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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5
    马碎牛终于没能赖在**广场。行进的队伍虽然缓慢,但瞻仰领袖的最佳位置也只有短短的四五百米。游行队伍一旦走过了**中轴线,再要回首已经不大容易了。**始终是面朝着东南方向,那里的天空中高悬着照耀万物的太阳。西边的人扭着脖子也只能看到他老人家身穿军装的一个侧面。距离太远了,如果不是他那身黄军装,已经很难把他和别人区分开来了。
    已经看不见**城楼上的领袖了,马碎牛觉得自己虽然还在兴奋着但忽然没有了激情。嗓子是那样的疼痛,像从口腔一直到胸口都撕裂了一样。全身疼的就像被磨扇压过又从高处摔下来了;心脏也狂跳不已。
    “找个地方歇歇吧?”他对柳净瓶和谢凯建议说。柳净瓶说好嘛,忽然脸一红,抽回了自己的手。马碎牛也猛然意识到自己一直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放,就像生怕失去她一样。他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抓住她的手的,只隐约记得谢凯是在刚通过**城楼、人群已经不太拥挤时就放开了柳净瓶的胳膊;自己好像也下意识地放开了她,但什么时候又重新握住她的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七个人被冲散了。赵俊良和秃子不知被人群挟裹到那里去了;水平和李武民也不见了踪影。面前的红卫兵依然像一股汹涌澎湃的洪流向西涌去,人群更多了些随意,看上去就像挟裹着泥沙的黄河。许多女生被巨大的幸福感动的难以自已,一个个哭的汪汤汪水的,得要男生搀扶着才能走动。一些人的军帽和脚上的鞋子也不翼而飞,脱落了纽扣的上衣比比皆是;但每一个人的表情却是无比幸福和万分激动的。
    谢凯口无遮拦地说:“这是红卫兵吗?咋看起来有些狼狈?”马碎牛警告说:“少胡说!你我也狼狈。可就是这些看似狼狈的人一旦经过**的接见和检阅,就是一支天下无敌的军队!”柳净瓶忽然尖叫一声:“我的语录本不见了!”她焦急地回头看着**广场。马碎牛一言不发转身就向**方向走去。他贴着北侧的宫墙走,边走边弯腰,拥挤碰撞地走出了两三百米后就回来了。柳净瓶始终关切地看着他。马碎牛左手里掐着一沓语录本,右手还捏着一团红袖章。他把语录本全给了柳净瓶,抖着手里的红袖章说:“缝到一块能做个裤衩。”柳净瓶一把抢过来,小声说:“不要胡说。让人听去了不好。”马碎牛说:“有啥不好的?我妈想买块红布都想了几年了,就是因为没钱,到现在都没买成。他们掉到地上还不让人拾了?”柳净瓶说:“我洗干净后再给你。”随后就小心地把那些袖章叠了起来。
    “走,到新华门和大家汇合。”
    新华门两侧站满了等待同伴的红卫兵。
    “秃子呢?”马碎牛大声问道。
    赵俊良惭愧地说:“挤丢了。我只顾着看**了,等我想起他来,他已经不见了。”
    “咋没把你丢了?!”马碎牛吼道。
    水平说:“不要埋怨了。秃子只要不跌倒就一定会到这儿集合的。”她说话时很随意,说完后却吓了自己一跳。
    “跌倒?难道秃子跌倒了?”水平一句话让所有人都紧张起来。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接着就东张西望慌乱地在人群中寻找。
    成千上万的红卫兵在面前走过,但没有人停留脚步;长安街上人头攒动,有戴黄军帽的、有满头黑发的,就是没有秃子。柳净瓶安慰大家说:“他不会出事的——壶口那件事就是例子。”马碎牛气恼过后还要发作,谢凯突然叫道:“那不是秃子了?”大家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隐约看见在新华门西边有许多人兴奋异常地聚在一起指手画脚。马碎牛并没有看到秃子的正面,只是看到有一个女生面朝着东方,漂亮的脸蛋沐浴在阳光下,看上去情绪激动却又亲切而羞涩。大家交换了一个眼色,放心了。这个女孩已经是熟人了,她就是秃子日思夜想的张桂荣。
    站在她对面的秃子异常活跃,左手里攥着六七顶黄军帽,一边热烈地和桂荣交谈着,一边一顶一顶地试着往头上戴------
    “碎牛,我想给你说个事。”秃子扭扭捏捏地把马碎牛拉到一边,看周围没人留意时小声说。
    “说吧。”马碎牛似乎早都知道他要说啥,爱理不理地等待着。
    自从回到中医药学院后,人人都争先恐后地议论**接见的场景,气氛异常热烈、活跃。谈论最多的是见到**时的幸福感受和激动的心情,惟独秃子魂不守舍。谢凯拉上李武民去了操场。宿舍里的同伴就只有低头看书的赵俊良和仍然沉浸在幸福中的马碎牛了。秃子抓住机会把马碎牛拉开一步,要说悄悄话。
    “还是那个事。桂荣背着她哥跑到北京来了,是专程来找我的。她住在清华附中,我一会儿就过去。我想明天和她走,把桂荣送回铜川。”秃子嗫嚅道。
    “我就知道是桂荣!你能不能不再提她?拿出点出息来也给马跑泉争口气?一天到晚叫人家谢凯笑话,我都替你丢人!”
