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的中国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有喜有悲有乐有痛有鼓舞有伤心。这一年对于张梦澜的二叔来说,也是他人生中大开大阖的一年,年初他给大儿子浩伟办了婚事,年中的汶川地震却夺走了他一生中唯一的挚友,他们同年入伍,一起扛过枪一起受过伤,在一次失利的战斗中,是挚友救了二叔的命。
地震前一晚,挚友还给二叔打了一个电话,乐呵呵地告诉二叔,小儿子一结婚,他的人生就功德圆满了,目前要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趁族里几个老人的脑袋还好使,赶紧把族谱整理重修一下。他说,老人是村庄最后的血液了,下一代人都没有家族观念,村庄正在迅速地衰败与萎缩,等村里的老人们一死,村庄也就枯竭而死了,他想趁现在还能做点事,赶紧把家族的历史和祖先的故事记载下来,要不然后人们除了明白自己的姓氏之外,对自己的根源都不知要从哪考究起了。挚友开朗乐观的性格一点没变,二叔和他从晚上八点一直聊到了凌晨五点多,从中国发展的历史到他们那一代人,从披肝沥胆的岁月到人情冷漠的今天,从热血沸腾的青春到失落失意的现在,从族谱到日益功利的攀附名祖宗怪象,两个老友全然忘了时间,直到二婶起床准备做饭了,两人才意犹未尽地各自休息。没想到第二天就发生了那场震惊中外的大灾难,二叔红着眼睛,在电话前守了三天三夜,一次次拨打挚友的电话手机,然而始终没人接听。一个月后,二叔才辗转了解到,那一天挚友一家人都在家里午休,无人幸免。这个事情对二叔的震动极大,一生强悍的他又一次感受到生命的脆弱和生命距离的短促,也修订了这个顽固的唯物主义者对于族谱的认识。十一月,张梦澜堂弟浩伟的儿子元元出生,还没完全从挚友的不幸中复原过来的二叔,细细地打量着怀里那个微弱的小生命,忽然获得了一种生命流动的感觉,他泪流满面。那一瞬间,张梦澜看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二叔,他已经不再是她记忆里的二叔,而是一个慈祥的老人,那个铁血丹心的钢铁战士,那个一心革命对自己的亲生儿子浩伟对自己的继子浩轩也从没认真抱过打量过的二叔在元元出生的那一刻死了,活着的这个二叔无比怜爱地抱着自己的亲孙子,看上去比世界上任何一个父亲都更像父亲。每天一起床,他就要去儿子的房间抱元元,他学会了给元元喂牛奶换纸尿裤,给元元买各种各样的玩具,一反平常的寡言少语成天抱着元元喋喋不休。他原是个严肃的人,现在只要一听人谈及小孙孙,脸上马上盛放成一朵分外绚烂的老菊花,每天像一个居家老太婆一样地抱着小元元走街窜巷,对街坊邻居们的客套表扬心满意足且毫不客气地照单全收,小元元一个无意识的笑容,或者一个没有意义的皱眉,在他看来全是精通人性听懂人话并在大脑深刻处理过的回应,全是一种非凡智力与能耐的佐证,虽然这个神童在外人眼里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婴儿。
这一死一生,轮回了张梦澜二叔的人生。四十几年前他从一个家庭出发去闯荡世界,风霜雨雪闪电雷霆地绕了一圈,现在回到了原点的这个家。雄心壮志成过眼云烟,这个马列战士又回到了张家村的农民,只不过那时的农民满怀希望,现在却心静如水,他主动退了下来,把工作上的设想留给了继任者,放下一切,回归家庭。
重修族谱的念头就在这时产生。浩伟出生的时候,二叔正在部队里执行一个任务,出发前只捎回一句话:不管生男生女,一定配合地方的计生工作,上环。他当年的这个举动,一来是部队的要求,作为一个**战士自然要成为反封建的楷模,二来是他自己对生男生女确实不是非常在意。后来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他对生命与血统就不像他那年代的人看得很重,孙子元元的出生,让他发现自己以前的无所谓都是假的,不过是迫于时局的一种无奈表态。抱着那个软绵绵的小人儿,他分明感受到自己血液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却被人们叫做根脉的东西正在孙子身上汩汩地流动与传承,他一次次被它感动得老泪纵横,那种无法砍断的血肉相连,那种断了骨头连着筋的血脉啊。
