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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4
    马碎牛随着人群的洪流走到了剪票口。
    铁路职工手里的剪票钳换成了拔火筒一样的小喇叭。他们不检票了,每人都站在一米多高的凳子上维持秩序;催促外地进京红卫兵尽快出站。十几个剪票的通道像拦河大坝的分流口,汹涌地倾吐着潮水般的人群。
    走出车站的红卫兵兴奋异常。他们以崇敬的心态约束着自己的言行,他们以小学生般的谦虚渴望着得到教诲,他们以海绵一样的虚心希望吮吸革命的理论。
    站外的广场上同样是人挤人的壮观场面。无以计数的灯光把站前广场照的如同白昼,晨曦在灯光的映衬下显得苍白无力。
    马碎牛激动地说:“我们终于来到**居住的地方了!我们终于来到党中央的所在地了!我们终于来到文化大革命的发源地了!我们终于来到中央文革的身边!这是我迄今为止感到最幸福的事!这也是我今辈子最值得夸耀的事——在我眼里,北京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格外亲切、格外神圣!”
    水平说:“我忽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一定要等到**接见——需要等多久就等多久——其余时间我们就在大专院校看大字报、参加对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大批判。”
    赵俊良表示赞同,说:“仅仅北大那些时时都在更新的大字报就够咱们学习的——但愿我们的思想能跟得上形势。”谢凯只是背着手东张西望,贪婪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似乎要把首都的印象深深地刻在心上。李武民难掩激动,他觉得北京是那么亲切、是那么神圣,是自己甘愿为它献出生命的圣地。秃子也兴奋,一种老鼠潜入麦囤的兴奋——但他更多的却是胆怯。他一边观望北京站的景象,一边抓着马碎牛的衣角,生怕走丢了。
    高音喇叭里反复播放着语录歌和针对外地来京红卫兵的疏散通知。仔细听过后,马碎牛领着大家向西广场挪动——那边设有专门接待外地进京红卫兵的总接待站,它将随时把所有进京红卫兵疏散到市内的各个接待站去。
    马碎牛越往西走越觉得奇怪,广场上拥挤不堪的红卫兵都排着队,那九曲十八弯的队伍简直就走不到头。赵俊良忽然说:“先不要走,等我一下。”他问旁边正在排队的女生,这队伍是不是由疏散红卫兵的总接待站一直排过来的?那女生说就是。还说她们费了好大的劲赶到西广场的总接待站,这才知道广场上的二十多条长龙就是排队等待疏散的外地学生。马碎牛急了,慌忙朝回走,好不容易找到了队尾,却已经是在出站口的东边了。
    大约两个小时后他们接近了西广场。这里搭着一个百米多长的凉棚,上边有斗大的“外地来京串联红卫兵接待总站”的横幅。凉棚下坐着几十个负责接待的北京红卫兵。他们一边忙碌地登记每一个来京红卫兵的详细资料,一边按五十个人一组有序地把他们组织起来,送上停靠在后边的大轿车。
    坐在宽敞明亮的大轿车里马碎牛激动不已,他目不暇给东张西望,车刚开动就问司机:“师傅,你要把我们拉到啥地方去呀?”那位五十多岁的老司机幽默地说:“北京。”马碎牛一愣就笑了,说:“回答的好!是北京。只是不知道路过不路过**?”老司机理解地笑了,说:“小伙子,先到接待站填饱肚子,然后再好好睡一觉;今天一个白天还不够你看**的?”
    汽车虽然拐来拐去,但赵俊良感觉到它是朝着东北方向行驶。走了大约二十分钟,大轿车开进了一所辉煌的大学。马碎牛伸着头看,门口的大牌子上是“北京中医药学院”几个字。到里边以后,仍然是先登记后住宿,接着就是吃饭。与其它地方不同的是,这里的登记格外认真,对于每一个红卫兵的身份都确定的很详细。表格栏里从“普通一兵”到“造反司令”一应俱全。马碎牛一行七人都能毫不费力地找到与自己身份相应的一栏。这里的住宿条件也相当好,虽然赶不上张家口,但也足以让马碎牛觉得奢侈了。饭菜是馒头大米饭,想吃那种主食可以自己点。猪肉烧大白菜限量,每人一碗,小米稀饭就随便喝。他们填饱肚子后并没有接受司机的建议去睡上一觉,而是迫不及待地走出了中医药学院的大门,研究过公交站牌,挤上了一辆通过**广场的公共汽车,正式开始了他们在京城的革命观光之旅。
    激动啊!当他们站在神圣的**广场。
    马碎牛抑制不住地落下了眼泪。
    面对着**城楼悬挂的**巨幅画像,他有一种肝脑涂地的愿望。
    他们的心乱了。看着**、看着人民英雄纪念碑、再看看人民大会堂,他们难以抉择,不知道先去那儿了。
    但马碎牛还是希望更长时间地站在**广场。
    这里依然是红卫兵的海洋,这里依然是令人心潮澎湃的地方。来到这里,每个红卫兵都感觉到它的庄严、神圣,每个身处**广场的红卫兵都激情万分。他们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忽然轻健了许多,他们也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净化了许多。他们谦虚了,他们文明了,也觉得自己渺小了。然而他们最大的感受却是骄傲、是幸福。
    “我在北京!”
