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如果不是天堂，就是地狱。天堂与地狱，全在您的选择，如果您现在正在地狱，如果您想去天堂，那么来吧，请到好太太婚姻学堂来……顺着这张塞在摩托车仪表盘与遮盖板夹缝里的婚姻学堂广告纸的指示，张梦澜上了裕华商场六楼。她对广告纸上的文字不置可否，如果说人的结婚是一场盛大的开学典礼，婚姻本身才是最好的学堂，可那句“不是天堂就是地狱”的广告词还是引起了她的共鸣，不是吗，她的婚姻不就是从天堂走向了地狱。在现实里，人们对婚姻这门社会科学从来都是在实践中学习的，学好学坏全凭命定天定，婚姻本来就是一个不容他人插手不许他人多嘴多舌的私密空间，任何外人的参与都只能让糟糕变得更糟糕，她也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哪个人能够拯救得了别人的婚姻，现在竟然有人正儿八经地办起了婚姻学堂，而且大言不惭要让婚姻由地狱走向天堂，这自然让她好奇，忍不住要来一睹真颜。
    出了电梯，右拐，就看到好太太婚姻学堂门前装帧精美的紫罗兰色大幅广告，门面装修精致但不小气，上档次却不奢靡，装修风格与营造的氛围是知性的、实在的、过日子的，确实适合好太太这三个字。在婚姻学堂五米远的一间办公室一样的店门前，一个彬彬有礼的年青人递给了张梦澜一张广告纸，她接过去，赫然看到“新女性离婚教堂”几个大字，下面是一行绿色的小字“错过了一棵树的风景，您将看到一片森林，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也没有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假如您买错了股票，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尽快止损。欢迎您到新女性离婚教堂来，我们有专业的律师、绝佳的手法和无数的金点子，教您如何面对沮丧的婚姻，正确维护自身权益，在伤心的婚姻中不再流泪又流血……”张梦澜哑然失笑，这个世界缤纷多彩得实在挑战人的智商，离与合凑在一起，这一本正经到和一场闹剧差不多，可转念一想，把离婚教堂设在这里确实是一个好主意，说明它的举办者有着相当的商业眼光和魄力，婚姻不出问题的女人，是不可能跑来求助婚姻学堂的。一旦出了婚姻学堂仍然无力改变婚姻现状仍然对婚姻绝望，那迈进离婚教堂就是一个女人明智而理性的选择了。
    发传单的年轻人西装领带，整洁干练，脸上带着强大自信而又温暖贴心的笑容，这样的形象是会让任何一个身陷婚姻泥淖孤独无依的女人对他的力量深信不疑，从而生出依赖和找到组织般的投奔渴望。年轻人说，假如您的婚姻伤害了你，欢迎您到我们的离婚教堂来。张梦澜笑着将广告纸还给他，说，没有一个女人会不经挣扎就选择离婚。
    和离婚教堂的简单条理相反，婚姻学堂一派温暖的热闹。门厅墙上的显示屏在播放一段广告DV，一个柔和的女声轻轻回响：我们需要婚姻的理由很简单，就是为了得到爱和温暖，可是很多婚姻抱着寻求爱和温暖的初衷出发，却在半路中迷了路，坠入了痛苦而冰冷的深渊……仪态万方的工作人员在一群盛装女人中训练有素地来回忙碌，一派异样的繁荣与有序。
    一个中年女子款款迎了上来，她简短而礼貌地自我介绍说她是学堂的副校长，因为一个意外的团队和一个采访，所有工作人员都被派到相应岗位上去了，今天就由她来接待张梦澜，并让张梦澜称呼她方老师。
    方老师把张梦澜带到一个小隔间。墙上贴着粉底浅蓝色枝形花墙纸，对门墙上挂着一幅画着执手相牵看一轮红日的恋人背影的油画，也不知道他们是在看日出还是看日落。隔间不大，但没有局促感，很是淡雅温馨。方老师给张梦澜泡了花茶，一朵玫瑰花在精致的玻璃杯里慢慢地盛开。
    每一个细节都精致到完美。
    张梦澜坦率直言自己只是路过，出于好奇前来看看。方老师依然是那朵熨帖的笑，似乎早就明白她会这么说一样。方老师幽默地说，没关系，您就当是路过一间服装店，随便进来逛一逛。如果您有兴趣，我这个导购员愿意热心向您介绍一下我们这里最美的时装。张梦澜笑了，这个学堂，还真有点门道。
    方老师介绍说，婚姻学堂设有晓、美、欲、贤、聪、育、智七门课程。授课内容包括对爱情婚姻及男女两性的认知，女性保养、装扮与礼仪，性感太太秘诀，家务家政烹饪，如何辅助丈夫，如何教育孩子，如何处理家庭关系和面对丈夫的过错等方面。每门课里又分课理、培训、实例、互动四个环节，课理部分主要剖析实质和存在的问题，培训是针对性的技巧训练，实例是从现实例子里分析问题根源和提出建议，互动是根据学员意愿或集体或由专家一对一针对学员个体婚姻问题进行剖析并提出具体解决方案。
    这么一整套的方案对于一般的家庭问题应该是会有一定的疗效吧，张梦澜问，你们的学费要多少呢？
    方老师说，两万。
    两万？张梦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来婚姻的幸福不是一个穷女人所能拥有的。
    方老师轻轻地笑，两万块并不多，通过这个学堂，我们会让学员的认知能力有一个质的飞跃，让她们在即将失事的婚姻飞船上安全着陆。我们还为每个学员建立了个人档案，长期进行跟踪辅导，据我们目前的跟踪数据，成果是很显著的。现在很多结业后的学员会主动带亲朋好友过来，像您刚才在大厅里碰到的那几个外地人，就是我们第二期的一个广州学员回去后，组团赶过来参加本期学习的。
    有这么神奇?