修族谱的事情,早在五年之前福爷就提了出来,当时二叔根本没将这当一回事,他认为修族谱要么是无为子孙想从墙上的先人那里讨得一点虚荣为现世的无能打掩护的嚎头,要么就是高官贵人的附庸风雅,一些无耻的暴发户用见不得人的手段拥有了钱财,就想攀附一个显赫的祖先,自欺欺人地给自己寻找一个荣华富贵的出处,骨子里还不是为了嫌弃与逃避自己的贫穷过往?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以前的二叔都不屑为之,而他的公然反对,当然影响了张家族谱的重修。这两年,就更没人去提这事了,人们变得越来越现实,有血有肉的子孙都顾不上,谁还去关心那些纸上的祖先?现在的张家村已经没了五十岁以下的壮劳力,就连手脚稍为灵活一点的老人,也要跑到城里,要么当环卫临时工扫大街,要么帮人家看大门仓库,要么给人家种花除草,要么去餐馆洗碗拖地板,更甚的就是在城里拾荒捡垃圾,好歹帮儿子孙子挣点学费房钱,张梦澜的堂亲们,还住在村里的不会超过五人。
二叔的提议,得到福爷的大力支持,他说正好可以利用今年祭祖大典大家回乡的机会,把这事说清了,具体分工一下,争取在牛年里完成它。
修族谱提上议事日程,二叔的家庭会议在家召开。
张梦澜先到,就去了奶奶房里,奶奶现在行动非常不便,又住在二楼,没特别的事情,不会把她背下来,她和奶奶说了一会话,再下来的时候大姐和三个姑姑也都到了,难得的是浩伟也在。二叔坐在左首的单座沙发上,几个姑姑坐长沙发,浩伟在泡茶。
多了两口人,二叔的家拥挤了许多。这一排房子都是三层独院结构,早年不是处级干部拿不到这里的地,但当时的设计很不合理,主要是空间结构的安排不好。前门进来是一个开放花圃,这里是山地,防潮设计不好,加上二楼的前探设计,一楼房内照不到太阳,非常潮湿,实用面积也小,扣去花圃门廊后院梯间就没剩下多少空间,大多数人家只把它用来停放车辆和放置杂物。二楼倒是宽敞,有前后探出的大露台,大多用作客厅、厨房,书房。三楼缩进,面积小,没厅,只两个小房间,大多作为卧室。二叔家原本也是一楼放杂物、停车,二叔和奶奶住二楼,奶奶去年第二次中风后就不会动了,一起住方便照顾,浩伟浩轩住三楼。年初浩伟结婚时明确表态婚后不急着搬进给他准备的新房子,理由是一来想和奶奶多生活一段时间,二来新房需要时间排毒与干燥。张梦澜当然看出浩伟两口子心里的小九九,真有那份孝心,也不会几个月都没走进奶奶的房间,回家后她忿忿地跟高寒说起这事,高寒说她你二婶都没说什么,轮到你来说话,没事少挑起家庭矛盾。浩伟要住在家里,问题就来了,这种老式房子结构,一层楼只有一个卫生间,浩伟结婚,浩轩再住楼上就不方便了。奶奶上去吧也不行,二楼好歹有露台方便晒太阳,而且也不方便于婉照顾奶奶。在一楼弄间卧室吧,又太潮湿。无奈,二婶于婉只得将厨房和客厅搬到一楼,把二楼的客厅隔间给浩轩做卧室,他原先的那间房简单装修了一下,做了婴儿房。这样一来,一楼就相当拥挤了,兼作厨房、饭厅、客厅、杂物间,还必须留出一间停车库。这里地处半山,是小偷的乐园,邻居家的门没改装,还是老式的双拉铁门,只用一个摩托车链锁串锁着,一天中午,邻居被异常的声音惊醒,披衣下来,看到一个偷儿正在撬门锁,忙拿了刀出来喝止。那偷儿却气定神闲,说,明明在家也不早吭一声,你有病啊。说完,偷儿愤愤地踢了几脚铁门,在充分表达出对主人徒增他工作量的不满后,方才扬长而去。
小元元的出生,这个不大的客厅又多出了婴儿床、婴儿车、盆子、尿布等小孩子的东西,整个一楼就显得十分得杂乱拥挤,可坐在这里张梦澜还是感觉空了点什么,又打量了一遍,还是想不出少了什么,等到大姑问了句“二嫂去哪了”,她才发现原来是少了二婶于婉,每次来都是二婶忙着给这个添茶给那个拿凳。
她让浩轩老师叫去学校了。说完二叔又添了句,不在也好。
张梦澜内心也微微地舒了一口气,二叔说得对,不在也好,毕竟这个家庭会议里要谈到的一些事情是不好在二婶面前开口的。张家村人讲究老规矩,虽然这些年走出村子的人很多,村人眼界也开阔了不少,但走出来的人是不会回去管村事的,即使村长在一些诸如国家补贴、下拨资金和低保等事情上玩弄职权和数字游戏给自己增收,大家明眼看在眼里,顶多也只是私底下说说,从没一个人站出来质疑和反对。年轻人是因为跑县里、市里务工一个月也有一两千块钱,虽然那是没夜没日一天做十几个小时工赚来的,但毕竟手头松了眼头宽了不再把村里那点小钱放在眼里,再说也没那个时间精力。村里的老人呢,觉得老皮老脸的拉不开,何况人家在选举村长的时候,还塞给了一瓶油两包烟什么的,反正谁当还不是一样要贪,何必去得罪人?