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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我再三警告自己:我不能想得太多,不能瞻前顾后。我被耽误的时间实在太长啦,我必须把失去的时光夺回来。
    现在,我要开始进行行动计划的实质性工作,尽一切努力迅速设计出一份合乎理想的图纸。我对这几天来的观察所得在脑海里反复展现,进行认真过滤、整理、思考,于是我决定把自己困在密不透风的工作室里,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的,我的耳朵时刻塞着棉花球,我日以继夜地思考和绘制。除了吃饭和上洗手间的时间外,我呆在工作室里寸步不离,即使晚上我也躺在工作室里的水泥地板上。我任由父母在外面大声呼叫,张口大骂,我就是死活不出门。让他们说我是痴人、是狂人好了,反正为了伟大事业我已奋不顾身,把什么都豁出去了。在这几天里,只有我的小弟弟进来两次,第一次进来是翻箱倒柜,拿走了我放在书柜抽屉里的几粒五号电池。他玩的游戏机没电了。第二次进来却在我身边默不作声地站了大约二十分钟。待我放下手上的工作时,他立即占据了我的电脑上网下载游戏软件。他妈的,这个不韵世事的小子一向对游戏机乐此不疲,没日没夜玩个天翻地覆,整天眼眶红红肿肿的返校上课。更可恶的是他从来不敲门进入我的工作室,房门“嘣”的一声就突然进来了,我全身被震得一阵战栗。他进来要什么也从来不和我说一声,东西到手“嘣”的一声就关门离开了,简直是旁若无人,好像他在自己的房间一样随便。天底下竟然有这样不懂规矩的小子,也不知道究竟是被谁宠惯了的。幸而他在我的工作室里并没有什么新发现。我知道,他从来对我的工作一点儿也不感兴趣。没有人知道我这些天来不停地在电脑面前描画些什么东西。描绘建筑蓝图并不是我的拿手本领,但这与我要研究的重大课题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我完成了这一项设计工作,就要马上着手建造我的小楼阁,我必须规定自己要以最短的时间来完成,一刻也不能耽误。因为我要迅速在小楼阁里专心研究出世界级的、没人能替代的一流成果。至于我建造小楼阁的设计水平,我还是有一定基础的,我已经查阅了许多资料,我把大学所学的知识运用到实践中去,极尽所能地让我的设计日臻完善。我费尽精力设计出十几份草图,但我都偷偷地把这些未能使我称心满意的图纸一张一张地撕得粉碎,目的是避免让别人看见留有后患。这些天来,我一直以饱满的热情沉浸在工作室里,整天塞上棉花球的耳朵已经被弄得红肿发痒,耳孔里面“嗡嗡嗡”地鸣叫。
    现在效果图已勾划出基本轮廓,接着要做的就是专心致志地把建造小楼阁的每一道工序进行精确的完美的计算,确保我的工作质量不差分厘。我经常被一些难题弄得彻夜不眠。让我伤透脑筋的仍然是如何解决那些时刻让我烦躁不安的电流声。我的确欠缺有关知识,而且对此要求又是那么严格。我说过,我厌恶一切来自机器电器制造的电流声,甚至连父亲刮胡须时电动机发出的声音,母亲用电吹风吹头发所发出的声音,小弟弟玩电动手枪所发出的声音,厨房里的冰箱所发出的声音,甚至光管里发出的电流声音,都引起我脑袋强烈的刺激。在家里,我简直感到进行着世界大战。我常想,科技的发展是一件革命性的好事情,但酿造出来的噪音却同时让我们坐立不安、难以忍受。是是非非,我真不知如何评价。而令我最为困惑不解的,是我发觉许多人都没有这样一种感受,究竟这是不是因为革命性的创造所带来的各种便利掩饰了随之而来的各种困扰,还是自己的耳朵的确对这些电流声具有特异功能呢?不然,我对此为什么如此特别敏感,反应为什么如此强烈!我经常怀念在乡下时那种朴素的生活,一种非常简单而又非常甜美的生活。