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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6
    当柳净瓶和赵俊良合影时她的心情是平静的、是坦然的、是波澜不惊的——事实上也是毫无感觉的。赵俊良在他心里只是一个同学、一个要好的朋友。与他合影就像是和自己的家人合影一样:喜悦而不激动、情愿而不期盼。她心中另有一人。她是那样地想和这个人合影但最终只能放弃——因为她忽然想到了马碎牛的前途,那是一个有为青年比生命还要宝贵的东西——男人们把它叫做“事业”。秃子调侃过后,她再不能犹豫了!她当机立断,选择了回避;做出了一个让自己痛悔终生的决定。
    一个合影的小小愿望,是不能用马碎牛的前途作为赌注的。
    就让这个甜蜜的愿望留在心底,成为永久的遗憾吧。
    谁让生活本身就充满了酸甜苦辣呢。
    当她强装笑脸随着谢凯离开马碎牛时,她的眼泪就要下来了。她恨自己的怯懦。她恨自己明明知道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却白白放过。但她不后悔,她更多的是佩服自己的明智和果断。
    她觉得只有这样才配得上马碎牛。
    但她内心深处却有一丝遗憾:为什么马碎牛就不能大大方方地邀请每一个人和他合影呢?这足可以堵住所有人的嘴啊!是他想不到吗?是他粗心大意的男子汉性格在作怪吗?或者——他是要回避什么人吗?难道是——要回避我吗?
    钻进了牛角尖的柳净瓶再也高兴不起来了,她只是默默地跟在谢凯的身后机械地走着;周围看见了些什么丝毫也没有印象。
    快到人民大会堂了,马碎牛老远看见秃子两手蒙着眼睛,正在凭印象回忆人民大会堂门前有多少根石柱呢!赵俊良和水平笑了,马碎牛就骂:“谢凯这狗日的又在捉弄秃子呢!”
    秃子心中无数,嘴里只是八个十个地乱猜。谢凯盘着胳膊嘲弄地站在一边笑。看到马碎牛后,谢凯建议去军事博物馆参观。看完了最感兴趣的飞机大炮,接受水平建议,一行人乘车去了动物园。
    动物园里也是人满为患。
    秃子形容说:“人和动物的比例都超过一比一百了!”
    谢凯嘲笑他:“还是秃子革命,一比一百——人少动物多;这才符合文化大革命的原则:把颠倒了的世界再颠倒过来。”
    马碎牛莫名地有些烦躁。他说他想看大象,其他人也要张嘴。赵俊良拦住大家的话头说:“最好是谁想看啥就看啥。等一会儿到了吃饭时,在大门口汇合。”
    谢凯建议秃子陪着他和李武民去看猴子。秃子反唇相讥建议谢凯和他去看大猩猩。赵俊良抓住机会就假戏真做,说:“那你三个先走。”
    逼走了谢凯和李武民——关键是逼走了秃子,赵俊良放心了。他坦然问水平:“你想看啥?我陪你。”水平还没答话,马碎牛耐不住了,气呼呼地埋怨说:“小诸葛,你现在就是蒋干!本来大家在一起都没啥,叫你这一搅和,没事都有事了!我就奇怪:你咋总能把简单的事情整的比制造原子弹都复杂?”
    赵俊良一呆,随即委屈地说:“我还不是为你好。”
    “你是害我!”
    水平也对赵俊良不满:“谁让你多事!难道你就不懂得顺其自然和水到渠成的道理?强扭瓜秧、揠苗助长,你可以并列在蠢人榜里了。”
    赵俊良委屈的不得了,嘴张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柳净瓶理解地说:“算了,都不要埋怨他了,他是为我好。”她问马碎牛:“你不是想去看大象吗?咱走。”水平跟着说道:“我此刻到想去看鳄鱼。我要去看看它那假仁假义的眼泪是咋样流出来的!——赵俊良!你还等啥?再发呆就该吃中午饭了,走!”
    “还是一块儿走吧。”柳净瓶的提议又一次让马碎牛感到意外。但他很快就发现,接受柳净瓶的提议后不但自己不紧张了,四个人相互之间也多少恢复了以前那种相对自然的同行状态。
    第二天分开出门。马碎牛、赵俊良和秃子三个人去了香山和八大处,而谢凯、李武民陪着水平和柳净瓶去了王府井和东、西单逛街。回到接待站后,赵俊良还沉浸在香山和八大处优美的风景中不能自拔。一边吃着饭,一边喋喋不休地讲述着京畿风景的妙处;尤其是八大处山溪的清水,捧起来喝一口都能甜到心里。水平和柳净瓶也很兴奋,告诉他第一百货商场的宏大和货物种类的齐全。大家各说各话,又看见马碎牛闷闷不乐,渐渐地都觉得没了意思,吃过饭后,也就散了。
    第三天早上,吃过饭后,秃子兴致勃勃地问:“咱今天去哪儿逛呀?”马碎牛突然生气了,说道:“一个个都装糊涂!咱到北京干啥来了?真的是来逛风景来了?到北大学习的事都没人提了?能对的起**不?”
