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我现在扫除了思想障碍,明确了方向,可以安安心心地休息一会儿了。说实在的,我太累了,因为我这些天来一直没有睡好,昨晚老是在作些离奇古怪的噩梦,加上今天又经过这种不明不白的折腾,更加困倦不堪,困倦得几乎不能思索了。现在我需要养精蓄锐。于是,我习惯地从裤袋里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计算着自己应该睡它四十分钟还是应该睡它半小时,实在没有时间,也应该至少睡它二十分种吧。按照以往的经验,只要睡前心中有数,到时就会自然一觉醒来,不会有什么差错。当然,要是有人能准时叫醒我就好了,这样我可以更放心地睡个痛快淋漓。为此,我在这种情况下曾不止一次地痴情幻想:如果身边拥有心仪伴侣是怎样的一种甜蜜生活啊。就在我侧脸观看时间的一刹那,我发觉跟随而来的那位愚蠢无比而又肮脏不堪的小个子一直在门角里像一根石墩似地站着,身子的形状如同我的别墅花园瓜棚里一根短木桩上挂着一个大冬瓜。我注意地看到他那件浅绿色的脏衣服,有几道衣扣来到“冬瓜”肚皮面前便无法扣上,不可思议地袒露着深深陷进去的、脏乎乎的肚脐眼。真恶心。此时,他的神情显得更加焦虑,时而看着我,时而看着墙壁上的挂钟,明显暗示我应该赶快处理什么紧要事情似的。当我好奇地责问他怎么还在这里的时候,他马上摇摇摆摆地走上前来告诉我,说自己是我的助手,没有我的命令不能擅自离开,并且说可以随时随地听候我的吩咐。我听了感到非常愕然,同时想起他刚才竟然参与“空军一号”他们的恶作剧表演,一种厌恶之感徒然猛增。呵呵,我的助手?我什么时候需要助手啦?什么时候需要你这个助手啦?可笑,你能给我什么帮助呢?啊,谁能告诉我,这是我的荣耀还是我的耻辱?我当时真想朝天跪拜叩问,让上帝作出正确的评判!再说,再说吧,我现在可没这福份;退一步再说,这里可没有你的办公桌啊,难道你一天到晚就这样站着不成?啊,朋友,当一位邋邋遢遢的可怜虫作为你的贴身随从时,你会有什么样的感受呢?这个小子让我想起几年前自己在酒楼醉酒后被人强行拖上车运送到偏僻山沟里的几个疯子,我简直不想多看他一眼。但是,我还是用轻蔑的眼神扫视着他,我相信凭我锐利的眼光能把他逼迫得浑身不自在,使他觉得自讨没趣而自动辞离。
然而,这个呆小子似乎一点也不明白我的意思。无论我对他采取怎样冷嘲热讽的态度,他的脸部表情始终如同木雕一样没有任何反应。我只好提高嗓门,再次强调我现在非常累,需要好好休息一会儿,那怕只有一分钟的休息时间。我向他挥挥手示意请他出去。然而,这个让我捉摸不透的家伙依然置若罔闻,把我的说话当作耳边风,而且让我隐隐感到连基本自由权利也被他无形地控制。因为他略带抱歉性质的回答虽然非常客气,但却也柔中带刚,似乎话中有话,不容辩驳。他首先连忙说了几声对不起,然后解释因为我的事情还未办理,因而他不能擅自出去;他又提醒我现在还不能休息,说我有很多事情急着要做。从他小得可怜而又十分清晰的话语里,让我难以想像他木木的机械似的脸孔、薄薄的小嘴也能发出声响来。接着,这个小个子指着他刚才我在紧闭双眼时悄悄放在办公桌上的一叠公司资料,包括总公司基本概况和宣传手册,意思是请我浏览一番。我心里虽然很不情愿这个人安排我的工作,但毕竟这些正是我这个初来乍到的人所关心的事情,看来这个小个子并非一点儿用处也没有,于是我用别样的眼光看了他一眼。他好像从我的眼光里得到了鼓励,立即走上前来,亲自给我摊开桌子上面另一个写满统计数字的报表,一边翻阅一边向我讲解,期间还顺便纠正一些小错误。比如集团总公司属下某公司的人数一共有二百零六人,却写成二百零八人等等。同时,他补充说自己不会看这些材料,这些错误都是他从别人的议论中得来的,自己也不敢肯定情况是否属实等等。我第一次专心地听完他的讲述,然后重新抬起头打量他,心想自己初来乍到,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应该暂时放下如何甩掉他这个问题,而应该考虑如何领导这个碍手碍脚的小个子。好吧,既然如此,而且恐怕想躲也躲不过,那么就首先让我考验考验他吧。于是,我立即行使权力,给他安排工作任务,告诉他摆在面前有两件急切要做的事情:一是下发关于集团总公司举办嘉年华晚会的通知,明确提出几点具体要求;二是电话通知,召开集团总公司下属各公司中层领导班子会议,布置各项工作任务。这家伙一边听一边点头,我也一边说一边起草通知。然而刚写了一半,他又为先打印发文还是先电话通知开会这个程序问题提出自己的意见,还自以为是地、一五一十地解释应该首先打电话通知召开会议。