现在要过这种生活在城市只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幻想,但通过整治在小范围内实现并非完全做不到。过去,我在已经装修的工作室里曾想过很多治理的办法。我曾经把自己的书桌挪来挪去,希望能从中得到宁静之地。我曾经同样用棉花塞着自己的耳朵来工作。但一切都徒劳无效,原因就是我所选择了错误的位置和考虑不够周全。现在我已经找到了理想的地方并想出了各种对付办法。为了预防万一,我计划在建造的小楼阁里特意把墙壁增加十公分厚度,中间夹一层十公分的泡沫塑料,地底下又将铺垫一层十公分的泡沫塑料,然后再用水泥沙覆盖。我还参考了剧院的材料打算应用于装修整个小楼阁。这样,我相信那些声音即使从地底里钻出来,也能得到有效的阻隔。虽然采取这些手段的依据都只凭借估测而不是凭借精确的计算,而且也将会大大增大了成本的压力。可这是万不得已的事啊。至于墙壁所增加的厚度和泡沫塑料的厚度,我已经算入了较大的安全系数。我反复地以此来验证:既然一对金丝雀都能在此筑巢造窝,既然自己已经一切考虑周全,还有什么理由抱怀疑的态度呢!现在一切准备工作已经就绪,而且设计图纸已经勾划出来了,而且一切都是在神不知鬼不觉中进行。我仔细端详着这份图纸,觉得一切都比预想中还称心如意,这真够让我高兴好一阵子,我尝到了初战告捷的兴奋滋味。说句实在话,这些日子以来,我真的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小楼阁设计得非常隐蔽,精明之处是把小楼阁建造在楼顶里一个弃置的水池里。这水池足够有两米多的高度,面积二十多个平方米。四面由四根柱子撑着,底部凌空,如果把水池凌空的底部凿穿,再封闭其它空着的地方,选择靠南的一面开一个大门,这就是一间我所需要的房子。我在工作室里偷偷地审视着我这设计上的得意之作,心里暗暗地窃笑。我想,只要我拥有这样一个小楼阁,昔日的美好生活就会恢复如初,只要我重新获得安宁,我的项目研究将早日获得成功。现在,我可以放心地走出工作室舒一口气了。要知道,由于长时间在密不透风的地方苦思冥想,我已经感到几乎要窒息了。此时,我仿佛看见令我神魂颠倒的心上人以优美绝伦的轻盈姿态突然在我面前出现,我渴望着她跟我说句话,渴望着她能做出一个默契的暗示。我衷情期待这个美妙时刻的到来!
    现在,我已有很好心情来到天台细心观赏小树丛里那对金丝雀如何飞来飞去筑巢造窝的过程。我又走上天台隐藏在水池旁边那个黑暗的角落里。几天工夫,我发现小鸟已差不多完成筑巢的工作任务,一只橄榄球状的鸟巢约隐约现地挂在横七竖八的草从树叉上。这时,这对金丝雀正作最后的冲剌,虽然它们已经显得十分疲劳了,衔一根草条要歇息几次才能衔上草端;但它们却是显得多么欢快,它们每放好一根草条,就喳喳地叫着,你叫一声,它也叫一声,好像在呼唤新生命的尽快到来。想到很快就可以看见几只可爱的小生命在这里诞生、嗷嗷待哺、跃跃欲飞的成长过程,我心里感到由衷的高兴,但愿上帝保佑它们在这里安然无恙地传宗接代吧。同时,我希望我的一切建设都在无声无息中进行,像呵护酣睡中的婴儿一样保护好这对构建安乐小窝的金丝雀。我愿意与鸟儿日夜相依为命。有时候,我觉得人与这些小生灵相依为命更令人坦荡自然,更令人欢心藉慰。