    柳净瓶说他:“你批评谁呢?大家一天到晚还不是跟着你逛?你说去哪儿大家就去哪儿,还不是都听你的?”
    “哪是听我的?”马碎牛觉得柳净瓶冤枉了他,立眉瞪眼地辩解道:“旅游路线都是赵俊良制定的,我还不是个傀儡?”
    赵俊良笑着说:“不怪你。都是我的错。是我把司令引到了歧途,让你走上了‘旅游主义’的消极道路。现在听司令的,去北大。今天全天都在那儿看大字报——这可以了吧?”
    马碎牛怨气小多了,说:“这还差不多。听俊良的,走,去北大。”
    “听俊良的?”赵俊良只有苦笑的份了。
    从北大回来时已经是吃晚饭的时候了。七个人围着一张桌子边吃饭边议论着北大的见闻。对于北大学生启人心智的过激言论和无与伦比的理论水平,以及他们看问题的尖锐程度和他们革命的超前性都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唯一意外的是他们在北大看大字报时遇到了张闻。随同张闻一块儿看大字报的还有六七个六中的同学。更加让他们感到意外的是,这些人里居然有毛始波、郑浩然和孙亭山!马碎牛觉得心里酸溜溜的很不好受。他认为毛始波悄然返校并跟随张闻串联是对他的一种背叛。毛始波在见到马碎牛和柳净瓶后也感到尴尬。倒是张闻热情地向他们推介几张很有特色的大字报。
    马碎牛只是淡然寒暄几句,带着大家转到了另一边。很快,他灰暗的情绪就被充满激情与忘我的造反文章冲淡了。
    天快黑时他们才恋恋不舍地回到了接待站。话题自然就离不开北大那些措辞严厉的大字报。
    马碎牛说:“我最欣赏他们的一句话是‘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革命的犯罪’。”
    秃子说:“我还是觉得‘革命的打砸抢万岁’听着过瘾。”
    李武民问道:“他们只在学校造反,党内最大的走资派咋能被打倒呢?”
    赵俊良热心地解释:“这叫造舆论。就和在报纸上开展大批判一样,说得多了,就成了民心所向,党中央、**就不可能再让中国最大的走资派继续留在政治局了——说不定还会把他们开除出党呢!”
    秃子恍然大悟,随即总结说:“闹了半天这文化大革命就是‘狼和小羊的故事’!”
    马碎牛受到感染,议论就愈发热烈。
    谁都没有留意,有两个成年人快步来到了他们饭桌前。其中三十多岁的男子只是笑眯眯地站在一旁,一个大约二十多岁的人问道:“你们是渭城六中的红卫兵吗?”几个人就狐疑地看着他俩,犹豫着点头。
    那人又问:“你是六中‘工学联盟’红卫兵司令马碎牛?”
    马碎牛毫不怯火地看着他们,说:“我就是,你们是谁?”
    “我们是北京市大型活动主办单位的工作人员——这些都是和你一起来的同学?”
    马碎牛回答道:“都是我的革命战友,需要帮忙尽管说话!——这些人都靠得住,不会给你们带来什么安全问题。”
    那个三十多岁站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人笑了,说:“我们没有安全问题。你是渭城六中第一大派的造反司令,我们信得过你。你在**前带头高呼革命口号,虽然不提倡,但我们也很赞赏。我们找你谈话不是为这事,而是还有更加重要的事,如果可以——我们希望能和你单独谈谈。”
    马碎牛立刻站了起来,伸袖子把嘴一抹,说:“没问题——不过你们也太厉害了,把我弄的一清二楚的,就像是长期睡在我身边的赫鲁晓夫。”
    那两个人只是微笑,不答他的话茬。马碎牛对赵俊良说了一句“等我一会儿”,跟着那俩人就走了。
    秃子脸都吓白了!两只眼睛左顾右盼,把身子伏的低低的。他战战兢兢地悄声问赵俊良:“俊良,你是诸葛,你说,碎牛得是让秘密警察给逮捕了?”
    赵俊良吃惊地看着他,气愤地说:“你都胡说些啥吗?什么秘密警察、什么逮捕!你以为那些人是克格勃、你以为这是在苏联?这是好事情!你没听那人说吗,他们是‘北京市大型活动主办单位的工作人员’?这就是说,我原先分析的九月中旬的‘那件事’真的就要发生了!”
    人人都明白了!人人也都激动了,他们把头凑在一起,机密地、热烈地讨论起了“那件事”。
    李武民说:“咱换个地方说话。宿舍前头有个草坪,那儿有石桌石凳,地方很不错。”赵俊良说:“我也注意到那地方了,很僻静,是不错。走,不在这儿呆了。”六个人怀揣着惊喜离开了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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