    是的，我们的每个课程都是精心设置并经过科学论证的，在晓、美、欲、贤、聪、育、智的课理里，我们会让学员对婚姻、爱情、两性和当前女性所处的社会地位与环境有一个科学而现实的认识，扫除对婚姻家庭不现实的幻想，为幸福婚姻提供一个思想认知基础。然后在培训课上，我们会进行理财、插花、才艺、家政、烹饪、教子、礼仪、保养、着装等方面的系统培训，全方面提高女性自身素质，从里到外将女人塑造成一个集传统美与现代美于一身的魅力女性。最后我们会为每个学员量身定做一个最适合最科学的方案，帮助她们解决实际婚姻问题。
    张梦澜将手中的材料放回桌面，玩笑道，恕我直言，把你们的这些方案综合一下，无非是要把女性培训成一个上得厅堂的贵妇，下得厨房的巧妇，躺在床上的荡妇，站在人前的美妇，相夫教子的贤妇和任劳任怨的主妇。你们对女性单方面提出了这么高的要求，却忽略了婚姻是夫妻双方面的事情。要我说你们这个学堂要改为“好太太好先生婚姻学堂”，双管齐下，让夫妻双方一起来这里共同提高认识，才能真正实现你们“婚姻天堂”的办校宗旨。
    方老师很有风度地保持着温婉的笑，她说，张女士很有见地，您的话固然有一定的道理，但婚姻的痛苦和计划生育一样，法律不也是规定计生是夫妻双方的共同义务？可事实上呢，最终承受节育痛苦与倾轧的只有女人。
    哦？张梦澜不置可否，她并不感觉节育有什么问题和痛苦，反倒是不节育才是件可怕的事情。
    方老师说，我想请问一下张女士，您和您的丈夫采取了什么节育措施？
    张梦澜说，我在生孩子的时候，被要求放了节育环。
    您说的正是中国的普遍现状。可以说大多数妇女都被要求放置了节育环，因为和避孕药和皮埋术相比，这个方法具有方便、一劳永逸和没有明显副作用的优点。也有一些人最初选择使用避孕套，可她们最终基本会在丈夫的抱怨之下上了环。方老师笑了笑，又说，且不说那些少人会用的措施，我们今天就说说节育环吧。我还能再冒昧地问您一个问题吗？
    张梦澜说，你说。
    方老师说，您就没感觉到身体有什么问题吗？特别是节育环放置几年以后，您每年的妇科检查数据还和刚开始那两年一样吗？
    我没感觉有什么异常。张梦澜摇摇头说，她只说了一半实话，在头几年确实没有什么问题，但这两年妇科检查时经常会在体液清洁度上发现两个或三个加，不管用了什么方法，也不论她如何注意个人卫生全都无济于事，偶尔也会小腹疼痛，可除了清洁度，也没检查出什么问题来。但这种关于清洁度的隐秘实在是羞于出口的，跟医生都不好启齿，何况陌生人。
    方老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那就要恭喜了，您属于幸运的少数人之中的一个。跟您说个例子吧，我这里有一个学员，她采用的节育措施是上环，开始她只是偶尔小腹隐痛，医院检查也没什么事，清洁度为Ⅲ，就开了几百块消炎药和洗剂回家，可怎么也不能消除所谓的**炎，就算是用药后好转了，可没几天月事来了它也就跟着来了。这确实是件折磨人的事，也在心理上给她造成很大的阴影，怎么都觉得自己是一个不洁的女人，她怕人家发现她的“脏”，敏感地认为自己有“臭味”，渐渐的，她从一个自信开朗爱说爱笑的女人变得离群索居变得畏首畏尾变得沉默寡言。身体上的隐痛和内心对自己的唾弃，使她开始害怕房事，同房的时候就躯体僵硬精神紧张，她总是固执地捕捉着空气里的异味。她的丈夫根本不理解她的感受，在几次索然无味之后，就开始寻求婚外之欢，夫妻感情几欲破裂，要不是为了孩子她早就一了百了了。