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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得了一种病,一种莫明其妙的怪病。开始,我不知道患上这种病症的确切原因。问题是没有人能够说清楚,更可怕的是连医生也弄不明白。啊,我是在莫明其妙的情况下病倒住院治疗的。
    当然,不能说在这之前一点征兆也没有。我是那天晚上在大街酒楼吃饭时感到身体有点不适的。结果,我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昏倒在地上。我觉得身体飘飘然的,恍如穿越一条又黑又长的时光邃道,迎来一片亮光,然后升入云彩飘渺的天空,片身只影地站在一座凌空的拱桥上面,我犹豫了,我不知被什么东西裹缠着,一种无形的力量驱使我继续往前走,另一种无形的力量拼命拽住我。我在你争我夺的撕扯中步步后退,然后终于渐渐醒来了。出事前,我正行走在乱哄哄的街市上,打算顺路进入种子店给自己也受邻居保姆的委托买些菜籽回去,计划分别在我和她主人别墅花园的一洼菜地里播种。事情经过就这样简单。但是我相信任何事物发展都有量变到质变的过程。我以前太不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啦。回想起来,我的身体很有可能早已潜伏着各种隐患,只是一直被一些假象所蒙蔽,都怪我向来没有把这些小毛病存放心里。这也难怪,我只不过偶然感到胸口上的肋骨一晃而过的有点儿麻痛的感觉罢了。我相信许多人也有这种现象吧,即使一个身体完全健康的人,或者由于内心燥热上了火,或者由于身心压力过大,或者由于身体疲惫,或者由于胸膜损伤,都有可能出现类似的现象。也就是说,我身上这种症状开始时并不明显,如果不在意的话就没有多大的感觉,那怕有一点儿感觉也会很快把它忘得一干二净。我虽然身体孱弱,但是除了当年在搞乱了那场盛大嘉年华晚会前作闷作呕,平时鼻炎症偶然复发之外,总体而言,我的身体倒没什么特别的问题,即使我在那些年被诸事困扰,神情恍惚的时候,整体身体状况也没什么大碍,甚至连小小的感冒咳嗽也很少。没想到事态发展竟然会如此严重。人啊,经常犯这样的毛病,因为一味应接不暇于眼前和将来的事情,不去拨开事物表面的浮障,不去思索将来可能产生的结局,注定要付出一些代价,甚至付出高昂的代价。事到如今,吃任何后悔药已经毫无用处,我当时只有乖乖地在这间医院里接受治疗的想法。
    那时,我昏昏沉沉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一边望着被几块白色胶布粘贴住针口的手背,一边从模糊记忆里回想昨晚突然昏厥倒地的那一刻。我现在想起来仍然毛骨悚然。多么惊险的一幕啊。第一个给我诊治的主治医师说,只差半刻钟的时间,如果我还没有喘过气来,我就会这样撒手尘寰,在这个世界上不明不白地消失了。当时没有认识的人在我身边,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送进这家医院的。可能是被一辆救护车,也可能是被一辆运载工具,反正我那个时候不可能独自一人来到医院。也就是说,我遇到了一位好心的陌生人。这样的好人如今实在难找。如果有朝一日遇着这个人,我将如何答谢他的救命之恩呢?为此,我仿佛在暗淡无光的黑洞里看见了一点亮光,内心曾一时涌进一丝丝暖流。在我苏醒过来之后,我只给我的邻居保姆打了电话,直到现在我也不打算告诉家人。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那怕没能让他们看我最后一眼。事隔多年,我生父继母和弟弟的生活已经走了模样,在变本加厉的疯狂臆想和行动中完全脱离了轨道,被呼啸怒号的寒流刮得面目全非。