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碎牛羡慕极了!他希望能像那些解放军战士一样,为保卫**、为保卫**作出贡献。他甚至奢望天天能有这样的幸福机会,即使为此献出生命也再所不惜。
**城楼上出现了工作人员的身影。等待接见的红卫兵又是一阵骚动。马碎牛又一次觉得自己像大田里的麦穗,被有力的风浪带动的身不由己地晃动了起来。
“快了,也许这是最后的安全检查。敬爱的**马上就要登上**城楼了!”几乎所有的红卫兵都猜到了此刻工作人员的出现意味着什么,大家相互传递着心领神会的惊喜,同时却又焦急地看着空旷的**广场。
前边传来了尖历的哨音,马碎牛确信自己没有听错,这不是幻觉!紧接着他们这个“军”的领队也吹响了手里的铜哨子,两人也分开来,沿着队伍两侧向后检查。看得出来,他俩也有些紧张。直到这时,马碎牛才确信,**就要登上**城楼了、自己就要幸福地被他老人家接见了!
那两个领队一边吹着哨子整理队伍,一边紧张地前后跑动,他们先前表现出来的矜持、沉着一扫而光。其中一个跑过来对马碎牛说:“你现在是第一团的团长。协助我们负责安全工作。第一团我们就交给你了,你要切实负起责任!”马碎牛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封赏”还没有完全明白过来,那两个人已经跑到后边维持秩序去了。看着潮水般汹涌躁动的红卫兵,马碎牛来不及多想,他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为了**、为了不辜负领队的信任,一定要管好自己这个团。
“俊良,谢凯,武民,跟我走!”马碎牛边向后走边问:“一团有几排?”
赵俊良抢上一步回答:“二十七排。”
“好。替我数着。谢凯、武民,时间太紧,我不多说。我只有一句话:谁要敢不听我的话,你们就打!打到他听话为止。”谢凯和李武民就惊愕地点头。
“这就是第二十七排。从这儿往前就是你的第一团。”赵俊良指着排头的一个红卫兵说。
马碎牛走过去问那个站在最右端的红卫兵:“你是连长还是排长?”
“我是连长。”那个红卫兵看到马碎牛咄咄逼人的气势有些胆怯。
“记住,你是第一团的最后一连的最后一排。你归我管;这里出了事我拿你是问!”马碎牛见震住了这个连长,回到中间位置对着第一团大声宣布:“**教导我们说:‘阶级斗争、一抓就灵。’我是第一团团长马碎牛。从现在开始,所有人都必须听指挥、守纪律。不然,就视为阶级斗争新动向、就立即清理出接见队伍!现在,请大家都把胳膊挽到一起,在未走到**之前相互之间不得松开手臂!否则按破坏接见论处!挽胳膊,快!都把胳膊挽起来!没有时间了!”
奇怪的是,第一团的红卫兵立刻就接受了这个独断专行的陌生团长的命令,大家纷纷环起手臂挽在了一起。
倒数第二排有一个壮硕的男生,八字浓眉、鼻孔朝天,看样子在学校也是一个狠脚色。他看到其他团都不挽胳膊,偏偏自己所在的这个团就标新立异;于是傲然扬着头,蔑视地看着马碎牛。马碎牛看了看他,说:“谢凯,去帮助这个听不懂人话还不成熟的红卫兵把胳膊挽起来。”谢凯走过去很诚恳地对那个垂着双臂的红卫兵说:“请你和两边的人挽起胳膊。”那红卫兵只是看了谢凯一眼,不但不理不睬,而且目光是极端的讨厌和鄙视。谢凯突然上手,疾若闪电地在他肋下抓了一把,就听他“啊”的一声大叫,一个铁塔一样的大汉突然就像一摊烂泥往下倒。谢凯急忙把他扶住,好言说道:“小心!如果挽住胳膊就不会跌倒了。”那刚才还是一脸戾气的男生惊恐万状地看着谢凯,一言不发,急忙把自己的胳膊和两侧的人套在了一起。谢凯看着他笑了笑就回到了马碎牛身边。
马碎牛板着脸一排一排地检查,看谁没挽胳膊就厉声呵斥予以纠正。中间有个女生,听到马碎牛的命令后羞的满脸通红,说啥都不和旁边的人把胳膊挽在一起。马碎牛对李武民说:“你去帮助这个女同学,让她知道啥叫守纪律。”李武民就过去温言劝道:“我也是来自农村的学生。我能理解你。但这是为了**,也为了大家能顺利地受到**接见,还是请你把胳膊挽起来。”那个女生又急又羞,嘴里喃喃道:“我、我——”,咬着牙象征性地抬了一下胳膊,但却怎么也不好意思插进别人的臂弯里。李武民欺上一步,抓起她的一只手塞进了右边一个男生的胳膊里。然后对她说:“就照这样子,把另一只胳膊和别人挽在一起;不要怕。”那个女生见一只胳膊已经在别人臂弯里了,胆子也就大了些,她颤颤巍巍地把左胳膊抬了起来。旁边那个男生对她一笑,抬起自己的胳膊,猛地把她的胳膊夹在了腋下。
马碎牛看到全团都按照他的要求把胳膊挽起来了,表示满意。他说:“大家注意看着,如果前边把手松开了,你们就可以松开;前边不松手,你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松手。要是两侧队伍乱了,要挤过来了,你们就更不能松手!**教导我们说:‘团结就是力量!’为了自身的安全、为了整体不出现混乱,咱们一定要挽起胳膊把他们顶回去!”看到大家信服地点头,马碎牛就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他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地对自己的同伴说:“咱这几个蚂蚱也不例外,也得拴到一条绳绳上。”柳净瓶问他:“你咋能想到挽胳膊这姿势呢?”马碎牛故作神秘:“这个问题很复杂,现在不是讲解的时候。”
赵俊良神情专注地听着广播里的语录歌。他那紧张的目光始终不离路旁的高音喇叭。
长安街两侧有许多高大的水泥杆,每根高杆上面都安放着两层大喇叭,每层四个喇叭都朝着不同的方向,两层喇叭之间还旋转了四十五度。
秃子挽着赵俊良的左臂悄声问道:“你咋有些紧张?是喇叭有问题还是语录歌唱错了?”身后的李武民也关心地问道:“没事吧?” 水平也提醒道:“赵俊良,记住你的话:不要老看着一个地方!”