我们第一次看到她都感到很震撼，这是一个被内心的羞耻、身体的痛苦和丈夫的背叛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女人，才三十多岁却皱纹横生头发枯黄反应迟钝，可以说广场上任何一个跳舞的老太太都比她有活力比她青春，而她的身上竟然套着她儿子的一件旧运动衫，你可以想象，一个女人连最起码的爱美天性都泯灭了，那她对生活还会有什么企盼与向往？我们的专业妇科医师很快发现了问题根源，建议她去取环。可上环有路，取环无门，去医院，医院让她先去计生办开一张同意取环的证明，她去了计生办，人家说要开这个证明首先得有医院的证明。这两个单位都在推，谁也不会为了一个女人的妇科问题去承担计生的风险，在他们眼中这是死不了人的小问题，万一生出一个孩子来，那才是吃不了兜着走的大事。她想到黑医生那里取，我们告诉她恐怕在卫生等方面过不了关，何况政府每月查环查孕的B超检查又如何瞒得过？就这样，她成了一个被两头踢的皮球，根本取不了环，在这多重压力与痛苦之下，她的精神濒临崩溃。
    后来呢？张梦澜说，她已经被那个女人的可怜命运吸引住了。
    后来，我们的专业妇科医师给一个在医院工作的同学打了招呼，并通过我们这里的函件，医院才给开了证明，取了环。果不出所料，取环后她身体的那些所谓的炎症全都不治而愈，而她也在学习中慢慢恢复了自信，又通过我们心理学和婚姻家庭专家的诊断建议，和她丈夫重拾了夫妻恩爱。
    张梦澜长出了一口气，说，看不出一个小小的节育环，也能扼住一个女人幸福的咽喉，让人生不如死。
    方老师继续说，所以说，男女两性在婚姻家庭甚至在社会中，都是不可能平等的，不管男女平等提了多少年，又有多少报道说女性的地位早就超过了男人，都不可能改变婚姻中女性的弱者、被动与受伤害的地位。你说我们为什么要提平等？就是因为实在太不平等，才需要天天提日日喊，真平等了，平等成为一件和日常穿衣吃饭一样的事情，还有谁会想到要去提它？现在我们回到婚姻，中年人揭竿起义的，百分之九十九点九是男人，最后的零点一是因为那个男人太没用了或者没力气折腾了，所以深受伤害的往往是中年女人。我还想问您一个问题，不知您是否听说过这样一句话“等待着别人给幸福的人，往往过得都不怎么幸福”？
    张梦澜笑，听过，张学友的经典歌词。
    方老师说，是的，这句话其实道出了现代女性婚姻幸福的真谛。我曾经在网络上看到一篇文章，题目是“一个家庭幸不幸福，百分八十以上取决于女主人”。
    张梦澜愤怒地说，胡扯，那不过是一些无耻男人为了哄骗女性、将女性一辈子绑死在家庭道德柱上的无耻言论罢了，是一些男人为了粉饰自己在婚姻家庭中所犯下的过错而树立的婊子贞操牌。
    方老师淡淡一笑，说，我们且不论那文章出自谁手，目的又是什么，不可否认的是文章中那句“有能力让自己幸福，有能力给男人幸福，才是聪明的好女人”的话不无道理。千百年来的中国女性一直都在等男人给幸福，结果怎样？绝大多数过得不怎么幸福。为什么？因为幸福是要去争取的，不能坐等别人施舍，作为新时代的女性更应该主动去把握婚姻。这就是说要反传统，我们的传统一向以含蓄为美，结果含蓄到后来，女人就在长期的人性压抑中变得自己都不懂得如何去表达爱了，沦为一个死板无趣无味的人。您应该看过《聊斋》，难道没有发现里面的狐狸精个个都动人个个都令人牵魂不已，以致让男人们明知是妖精还是欲罢不能不惜丢弃生命换得一欢，您想过为什么会这样吗？
    张梦澜笑着说，我还真没将《聊斋》与夫妻两性联系起来。
    道理很简单，因为那些妖精全都知书达礼，全都勇敢直白，全都非常善于表达自己的爱，包括一个眼波该含情脉脉还是该泪眼汪汪妖精们都很有讲究。方老师笑了，女人做到如此，连女人都要动心了，还怕男人守不住，我看是赶都赶不走。