    这已经足够向家乡炫耀了,也足以让自己幸福终生了。每个来到这里的红卫兵都有无限的感恩情结,每个身处**广场的人都有高呼一声“**万岁”的强烈**。无以计数的红卫兵仰望着**城楼,无限敬仰地注视着自己心目中的神——伟大领袖**的巨幅挂像。男生们激动地拿出**语录,对着**、对着**的巨幅挂像朗声诵读,他们的声音就是他们的誓言。他们觉得今天的学习格外容易理解,格外触动灵魂;女生们一边激动万分地学习领袖的教导,一边流着眼泪。这眼泪是幸福的,是纯洁的,更是革命的。
    巍峨的人民英雄纪念碑也是进京红卫兵凭吊和追寻先烈足迹的地方。它那一幅幅展示先烈英勇奋斗和壮烈牺牲的画面,更加激励着大家坚定的造反信念。他们决心像先烈那样,为了伟大的社会主义祖国不改变颜色,为了**开创的无产阶级革命事业千秋万代地传承下去,每个人都默默地发着誓言:追随前辈的理想,抛头颅、撒热血,为实现**而献出自己的一切。
    马碎牛有一种强烈的愿望,他想把感受最深的心里话说出来。
    “站到这神圣的地方,我越发觉得**亲!越发觉得祖国伟大!也就越发觉得走资派的可憎!此刻我觉得浑身都是劲,恨不得立刻投入到斗批改的洪流中去!为**他老人家贡献自己微薄的力量。不知道你们是啥感受?”
    水平说:“和你一样。就是觉得心里憋闷的很,很想喊出自己的心声,来表达对**的热爱。”
    马碎牛说:“那还等啥?咱对着**呼口号!”
    赵俊良看着那些正在朗读**语录的一群群的红卫兵,有些担心地说:“会不会影响别人学习?”
    马碎牛说:“你知道啥叫文武双全不?他们那种表达情感的方式太文气了,就得给他来点武的!你写上几条给劲的口号,我领着大家呼。”
    赵俊良虽觉为难,但也有满腔强烈的感情要抒发。他也觉得,在**广场呼口号毕竟不是什么坏事情,也不见得就会遭到禁止。他拟了几条适合在这里呼喊的口号交给了马碎牛,马碎牛看都不看就叫大家排好队,面对**上的**挂像,他举起胳膊,宣誓一般高声呼喊起来。
    “伟大领袖**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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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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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胜利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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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无不胜的**思想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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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马碎牛振臂高呼口号的时候,赵俊良和水平都有些放不开。他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胆怯,为什么不能像马碎牛那样果断和充满豪气。也许是感觉到在这神圣的广场高声呼喊有失庄严?也许是农村生活在他们性格上打下了太深的含蓄烙印?但他们还是跟着马碎牛呼喊了,他们希望别人听到自己的心声,他们都迫切地想表达自己对领袖、对党、对祖国、对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无限热爱和忠诚。尤其是当他们高呼口号的行为影响到周围的红卫兵,而那些和他们一样来自外地的红卫兵不但不觉得他们的行为反常反而跟随着马碎牛真诚而热烈地呼喊起来时,他们放心了。呼口号的人群越来越大,既而整个广场都是口号的声浪。马碎牛不得不反复地一遍又一遍地高声呼喊,时间不长,他就有些声嘶力竭了。但他高兴、他情愿,即使喊哑了嗓子他也再所不惜!口号声忽然悄悄地改变了,已经不是赵俊良拟的那几条了。它变成了一个声浪、它只保留了一句话,那就是:“**万岁”。
    口号声一再重复。没有人领呼,但红卫兵都能把握那呼喊的节奏。没有人退缩,人人都觉得只有高声反复地呼喊才能表达自己对领袖无限崇敬的万一。五湖四海的声音汇聚在一起了!**广场沸腾了!没有人感到不好意思,这里只有幸福的笑脸;没有人吝惜自己的体力,每一个人都有使不完的劲。这里也没有城乡歧视,尽管服装有着明显的区别,但相互间都是平等、友好、亲切、热烈的。
    马碎牛觉得浑身躁热。回头一看,不但自己的同伴一个个满头大汗,就是那些并不认识的红卫兵,在跟随他呼过一段口号后也一个个都在幸福的脸上挂着汗水。他突然放下手臂,不呼口号了。看了看有些气喘的水平和柳净瓶,说:“把汗擦一下。咱走。”他并没有说去哪儿。
    身后高呼口号的声浪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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