他们不知道自己的生活目标,现在我的家庭已经变得支离破碎。父母各怀心事,貌合神离,总合不到一块。他们时常争吵,为鸡毛蒜皮的事喋喋不休。父亲虽然已经不再沉迷电视了,但是脾气更加暴,一不顺心便暴跳如雷。母亲依然爱数钱,我的亲弟弟沉迷于电脑,成为一个半步房门不出的宅男,房间贴满大大小小黑蜘蛛图画。他整天不是上网玩QQ,就是玩游戏,就是看离奇怪异的。只有吃饭和上洗手间的时候,父母才能看见他的身影,看见他那颓废的昏昏欲睡的精神状态。他已经不再年轻,都已经接近三十岁的人了,然而一点自主能力也没有,成了一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寄生虫。我的父亲母亲啊,尽管你们只是我的生父继母,尽管他们曾经对我如何苛刻、谩骂、无理斥责,曾经对我的心灵留下多么深刻的铬印,造成多大的伤害,但现在我对他们已经没有怨没有恨,已经由原来的愤懑和逃避变得同情、怜悯。说句实在话,我现在很想为他们做些什么,只不过我不知自己有什么能力可以为他们做些什么。现在,我已经对他们没有一点怨,也没一点恨,只有一声叹息和寄予一丝同情。经历这次生死体验,我觉得自己如同脱胎换骨,我学会了大度,一下子变得成熟、理智、从容;倘若上帝让我再活一次,我将会收拾心情,重整旗鼓,好好活着。现在我回顾自己的一生,越来越频繁地思考虑我的生活,站在人生的高度来思考,这一切让我站得更高,看得更远,甚至悔恨自己过去一直没有把主要精力放在轰轰烈烈地干一番自己的理想事业上。真的,我不会囿于狭隘的思想的束缚,陷入人们刻意制造的旋涡里而不能自拔。现在我比任何时候倍感生命的宝贵,我觉得还有很多重要任务等着我去攻坚,有很多伟大的构想等着我去完成啊!尽管我的精神已经很快得以恢复,可是医院弥漫着的恐怖气氛始终给我游离于生死之间的感觉。噢,如果你没有到这家医院呆过,你就体验不到我们患了这种病的可怕程度。当然,由于生死未卜,人未到绝境,我在恐惧中最强烈的内心挣扎,最大的愿望是鼓励自己挺过来、活下去。我不断回忆自己过去所做的一切,不断反醒自己,想得更多的是要珍惜现在的一切,那怕在我身上发生的一切不公、伤害、灾难、愤怒都可以一笔勾销。一个人,除了生命,我看不出还有更重要的东西。这方面,我在这段期间毫无疑问想得最多、收获也最大。也正因为如此,这也无疑成为我与其他同类病人完全不同的思想境界和精神状态之所在,一句话,我彻底摆脱了恐惧,比他们病得清醒、洒脱,我相信自己那怕死,我也会比他们也会死得干脆利索,甚至痛快淋漓。话又说回来,我可不想就这样死去。我不知道别人是怎样想的,反正我的求生愿望比任何人都高。那怕我刚刚摆脱死神的威胁,正处于无比虚脱和极度恍惚的状态之中,决不放弃一线希望的意念占据了我整个脑袋的思绪空间。除此之外,我能够做平静地仔细观察和体验身体的微妙变化,向好的方面和向坏的方面的变化,以此分散注意力,我在自己的记录本上记下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和亲身体验的每一个细节,甚至身体每一根神经末梢的变化。我想世界上很难找到由本人亲自记录的生命垂危体验性文体。我没有想过它将来会有什么用处,反正现在已经显示了我泰然处之的功效,成为我排除一切杂念的一道最好药方。这就够了。我已经总结出一种对我来说一生受益的有效办法:每当身处危难的关键时刻,我总是拿出这一“杀手锏”得以超脱一切。现在,我只觉得左手在隐隐作痛的情况下感觉到阵阵凉意。我注意到一根细小的胶管正从我的手背向上伸展,插进一个仍装有一半透明药水的瓶口里。只见药水从胶管里上端一个小容器里一滴一滴地往下淌,然而吊瓶里的药水丝毫看不到正在下降的迹象,旁边还挂着四个满满的药水瓶子哩。看见这一阵势,我觉得这针还真不知要吊到何年何月!
