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离开延安了。匆匆吃过晚饭,六个人不约而同地坐在赵俊良周围。
他们有共同关心的问题。赵俊良神秘地笑着,不紧不慢地说:“**第一次接见红卫兵是在八月十八号;第二次接见红卫兵是在八月三十一号。这期间相差十三天。如果我估计不错,那么,在国庆节大游行前,**他老人家很有可能还会再次接见红卫兵,而这一次的接见时间最大可能是在九月中旬。所以,咱们必须在九月十号之前赶到北京。”他询问地看着眼前的战友,确定了虽然仍有疑问、但都没有异议后接着说:“好。时间定死了,下来说路线。眼下我们只有八天时间。按以前制定的路线是走不完了。另外,听东北串联的红卫兵讲,他们那里已经下雪了。所以,内蒙、东三省我们只好忍痛‘割让’。考虑到路途的艰难,进京前,我们只在山西和河北这两处旅游点停留了。”
马碎牛说:“你说咋走就咋走。但是,你不能耽搁了**对我的接见!”赵俊良说:“放心吧,耽搁不了——我和你一样,也盼望能尽快见到**呢。”柳净瓶怀疑地问:“你咋那么有把握说**一定会在九月中旬接见红卫兵?”马碎牛也有同感:“我也怀疑。你又不是特务,咋就这麽有把握?”
赵俊良笑道:“我就知道你们要问这个问题。这并不是说我有先见之明,而是我分析后得出的结论。你们想想:世界上最伟大的领袖不可能每星期都接见一次红卫兵吧?即使他老人家有这个意愿,有关部门也没有能力疲于奔命地去安排如此紧密的大型接见活动。但面对着如火如荼的文化大革命形势,**他老人家又不可能在漫长的一个月里一次也不接见红卫兵。所以,我分析,九月份一定有一次接见活动。考虑到必须留有充裕的时间来安排国庆节大游行,那么,九月份的接见只会在十五号以前而不可能在十五号以后。最大的可能是十二号或是十三号。为了保险,我才说必须在十号前赶到北京——疑虑重重的柳净瓶同志——还有你,难伺候的马司令,以及狡猾的水平副司令,你们还有什么疑问吗?”
柳净瓶笑嘻嘻地说:“没有了。”
水平嘴不饶人:“难道你都不担心你所‘安排’的这次接见落空?”
赵俊良说:“极有可能。虽然国庆节接见的可能性更大,但我宁愿这次接见落空后在北京等待,也不愿让我们被接见的幸运落空。”
谢凯赞同地说:“俊良的主意我赞成!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宁可我们等**,决不能缺席他老人家的下一次接见。”
马碎牛紧抿着嘴乜斜着眼直愣愣地看着赵俊良,直到把赵俊良看得浑身发毛,不得不奇怪地问:“看啥呢?”马碎牛这才一字一顿地说:“如果你能猜中这次接见,赵俊良,你就真成了诸葛亮了。国家要麽重用你,给你个谋士的职务把你养着;要麽就秘密逮捕你,再把你干掉!原因很简单:防止你投敌叛国——你太可怕了!居然连国家大事都能猜着!”赵俊良气愤地说:“你一方面要求我提供正确的建议,另一方面又觉得我为人危险,哪你说我该咋办?”水平安慰赵俊良说:“认命吧!自古天子多疑。君不见范蠡、张良故事乎!”李武民感慨地说:“我佩服俊良,分析问题让人心服口服。”
进入太原后,山西的面食却出人意料地美味。令人惊喜的是,这里到处都有他们在家时须臾不可稍离的香醋!美味至极,马碎牛就有些流连忘返。每次饭后,他都要捧着接待站餐桌上的醋碗,一饮而尽。喝完后还要发一番感慨:“真香!不要说阎锡山的兵缴枪不交醋罐子;我要当了俘虏也不缴醋罐子!”直到赵俊良用“北京”两个字暗示他后,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太原,踏上了五台山旅游之路。
五台山寺庙之多让人大有步入佛国禅林之感。赵俊良建议先登山、后逛寺,一行人就兴致勃勃依次登上了五峰之颠。放眼望去,天阔无际,迷人的湖蓝色一尘不染。脚下的五台山云雾缭绕,半山腰下缠绕的不知是云海还是浓雾,巅峦雄旷的群山仿佛悬浮在空中,使人有一种置身仙境的感受。
赵俊良有一种漂浮感。他有些冲动,恨不得融化在这如诗如画的大自然中,再不离去。他心潮澎湃地看着眼前的美境,一时激动就想和马碎牛谈谈自己的感受,一回头却见马碎牛漠然地望着前方。赵俊良见他不言不语,满怀希望地问:“怎么样?激动吗?说说你的感受。”
马碎牛头也不回,目光不离前面的云雾,疑惑地说:“看不透。”
水平惊奇地说:“想不到马司令看事物也有了深度!”