    张梦澜说，可你们的课程并不是让女人成为一个多情的小女人，而是要让女人成为全能机器，不但要做男人的妻子，还要做男人的朋友、情人和母亲，你不觉这样的要求其实是要女人委屈自己取悦男人吗？那女性的尊严何在？
    方老师说，现代的女人确实要承担多种角色，因为我们活在一个物质的社会里，活在一个以男女平等为借口将女人拉入社会劳动平等分担养家糊口责任的当代。可目前，女人能**的也只是经济，在婚姻家庭中仍然是依附于男人而存在的，因为中国五千年的男尊女卑思想、婚姻传统和钢铁一样的世俗习惯，这就是为什么男孩才能继承家产女孩不能，男婚叫娶女婚叫嫁的道理。当然，这些不平等都将会随着社会的发展慢慢消失，因为现在一家只有一个孩子，一些不好的守旧的不公平的旧传统旧习惯必然要被打破，将来的女性一定会走向真正的**，男女会实现真正的平等。但那是未来，我们不可能活在未来，我们只能活在当下，活在破与立的衔接地段，所以只要你成为一个妻子，这些问题就都无法逃避。我们这一代人大多有几个兄弟姐妹，中年女人所要面对的社会关系就更加复杂，简直就是活在一个人际关系的矛盾组合里，上有老，下有小，中间有妯娌，里面有老公，外面有一大队仗着年轻不愿意从零奋斗的小三小四小八小九们在虎视眈眈，所有这些都在挑战中年女人的智商与能力，你有能力才能获得幸福，没能力就只能被它们淹没。所以我们只能不断地变换角色，要成为男人的左膀右臂，让男人离不开你，唯有这样，才能保住婚姻的幸福。
    张梦澜笑着说，那还不是要将自己锤炼成烈火金刚一样的女战士？为了一个婚姻活得这么累，不如就顺其自然，一个人落了个轻松自在。
    方老师说，一个人你怎么轻松自在？女性的生理、心理特征和我们的传统决定了女人永远都是缺爱寻爱的动物，男人就是女人的天，哪怕这个天只是一个象征，女人也会苦苦追寻并忠贞守卫。一个女人，不管她在社会上多么强悍多么能干，也不管她多么超脱多么**，骨子里也需要一个男人来为她撑起一片无雨的天空，需要一个肩膀给她依靠。一个婚姻失败的女人，事业再成功也是一种失败，一样会受到人们的指指点点，即使是菜市场里抠着鼻孔搓着脚泥的卖菜女人也会公然轻慢她“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个男人不要的货”。对一个缺乏家庭幸福的女人来说，她的人生有多荣光，灵魂在暗夜里就有多孤独，可以这么说，好婚姻就是女人的鸡汤，它能滋养女人，坏婚姻是女人的癌，时时刻刻在吞噬着女人的青春与生命。所以，女人想要幸福，就必须过一条独木桥，那就是通过自身的努力去经营。
    对话的最后，方老师给张梦澜说了一个很老套的故事：一个渔夫和他的妻子感情很好，渔夫每天带一条鱼回家，妻子用巧手做成了鲜美的清蒸鱼头和红烧鱼尾。妻子认为鱼头最好吃，所以每天她都拼命地吃红烧鱼尾，把“最好吃”的鱼头留给自己最爱的丈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们从“小夫妇”变成了“老夫妻”。一天，渔夫病倒了，临死前妻子又做了清蒸鱼头和红烧鱼尾，她小心地把鱼头推给渔夫，渔夫却用尽全身的力气对妻子说：老伴啊，我都让了你一辈子了，今天你就让我吃一次我最喜欢的红烧鱼尾，行吧？应该说，方老师的口才确实非凡，知识也非常渊博，可还是不能说动张梦澜来婚姻学堂，因为张梦澜觉得她所有理论的前提是有着诸多共同基础的第一次婚姻，而不是再婚，倒是“好婚姻是女人的鸡汤，坏婚姻是女人的癌”和那个小故事触动了张梦澜，有时她也会想，在自己的婚姻里，那个一直用自己认为对的方式来爱对方的妻子究竟是自己还是高寒，而他们婚姻的宿命是不是也会因缺乏有效的沟通而煎熬到生命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