    但是,如何在建造小楼阁的过程中不惊动这些可爱无比的小鸟也是一个问题——我要破解的难题实在太多了!首先考虑在打穿水池底部的过程中确保不惊动小鸟。然而,因为要砸打那些坚硬的钢筋水泥存在一定的安全隐患,因此必须选择在白天时间进行。我将要雇请的劳工必须给我作出保证:利用小鸟飞出去噙草筑巢的机会才能抡起铁锤砸打,在小鸟将要飞回来前必须立即停止劳作,并躲藏在水池旁边的黑暗角落里等候。在这一重要环节上,我要寸步不离地监视他们的行动。我仔细观察过,小鸟飞出去一趟的时间大约需要五分钟,这五分钟时间里,我估计他们可以打二十下;小鸟飞回来筑巢时间大约是一分钟。这一分钟里正好让他们停下来休息恢复体力。万一他们嫌这种规定太麻烦、太费力(我想他们无非是要求增加工钱),我就会想出充分的理由和他们论理,想办法让他们取消这些不合理的念头。按照我的计划,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只要一天时间就可以大功告成了。然而究竟选择那一天开始行动也非常关键,我要确保这一天没有人走上天台来。这一点,我需要特别防备的是这个行藏古怪的老头。这项工作完成后,再请人花上三个晚上的时间就能以最快的速度将小楼阁建设好。嘿嘿,当人们一夜之间醒来惊奇地看见一幢封闭式的小楼阁立地而起,那时候谁也无话可说了,从此我面对任何人也不用躲躲闪闪,我面对任何人的责备也可以泰然自若,一笑置之。现在天气渐冷,恐怕连隔壁老人也不愿意经常走上天台来,这正是建造楼阁比较安全的时候。因此我觉得应该马上行动,小心翼翼地依计行事。有时,想着将要建造小楼阁所要面临的艰难工作,我真恨不得自己变成一只小动物。现在我十分庆幸自己所爆发出来的一股热情,排除了一切来自外界的各种干扰,让我专心致志破解一个又一个难题,以后的时间就是考虑如何按照图纸进行施工了。
    为了尽可能减轻费用支出,我这个弱不禁风的人也应尽可能肩负力所能及的劳动。这方面,我绝不指望父母和小弟弟会给予一点儿有用的帮忙。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我倒担心他们察觉我的一举一动,会竭尽全力反对我行动计划的实施。目前,我和父母之间的矛盾正在日益加剧,可以说是达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危险程度,我和他们的关系就像台湾竞选总统时的执政党与在野党一样,凡事针锋相对。他们已经听不进我任何一句说话,他们反对我的每一个设想——不问缘由,不分青红皂白。面对朝夕相处的父母,我内心非常矛盾。我责怪他们一点儿也不理会我的艰难处境——尽管我很需要他们的帮助,很希望和他们一同商量、一同努力完成建造小楼阁这项工程,但是我对他们早已失去了信心。即使他们假惺惺说要帮助我,那也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说不定他们会从中偷工减料,或设法捣毁我这个行动计划的实施,让这项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工程中途而废。继母不是在我们面前不断地唠叨这些年没添置过一件象样的家庭日用品么,如果她参与了建造工作,一定会克扣工程材料费用,好省出钱来添置一套时常挂在嘴边的家具;而弟弟呢,他又会哭哭闹闹地缠着母亲购买那件梦寐以求的玩具手枪。我估计他们对要购买的东西已经暗中商量了多少遍了,而且已经正在密谋如何实施那些奢侈计划了。或许有一天,当我从正在建造的小楼阁里一身灰尘地走下来,就看见了摆在我面前有一套亮丽的沙发;或许在小楼阁建设干得热火朝天之际,我那玩物丧志、不成气候的弟弟突然拿出他那支新簇簇、黑锃锃的玩具手枪展现在我们的面前,就像监视一个奴隶一样监视我们。这个小家伙是什么事也想得到做得出的。万一出现这种情形实在有失我这个当哥哥的尊严。想来想去,我决定一切工作由始至终在我的指挥下请外来劳工偷偷干。当然,雇用的劳工必须遵守我提出的严格要求。要知道,谁要阻止我这一行动计划的实施,我都会针锋相对地作坚决斗争,哪怕是自己的亲朋戚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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