当我把起好稿的通知交给他,叫他首先找人打印下发,接着找人按照我桌面上有关花名册立即用电话通知有关负责人前来参加会议的时候,他还试图为这个问题和我争论一番。哎呀,这还了得!我一边摇头一边愠怒地盯着他,心里思量了一会,决定严肃地向这个特殊下属宣布几条特别制定的有关规定,要求他务必不折不扣地贯彻执行。末了,我还告诫他在我不需要的时候不能在我的办公室里呆着,以免妨碍我的工作,只允许在我叫唤他的时候才能进来,倘若事情紧急也要敲门而进。同时强调由于外面的空气混浊难闻,为了避免我那鼻炎症的复发,从此以后进出都要立即关门。我越说越激动,当我看见他歪着嘴巴喃喃自语,在愣头愣脑之中流露出颇不服气表情的时候,我还特别加重说话语气和加快说话速度,不容许这个不识抬举的家伙再有企图插话争辩的机会。今非昔比,以我现在的角色,再也不能像面对“空军一号”他们那样懦弱无能、忍气吞声。如果我的说话连这个臭家伙也听不进去的话,我今后怎能开展工作,我今天怎能担当组织这场大型活动的重任啊!我觉得这样还不够,应该立即给他一点颜色,给他来一个下马威,警告他如果你还爱惜这项工作的话,你现在就给我立即出去办事。当我发现他依然一脸愕然,犹犹豫豫的还想说什么的时候,我实在不耐烦了,“霍”地站立起来,连拉带扯、推推搡搡地把他赶出门外,并且重重地把门关上。
我在办公室里踱着方步,好不容易才努力压制住这个小个子给我惹来的新的烦躁情绪。我重新坐下来,把这些资料从头至尾翻看一遍,一时间内心涌现无限感慨。我们的董事长,一个地地道农民出身、白手兴家的企业家,经过十多年的奋斗,已经成为当地响当当的风云人物。在此之前,我对他不甚了解,仅听闻他靠建筑起家,如今不仅经营房地产业,还把目光转向主要经营与农副产品有关的行业。从这些资料上看出,他发迹过程,最惹人注目、也是我最感慨的是“收购”两个字。他简直是一个心里只想着扩充地盘的“山寨主”,在他主营业务转移五年的投资生涯之中,他实施一条龙经营战略,已经连续收购了二十多家相关企业和其他企业,什么肉食加工厂、屠宰场、养殖场、农业生产基地,还有星罗其布的各种涉及农业的零售店,甚至总部附近的食品交易市场和肉菜市场均通过收购方式,先后一一囊括于自己的旗下——当然包括一星期前被他收购的我原来工作的广告策划公司——集团总公司经营规模急剧扩展,像滚雪球般越滚越大。啊,这是一个多么大的地盘啊。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位董事长不愧是一位有战略眼光的企业家,是这个地方名副其实的“收购大王”,他正在野心勃勃地缔造他的“食品王国”。想当年我在花园打井,雄心勃勃地实施温泉梦的时候,不是也曾有过如此宏伟的收购计划和勃勃野心么——或许我的构思比他还要早;如果一旦获得成功,或许我的野心比他还要大——人世间的事情就是如此巧合。但是,可惜我的命运与他绝然相反。他以膨胀的欲念和凌厉的攻势取得一个又一个的胜利,而我却节节败退,重复走那个讨厌的女总经理的老路,让那宏伟的收购梦想完全落得个惨败收场(因为有一口井一直作为食用水源,我从来没有为此而感到后悔),并且在走投无路之下沦落到要替原来被收购的混帐广告公司打工捱日子,长时间过着忍辱负重、苟且偷生的生活,最后结果还要替这个“收购大王”干活卖命。啊,人世间的事情就是如此具有戏剧性,荒诞性。
但我不会就此认命。无论现在还是将来。如果上帝还将继续给我一个寻梦的机会,我依然会奋不顾身、勇往直前。
应该说,我在这之前并不认识这位董事长,直到现在,当我仔细端详着宣传手册封面上这位董事长在他的肉食加工厂与一位高级官员握手的大幅照片时,我才对他有一点儿轮廓。初看上去,这位身材高大的人给我的印象极其普通,除了头上戴着一顶毯帽,身穿着一套浅灰色西装,手腕上戴着一块亮闪闪的“劳力士”显得气派之外,似乎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甚至只能断定他是一个粗鲁的汉子。但仔细一看,在他身上仿佛蕴含着一股咄咄迫人的巨大能量,全身放射着一种原始的、野性的活力,散发出随时都在征服人的气魂和风姿。可见,人不可貌相啊。照片上的他和官员笑容可掬,身旁是这位官员的随从和记者,透过人丛中一个个脑袋之间的空隙,可看到背景墙上镶着公司宣传展览框的图片,我看了一眼就能认出里面有几张是现在全国当红明星与董事长的合影和文字介绍。看到这一张张照片,我一时不禁百感交集,浮想连翩,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