有的村人认为反正是国家的,村长能占是他的能耐,自己要有那能耐也是要拿的,有便宜不占,傻瓜啊。有的认为他又不是贪我一个人的,别人都可以凭什么就我不行。有的认为山里山沟的,没给点实惠,谁愿意呆在这当个破村长?政府一个月给的那几百块钱,说白了还不如在城里捡垃圾赚得多。张家村人对于权势与贪污天生有一种逆来顺受的接受与服从,但在宗族老规矩老做法上却固执得令人难以理解,比如张家村的男人不管到哪打工,娶了哪家女子,他宁愿被老婆关在门外睡地板,也是坚决不给老婆洗衣服的。又比如,张家村人苦惯苦怕了,有了钱后也是非常节俭,每一分钱都恨不得掰成两半来花,死抠,但在祭祖这样的事情上却出奇大方,平常他们为了节省路费好几年都不会回家一趟,但在祭祖大典的时候,只要不是特别远的,就一定会千方百计地赶回村子,虽然动车火车的很方便,但自家有车子的宁愿多用点人力财力也一定要开车回去,有单位的会尽量叫上公车,都没有的也会想法借一辆或租一辆。
二叔接着说,我们今天就商量两个事,福爷和几个老人通了气,说随着时代进步,一些老规矩也要改一改,让大家先谈论谈论,意见集中一下。第二件事祭祖的日子在这个月十八号,我们得算一算一共要几个人回去,开几辆车,我好先给福爷打个招呼,提前安排,要不然到时吃住都成问题。
先说什么有新规矩?二叔的话音刚落,二姑就问道。
二叔说,主要是提倡男女平等,准备把女儿也收入族谱。
三姑赞同道,这个提议有理。要不,现在都只生一个孩子,都不让女儿入族谱,那人丁就必然越来越少,说不定到最后就一个也没有了。
二叔说,立族谱需要费用,准备按人头均摊,一人五十元。
大姑说,我记得以前我们是祠堂都不能进的,现在可以载入族谱,五十元不多,这钱该出。
二叔说,到时要回去的人,就自己把钱交给主事,不去的人把钱放我这,由我代交。
就改这一点吗?那二婶呢?张梦澜问道。在张家村的规矩里,能入祠堂和族谱的是那个死去多年的二婶,也就是说这个二婚的活着的于婉,不管她过去和现在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大的心血,对这个家族作出了多大的贡献,这个族谱都不可能让她列居其上,这个家族子孙将来的祭饭也绝对不会邀她品尝,这个张家村也不可能成为她的故乡。
浩伟妈妈的牌位相片都在祖屋里呢。二叔虽没明说,意思却很明显,他并没有觉得这规矩有什么不妥。
祖屋里要供的可都是祖奶奶,离……二姑看了一眼张梦澜,把后半截话吞回了肚子里。
二叔岔开话题说,规矩的事有福爷,我们不必操心。还是算算几个人回去?
我五个都回去,志新自己开,我们正好一车。大姑说,她丈夫、儿子儿媳和小孙孙都没去过张家村,早听她说过张家村美景,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去作个乡村游。
我和国庆两个,小华上大学后我们俩也是闲得慌,回去走走也好。二姑说
我不能回去,这段时间事情太多了,我们头一听请假两字就生气。三姑从包里拿出五十块钱交给二叔。
我一个,小凯让艺鹏带。张梦雯说,她老公艺鹏是办公室主任,连睡觉吃饭的时间都不能完全由自己支配,她自然不敢擅自作主。
我两个,我和小打。张梦澜说。
张梦雯说,小打不用上学吗?
张梦澜说,我总不能把她扔给高寒吧,小学生,请两天假没事,小打最爱热闹了,祭祖这样的场面,她还不高兴死。
二叔说,我和浩伟彩霞三个,我那车子还能坐一位,你们谁能叫一辆?
张梦雯说,我让艺鹏叫一辆,应该没问题。
张梦澜问,二婶不回去吗?
二叔说,她应该不会吧?浩轩要读书,而且你奶奶也得有人照顾。
这样的大事,二叔竟然没和于婉商量过,张梦澜想说那也得先问问二婶,尊重一下她的意见吧,可她张了张口还是咽下了。二叔的做法何尝不是明智之举呢,问有什么用,还不是徒增尴尬与烦恼?再说祭祖还乡,还的是故乡,虽然张梦澜也不是在张家村出生,按照现在的户籍法张家村也不是她的故乡,但她出生那会的户籍登记实行跟随父母的原则,所以她的籍贯就是张家村,她的父亲又生养在那里,她对它有归属感。而于婉呢?张家村虽然接纳了她的人,却从来没有接纳过她的故乡。数十年前的二叔,从死去的二婶那里一手接过她的嫁妆,一手接过她的故乡,将她带进了张家的祖屋,也把她的名字写入了族谱,她的照片现在就摆放在厅房里,她也名正言顺地坐镇着这个故乡,让这个村庄这个宗族在精神上伦理上把后来的离婚女人与其夫、家庭剥离开。既然如此,于婉回去还不是自取其辱?
