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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5
    秃子最先发现在人民英雄纪念碑和**之间有许多照相的摊点。经他提醒,人人都高兴,相约着过去照相。
    马碎牛说:“集体照一张,然后每人单独照一张。”
    赵俊良急忙补充说:“除此之外,谁愿意和谁合影都行。”秃子立刻叫好,谢凯就说:“桂荣不在,你高兴啥呢?”
    照相的红卫兵相互模仿,一个个都摆着相同的姿势。每个人都是规规矩矩地并紧两脚站着,把**语录托在胸前。一脸呆板、毫无笑容,看上去就像少不更事的儿童。稍有变化,也只是侧着身子抬起胳膊、脚下扎着弓箭步,像极了拖着纤绳的脚夫。
    马碎牛说:“咱可不能像他们那样:一个个死气没味的。咱要摆一个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的姿势。”
    秃子问:“啥样的姿势才是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马碎牛急了,不耐烦地说:“我咋知道?”他转头对赵俊良说:“你和水平几个灵醒人先照。只要你们扎的势精神,我们就照样学。”
    马碎牛的话说重了,大家就相互推诿。
    赵俊良第一个照相。他并没有刻意去追求马碎牛那难以表达的“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的姿势,只是背着手很自然地站在那儿,面带微笑地照了一张。秃子一喜,抢过去说:“我也是这个姿势!”他也背着手、瞪起眼傲然地一站。
    挎着照相机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很干练。他卷过胶卷后在取景窗里看了一眼,微笑着建议:“你最好戴上一顶帽子。”秃子大怒,恶狠狠地说:“不戴!我是无法无天的红卫兵!天生就是造反派,你让我戴啥帽子?反革命还是走资派?”照相的师傅见他反应激烈,认真看他两眼,含糊其词、模棱两可地笑道:“你还真不像。”谢凯大声说:“他是坏份子!”排队的人都笑了起来。秃子不理谢凯,咬紧那照相的中年人理直气壮地批评说:“我是**的红卫兵,你敢讽刺我?看来得查查你家十八代了!”那人果然不敢再说什么,他草草地按下了快门,看也不看秃子,嘴里叫着:“下一个。”
    单独照相结束了,接着就照了一张集体像。秃子和两个女生蹲在前边,其他四个人站在后边。巧的是,马碎牛站在柳净瓶的右侧,排在第一位,而赵俊良就站在柳净瓶身后偏向水平的位置;他的旁边是李武民,谢凯站在最左边。
    轮到自由结合了,像赵俊良说的:“谁愿意和谁合影都行”,这时却出了问题。
    当秃子抢先说他要和马碎牛合照一张像并且两人的合影结束后,出现了短暂的沉默。谢凯左右一看,嘻嘻一笑说他只好在大家前边先和李武民和照一张了。他俩神态亲密,谢凯的一只手还搭在李武民的肩上。当他俩照完像后,两个女生就紧张的要命,脸上也不同程度地出现了难为情的红晕。
    秃子不解地说:“你俩也怪,照个像麽脸红啥呢?大家都是革命战友,又不是谈恋爱——怕啥呢?”水平就剜了他一眼,柳净瓶就羞的转过了脸去。
    柳净瓶太希望能在**前和马碎牛合影了!但她怎么也说不出口。她看见了,周围十几个照相摊点就有寥寥无几的成对的外地红卫兵在大胆地和影。但她也细心地发现,这些为数不多的在一起合照的青年男女都是成双成对走在一起的,并没有成群结队。人多,在平时也许是好事,但此时此刻,就成了实现自己强烈心愿的巨大障碍。
    柳净瓶太渴望和马碎牛在这里合影了!如果能在**前和马碎牛照上一张像,那是具有双重意义的事——革命战友与青年爱侣在伟大首都的合影——至少对她来说就是感情生命中最值得珍藏的事。但马碎牛不开口她是万万不能率先发声邀请的,一个农村女孩儿——不管她是否参加了红卫兵、不管她的造反勇气有多麼大——她也不可能开放到主动向心仪的男子示爱的程度。
    几千年的封建意识实在是太顽固了。
    但她又不甘心失去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那是一张值得永久珍藏的照片啊------
    她紧张的要死。天哪,这可是北京!身后就是**!有没有机会再次站在这里谁也没把握。放弃了这次机会,也许将给自己留下终生的遗憾!她忽然觉得身旁这些同呼吸、共命运的革命战友十分碍眼,甚至都有些讨厌了。她恨不得他们立刻就从自己面前消失、广场上所有的人都从自己的面前消失。看着这些毫不知趣的同伴,她紧张、她焦虑,她烦躁,她害羞。她觉得所有的人都在注视着她,每一个人似乎都看穿了她的心思。她想,干脆摆脱这种尴尬,不照相了,等回到接待站后再找个理由单独邀请马碎牛出来,就是不明说,只要把他带到这里,他也应该明白;难道他还不主动开口说话?但她很快就否定了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马碎牛行事光明磊落——他是宁死也不愿担那悄悄出来和女生照相的尴尬名声的——如果还不能说是丑恶名声的话——他太封建了。况且自己也难以启齿,即便是装作随意走到这里,当面向他发出合影的邀请也让人羞愧的无地自容------
    她越发紧张和不自然了。
    猛一抬头,看到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她;她的脸更红了。
    谢凯笑嘻嘻地说:“马司令,我和武民请半个小时的假,我俩在周围转转。”不知为什么,谢凯一句普普通通的话,马碎牛却腾地红了脸,一直红到他那黑而粗糙的脖根。他不好意思地说:“行麽。二十分钟。”
    秃子觉得谢凯的提议有些不可思议,奇怪地说:“照完像一块儿走多好,就二十分钟麽,分开干啥呢?”