    但是,我感到十分疑惑,直到目前为止,我的病情尚未弄个清楚,他们给我吃什么药,吊什么针呢!对此,我曾经不厌其烦地询问医护人员,可他们总是含糊其辞,或者干脆说无可奉告;实在被我缠得没有办法,他们就说我患了与同室病人同样的病症,好像这个问题是用不着解释似的。这让我更加困惑不安。我怀疑这是医生对患有不治之症的严重患者约定俗成地采取隐瞒病症真相的惯例。可以说,我这辈子很少看医生,但我平生最相信的是医生。在我的固有意识里,医院就是审判庭,医生就是审判长,掌握着病人的生杀大权,他们的职业在病人心目中比在任的国家总理还要神圣。他们的说话可谓一言九鼎啊。不,他们不需要在病人面前透露什么,他们的脸色和手势就是对一个严重病人最终命运的裁决。没办法,当你不甚了解医学常识的情况下,你只好相信他们,只好任由他们摆弄。可是,一直等到我出院前也没有得到他们满意的解释。这实在有点儿说不过去了,这情形不可能让我一点儿想法也没有,我觉得应该弄清这个问题心里才更加踏实。另一种现象也让我同样萦绕于怀。因为我目睹一个个同类病人不是病情恶化,就是凄然离世,而我却成为不幸中的万幸:起死回生,身体奇迹般地惭惭恢复正常。为什么?我在庆幸自己命不应该绝的同时,也希望通过追根究底,维护和捍卫我的知情权。一句话,好让我今后从一切表面现象挖掘事物本质,让我找出原由来小心预备,可是我的一切努力同样徒劳无效。负责照护我们这间病房的是一位身材瘦长的女护士。她对我可谓无微不至的特别关照。她每次进入病房直接来到我床前,关心我的病情,询问我感到什么地方不舒服?她定时给我量血压,给我探热,给我吃药。她还一边忙碌一边和我聊天。完全不像对待其他病人那样漫不经心,采取按部就班的态度。这女人身子相当结实和匀称,那双腿既润滑又妩媚,只是踝关节显得有点厚。我偷偷地看了一眼她的脸庞,那张略显疲倦的脸庞里有一张讨人喜欢的大眼睛,两道眉毛聚拢到了一起,一头短发被白色的帽子松松地罩着,露出卷曲零乱的刘海。虽然半张脸被白色的口罩遮着,但依然可以透过口罩想象出她那薄薄的嘴唇和尖尖的鼻梁的轮廓。有时候从她那双眸下面闪现的灵光里觉得包含着一种特别的意思,似乎只要我稍为作出亲热的动作,她就会张开双臂拥抱我,亲吻我。我和她可以随时无所不谈,可是别主意让我从她那里了解到我更多需要得到的病情。
    开始,我不知道为什么得到这般特殊照顾,莫非我身上有什么特异功能?除此之外,除非有某种权势一定坚持要求他们这样做。然而这一切又几乎是没可能的事。等到我出院不久,女护士才悄悄告诉我的事实真相:医院有意把我的病症当作一个典型的解剖范例。因为我的病情在众多同类病人中非常特殊,我身体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其它症状。我的血压呀、体温呀一切很正常。接着,他们一次又一次地替我作了全身检查,结果我身上一点毛病也没有。他们在整个治疗过程中对我的病证争论不休:我为什么会像同类病人一样出现间歇性地失去知觉,为什么这种重要病征又没有像他们一样再次发生呢?这大概就是问题的焦点。当然,或许还有这位女护士尚不清楚的其他方面原因。无论如何,医院对我十分重视,迅速成立了专家小组,连夜召开专门会议研究我的病情,还特意安排一位知名的主治医师对我进行跟踪医治。真没想到,我这如同弃婴一般的一生在我危在旦夕的时刻到得到人们的特别关注。据说,这位名医出身于中医世家,对深奥的中医有深刻的研究,擅长于从五行五脏六腑的分析对各种病症进行诊治,是远近闻名的专门医治各种疑难杂症的专家。我还听他们说,有一位闻名的北京研究学者对我特别感兴趣,并将专门从京城前来医院作一场专题讲座。期间将重点来察看我的病况。为此,医院安排这个女护士专门看护我,加派另一名护士协助她看护这个病房的其他病人。从此,我在医院接受治疗期间,女护士对我寸步不离,一天六七次对我作这样或那样的检查,除了问来问去,还把我的情况一一作了超出其他病例检查范围的详细记录。在当时不知道事情原委的情况下,我这样一个敏感多疑的人也对这家医院热情周到的服务感激涕零。我觉得自己这一回非常幸运。突然病倒遇上好心人相救,在医院里又享受特别治疗,此外,生活照顾上也算我最有福气,我又遇上了一位好心人——我的邻居保姆一天三次前来探望我,给我送来她自己亲手做的早餐、午饭和晚饭。一个人在这个时候显现出来的脆弱性、孤独感,渴求别人怜爱的需要,只有处于危难之时才有切肤感受。啊,真是患难见真情,上帝没有抛弃我。说句心里话,我这一生还从来没有领受过别人对我如此体贴入微的关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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