八点,于婉回来,她和大家打了招呼,说句“我上去看看妈”就上了二楼,她的笑容有点勉强,估计是浩轩又给她惹事了。张梦澜跟了上去,奶奶还在沉沉地睡着,老太太第一次轻微中风后,就变成了一个老小孩,常常把一家人逗得捧腹大笑,比如你让她在露台上锻炼走路,她就直直地往前走,几步到了头就停在那里,你跟她说掉过头来继续走嘛。她就会不满地嘟哝道:我又不是牛,干嘛要让我绕过来绕过去。又比如,为了鼓励她走,张梦澜会故意夸张地夸奖她:奶奶你今天走得真好啊。老太太却生了气: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还走得真好?那时,每次回来家里都是笑声不断,自从去年第二次中风后,老太太睡着比醒着的时间多得多,家里也冷清了许多。
于婉把手探进被子。张梦澜说,姑姑们给奶奶换洗过了。于婉掖了掖被子,失神地坐在床边,眼光有些涣散,又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她的叹息不归她管了,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她都没有知觉。
张梦澜问,浩轩又怎么了?浩轩的性格内向,小时候很听话,可上初三以后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以前挺齐整的一个人,现在一星期七天全穿着一条破牛仔裤,脏了就晚上脱下来洗,第二天早上起来还继续穿,裤子没干他就不上学,为此于婉特地满大街找了两条一模一样的新裤子回来,他却发了狂,把裤子扔在地上,跳上去拼命地踩。他在学校也不省心,三天两头和同学打架,学习成绩更是直线下降。老师也急,就时常叫于婉过去,让一定要跟孩子多交流沟通,做好孩子的思想工作,否则怕是高中都没学校上。
老师说浩轩不想上学了。于婉虽然竭力把语调放平稳,可她的话听来还是颤悠悠的,像在高空中走钢丝,令人揪心得很。
张梦澜惊讶地说,为什么,浩轩那么乖,青春期的叛逆应该比别人轻才对呀。
我也不知道。老师说对这个时期的孩子要特别耐心特别小心,一点点小事都有可能刺激他。我怕他是早恋或是迷上了网吧,可偷偷跟了几天,也没发现什么。于婉轻轻地说,但张梦澜听起来却很重很重,似有千斤万斤压着她的话。
会不会因为搬下来住的事?张梦澜的心思一动,却没说出口,只说,你没和浩轩谈一谈,套套他的话,他毕竟是个孩子。
哪套得出来呀,这孩子现在跟一个火药罐一样,我一开口他就要爆炸。于婉的话里奔流着太多的仓皇和无奈,那是空中的楼阁,无处落脚,无所适从。
总得想个办法解决呀,这个时期非常关键,再不把他拉回来,这一辈子怕是要毁掉了,我二叔呢,他也没办法吗?
你二叔?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元元,哪还……话没说完,两颗无助的眼泪就砸断了她的话。
二叔一心弄孙,堂弟堂弟妹对这个继弟弟也没什么好感,奶奶又睡着比醒着多,于婉现在操持一个大家庭没有多少时间去找别人讨主意,浩轩的事还真没个商量的人。张梦澜的心里一酸,二婶生性温婉,逆来顺受,却又极能吃苦,虽然只比张梦澜大十来岁,平常却是极有长辈风范的,要不是无助、委屈到极致断不会在她面前掉泪。
下个星期二,大家要回张家村,你要不要去?一丝刺凉顺着张梦澜的鼻子往上钻,一直钻进了眼睛里,她想找个轻巧的话题把那个沉重的刺凉拨掉,可话一出口,却又把话题往更深更沉的地方推了去。
于婉站起来,走到窗前,背对着张梦澜,说,那里哪有我的什么事呀?
窗口正对着后山的小树林,张梦澜顺着二婶的后背看过去,看到她弱小的身子镶嵌在一团巨大的漆黑里。二婶说话的语气极轻极细,却涌动着巨大的凄凉。张梦澜看着二婶,感觉那个细细的声音把二婶带出了窗户,爬过那片黑森林,再拎着一个女人无处安放的故乡,在他乡漭漭的清冷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蹚去,张梦澜伸出手想把那个孤凄的身影拉回这一米温暖之内,却听到咚一声,自己也掉进了那团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