赵俊良回头笑道:“我没事。我觉得只要歌曲停了或者是突然起了变化,那就是说最幸福的时刻就要来到了,所以就不由自主地留心起喇叭了——没事儿。”马碎牛也听到了,不以为然地说:“俊良,聪明反被聪明误。咱现在还没到中山公园门口呢!”赵俊良猛然醒悟,不好意思的笑了,说:“我也是急糊涂了。盼接见盼的太心切了,就钻了牛角尖。”水平笑嘻嘻地说:“面对大场面,只有咱司令一个人是清醒的——也只有他能驾驭的住——我决不是奉承,这已经被多次实践证实了。”马碎牛就得意的很,说:“我就爱听水平这样的真话。”
马碎牛他们说话的时候,队伍又一次骚动起来,人们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了中山公园。
马碎牛踮起脚尖向前看,只见大队的红卫兵精神抖擞地从中山公园列队走了出来。这些红卫兵一色的黄军装,每个人都戴着一顶黄军帽,腰里扎着武装带。让人羡慕的是他们每一个人手里都举着一面旗帜,红底黄字的旗帜上标示着几乎全北京城红卫兵造反组织的名号。这支旗帜队伍出来后毫不犹豫地站到了队伍的最前面,填补了那让赵俊良一直都在担心着的无人区域。
这些红卫兵旗手显然是经过挑选和训练的。每个人的个头都在一米八左右,每个人的身板都挺的笔直。让人赞叹的是,他们不需要领队,也看不到有什么连、排长,只听见沙沙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就排成了整齐的方阵,落脚处整齐划一,仿佛地下打着格子。
马碎牛对李武民说:“回去后把你那‘工学联盟战斗队’好好整顿一下!和人家一比,你们就像抗日战争时期伪军组建的特务队,一个个长袍马褂的,十二杆小口径步枪谁想咋背就咋背。吊儿郎当的,站到那儿稍息不像稍息、立正不像立正;要是再戴上个礼帽,你们就可以去伏击李向阳了。”
李武民没说话,只是一笑而已。
谢凯争辩说:“他们这些人是花架子——摆给人看的,对他们的要求只是两个字:整齐。咱那些人就不一样了,虽然散漫一些,但却实用。一旦动起来,那就像饿虎扑兔。”马碎牛就用嘴巴作了个不以为然的动作。谢凯还要说什么,突然高音喇叭里“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曲嘎然而止了,瞬间的寂静让所有的人都精神一振。人们的脚尖翘起来了,所有的脸都仰望着**城楼,紧张地等待着那激动人心的时刻。这种数百万人营造出来的寂静也许只有短短数秒,但每个人的感觉都是那样的长。
突然,一个清脆激昂却又富于煽情的女高音在人们急切的期待下以无比高昂的激情说道:“伟大领袖**教导我们说:‘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的战友们、最最忠于我们伟大的导师、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的红卫兵战友们,让我们接受我们伟大的红司令——**的检阅吧!让我们迎接这一幸福时刻吧!”话音刚落,作为背景音乐的进行曲分贝暴涨,几乎震耳欲聋了。旗帜方阵行动了,旗手们整齐划一、不急不徐迈着坚定的步伐向西走去。紧随其后的红卫兵方阵在各自领队的带领下也行动了,他们挺胸抬头、精神抖擞地跟了上来。没有人告诉大家应以怎样的行走姿势来迎接**的接见,人们下意识地模仿着军人的步伐,但又模仿的十分拙劣;紧随其后的红卫兵极力想走出坚定有力的气象,但杂乱纷沓的脚步声又粉碎了起步时的满腔豪气。这种短暂的不协调迅速被丢到了脑后,红卫兵的目光被吸引到了**城楼上后就再也没有移开——已经没有人再注意自己的脚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