赵俊良顿时对马碎牛刮目相看,他使劲拍了一下大腿,激动地说:“这就对了!你不可能看透它的神秘!这就是大自然的杰作、这也就是它令人着迷之处。它的魅力大大地超越了‘尤抱琵琶半遮面’的程度!它气势宏大,变幻莫测,时时处处都在展现着自然界无穷的魅力!”
马碎牛终于回过头来,奇怪地看着赵俊良,迷惑地说:“你咋就看出了那么大的学问?我说看不透是嫌这雾气太重了,半山腰以下的山山水水就遮挡的啥也看不见了。这一趟是白来了,正心灰意冷呢;你就激动地抓耳挠腮、手舞足蹈,这就有些莫名其妙了。我还是没看明白,对着眼前笼罩山腰的云雾,你哪来的激动情绪?雾麽,你没见过?能有啥奥妙?就让你如痴如醉、身不由己,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的。你能不能告诉我你都看见了些啥?一座破庙还是一个光头和尚?是一条小溪还是一头野兽?”
赵俊良肺都气炸了!他怒睁双眼瞪着马碎牛不语,那“村牛”两个字就到了口边。忽然又觉得全身虚脱,他决定不再做对牛弹琴的事了,就揣摩着马碎牛的心思讥讽说:“我在想,如果这云雾要是小麦白面的话该有多好!三辈子都吃不完。这草盛花繁的青山要是大萝卜那就更好了——大白蒸馍就凉拌萝卜丝儿,再倒点儿山西老陈醋、再浇上些儿兴平出产的吱吱响的油泼辣子,必然美味。”马碎牛频频点头,但还是很认真地补充说:“还不行。面里要放白糖,用醪糟和面,蒸成裂成四瓣的那种大白蒸馍;凉拌萝卜丝儿不能单调单吃,香菜是少不了的。”
赵俊良觉得纯粹是自取其辱,他哭笑不得地说:“说的对。咱干脆走吧,越看越眼馋。再呆一会儿我就得跳进这白面里去了。”
水平也是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柳净瓶就笑的尴尬。
攀登过初显寒意的五峰平台之后,他们便跌入了台怀镇那数不清的庙宇寺院。这里佛塔林立、清溪潺潺,处处都有松柏、充耳皆是梵音。转了两天,依然在峰回路转处频频碰到尚未踏足的庙宇。
水平最先腻烦了,马碎牛也渐渐有些不耐。看着兴致盎然的赵俊良、谢凯和李武民,马碎牛奇怪地嘟囔道:“我就不明白,满世界的和尚、尼姑,喇嘛、道士,有啥看的?寺庙也都大同小异,无非是你大点我小点、你高点我低点,你长点我宽点、你香火旺一点、我香火更旺一点而已。你们三人理直气壮、挺胸抬头地挨个门进去骚扰一番,进了门不烧香磕头、也不求福禳灾,只是抬头看人家的壁画、看人家的佛像,打量人家喇嘛的装束、还偷瞧小尼姑。对半人高的功德箱避之唯恐不及,对供人下跪的蒲团也视而不见,对和尚免费散发的佛经到是不客气地笑纳了。真不知道你们那来得这么大的兴趣!”
对于大逛寺庙柳净瓶也不感兴趣。但只要有马碎牛陪伴在身边,她并不觉得气闷。马碎牛一番埋怨,她也只是劝道:“出门逛就是散心。既然来了,就到处看看,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来呢。”马碎牛惊讶地说:“再来?八抬大轿也把我抬不来了!”柳净瓶就笑。
谢凯和李武民脚步快,已经超前马碎牛两三个寺庙了;赵俊良却落在了后边,他在寺庙看的特别细,这会儿连人都不见了。
水平瞄了一眼前边,谢凯和李武民正跨进一座寺庙的山门。她又看了看身后,人群熙熙攘攘,不见赵俊良的身影,皱着眉头责备道:“赵俊良就怪!又不研究佛学,看那么细干啥?——净瓶,你俩先走,我去找他。”
马碎牛左顾右盼,两只空洞的眼毫无激情地掠过道路两边的寺庙和店铺。他已经逛麻木了,只是机械地向前走。听到水平埋怨,这才留意到赵俊良落后了;他陡然来了精神,自告奋勇说:“你和柳净瓶先走。这小诸葛是个贪婪的文化迷,只有我能把他说动。”刚一转身,无意间看到柳净瓶和水平的失望之色,虽然只是一闪,但马碎牛立刻就明白了。
他后悔地想给自己一个耳光!
但话说出口了,不得不硬着头皮一个寺庙一个寺庙地寻找。刚转到一个大殿后边,猛地与人撞了个满怀;闪眼一看正是赵俊良。
“咋是你?!”也许是事出突然,赵俊良脱口而出。
“啊------是啊,咋是我?——原来就我是个傻瓜!”看到赵俊良微红着脸,马碎牛嘿嘿笑了:“我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赵俊良急忙辩解:“我还不是为你好?”
“算了吧,”马碎牛说,“某些方面你都不如秃子。”
赵俊良反唇相讥:“你笨的也堪比可继。”
马碎牛始终都是笑嘻嘻的。他突然问道:“俊良,你看咱俩这事会是个啥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