    谢凯张口就骂:“你个猪脑袋!眼窝只看见桂荣、心里只想着桂荣。这世界就你俩?笨成这样子,咋给你狗日问媳妇!”
    李武民微笑着说:“秃子,走吧,咱三人一块儿转转——我还是爱听你胡说。”秃子左右一看,做恍然大悟状,说:“对、对,不错,我是得跟你俩走;要不然碎牛能把我吃了!”
    马碎牛大吼一声:“秃子,你个臭嘴!胡说啥呢?”秃子立刻笑嘻嘻地躲在李武民身后,三个人就又说又笑地走了。
    谁也没料到,柳净瓶突然喊住了他们,她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毫不犹豫地说:“等我一下,咱四个人一块儿走。”
    所有的人都瞪起了眼睛,对于她反常的行为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脸上的表情就越发怪异。柳净瓶见大家都奇怪地看着她,就更不好意思了;低着头就要走。大约是伤害了自尊心,马碎牛的脸色也越来越别扭了。
    赵俊良反应极快,他叫住了她,说:“柳净瓶,先不要走,你和我合影后再走。”柳净瓶一愣、马碎牛一惊、所有的人都是一呆,随即就听见柳净瓶轻松地说了一个好字。赵俊良微微一笑,坦然地和柳净瓶合影留念。两人神态自然、轻松,像兄妹,看不出有特别之处。合影过后,柳净瓶就随着谢凯他们三个人走了。赵俊良看了看莫名其妙的水平和惊讶委顿的马碎牛,说:“都听我的。水平,咱俩先合影,然后你们二位正副司令再合影。”三个人就勉勉强强地照相。照完相,赵俊良对马碎牛说:“你也到周围转转,我和水平有话说。”
    马碎牛情绪低落。对于柳净瓶的心思他是心明如镜的,从内心来讲,他甚至更加渴望和柳净瓶在**前合影。当柳净瓶慌乱不堪的时候,他甚至准备不顾一切地主动邀请她了。但最终她还是耐不住众目睽睽之下的煎熬,走在了自己张口的瞬间。马碎牛也看的出来,身边这几个人对他俩的关系都是看得一清二楚的,柳净瓶一走,反倒让他觉得没了面子。赵俊良叫住柳净瓶要求与她合影,马碎牛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有点奇怪而已。但当赵俊良把他支走,他就难以理解了。他满腹狐疑地看着赵俊良,嘴里嘟囔着:“你这个小诸葛不知道又在搞啥鬼呢!”一边往前走,一边频频回头。水平见马碎牛走开了,说:“他说的对,你不知道又在搞啥鬼呢!”赵俊良笑道:“你难道看不出来?这两个人都想与对方合影但又都说不出口,如果单独留下他俩,他俩肯定又不干,所以------”
    “所以你先和柳净瓶合影,然后准备移花接木,在底版上动手脚?”赵俊良说:“原来你知道我的用意?那我就放心了,不用多解释了;我去给照相的师傅说。”水平很不高兴,倔着嘴,委屈地说:“去说去吧!你可真能体贴人!”
    赵俊良听明白了,心酸至极也只能装傻。他对那位照相的师傅小声嘀咕半天,又拿出一张五元的人民币递到他手里,那照相师傅这才点头。他单另给赵俊良开了一张单子,赵俊良签上字后交给他,回过身温和地对水平一笑,两人就急匆匆去追马碎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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