    秃子诚恳地说:“碎牛,还是那句话:不由我。我也不知道为啥,一见她就把魂丢了。只要看见她,我就恨不得给她当牛做马!她能看我一眼,我都会高兴地想翻跟头。她要是站到我跟前,我都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挖给她看。一句话,为了她,天塌地陷我都不在乎!只要她张口,叫我干啥我都决不犹豫!今辈子我是跟定她了。”说着说着就流下了眼泪。
    “啥球话吗,没出息!她叫你跳井你也去?她叫你上吊你也去?”
    “我去!”秃子毫不犹豫地说,“就是她叫我反党——”
    “住口!”马碎牛大吼一声,随后又气恼又不耐烦地说:“越说越不像话!你要走你就走,我不拦你——你最好也不要再去学校了,省得给马跑泉丢人!”
    “那我就走了?”秃子试探地说。
    “走吧,走得越远越好——狗肉凑不上席面——真想不到我马跑泉能出你这号瓜货!”
    “那我还有一件事。”秃子小心翼翼地再次试探着。
    “有屁就放!”
    “这路上——我有点困难。我不想让桂荣觉得委屈,你和俊良再给我兑落上十块钱——十块就够了。”秃子艰难地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马碎牛恶狠狠地看他一眼,从口袋里翻出十块钱来,往秃子面前一甩,说:“价,拿去!拿钱买你的浪漫爱情去——以后再也不要让我看到你!”
    默默看书的赵俊良抬起了头:“你想过吗?她要是把你的钱花完了,然后再找个借口和你分手,你咋办?”
    秃子轴着脖子毫不犹豫地说:“她就是今天把钱花完,明天就和我分手我也心甘情愿!”
    赵俊良放下了手中的书本。他想了想后对秃子说:“你是真心。爱一个人就该这样。”马碎牛急了,高声质问:“你说啥?”赵俊良并不理会,接着说道:“我很佩服你的勇气。我不笑话你。我只是给你几句忠告。你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听就算我没说。”秃子说愿意听。赵俊良说:“你要真想和她长时间相处,就不要大手大脚地花钱。女娃子心思细腻,她们认为乱花钱的男人是靠不住的,也是不长久的。甚至还会认为你是个瓜子。你要想让她喜欢你,不如在其他方面多注意一些,比如自己的形象。虽然外表形象无法改变,但风度、气质却可以培养。只要你多关心她、多帮助她,说话不神经,做事不出格,你就一定能和她处得愉快。”秃子急于脱身,忙不迭地点头。
    赵俊良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五块钱递到秃子手里,抱歉地说:“我只能给你这么多了——遇事多想想你大你妈,这世界上并不只有爱情这一件事。”秃子拿着钱感动的流下了眼泪,说:“你要相信我,也要相信桂荣,她是个好女娃。”马碎牛不答言,赵俊良却认真地说:“我相信你,我也相信她。”秃子再看了马碎牛一眼,转过身走了。
    “你真相信那个桂荣?”马碎牛怀疑地问。
    “不相信又能咋?秃子已经迷上人家了,拧着劝只会更糟。再说我也觉得她不是个坏女子,只是和秃子一样,有些幼稚罢了。”
    “你老练!也不知道你恋爱过几次?装的跟专家一样。”马碎牛没好气地说。
    谢凯和李武民从操场回来了。谢凯坐到马碎牛旁边犹豫再三说:“碎牛,我和武民想到沧州和河南少林寺去。这两个地方都是武术之乡,我俩想到那儿看看,希望能结交一些武术界的朋友。但这和俊良制定的那个旅游路线有些相悖,所以——我俩想分开走。”
    马碎牛猛然从床边站了起来,态度激烈地说:“你俩也要分开走?好,干脆散伙算了!”谢凯和李武民有些莫名其妙,赵俊良急忙解释:“秃子刚走。他心情不好。”转过头就劝马碎牛:“我制定的那个旅游路线确实有缺点,没考虑到他们的兴趣,只按自己的想法设计。可以说,在见到**以前不会有问题,但受到**接见后大家就难免会有适合自己兴趣的路线了。我同意他俩去沧州和少林寺,只要确定一个返校日期,到时候能同时回到学校就行。”
    马碎牛显然意识到刚才的态度有些过激,诚恳地对谢凯说:“别怪我。我是让秃子给气的——没出息的货,又跟桂荣跑了。大家这次出来本来就是要尽兴的,你俩也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去吧,只是回校的日子你俩看放在那天好?”谢凯说:“十天足够了。”赵俊良急忙更正说:“十五天吧。大家都宽松点。”马碎牛说:“好吧,两周后在学校见。”赵俊良问谢凯:“你给水平说过没有?”“说了,”谢凯说“水平对武术不感兴趣,她想去上海,还是跟着你们走。”
    晚饭后,马碎牛、赵俊良,水平和柳净瓶四个人把谢凯和李武民送到了大门外的公共汽车站。水平一再叮嘱他俩不要争强好胜,平安回到学校才是最重要的。赵俊良和柳净瓶只是微笑也不说话。马碎牛拉着他俩的手,恋恋不舍地说:“你俩一说走,我这心里就‘咕嗵’一下,就像亲兄弟分别一样,到这会儿还有些难受。我只希望两周后你俩平安回去,咱学校还有许多事要靠你俩去办呢。”谢凯开玩笑说:“放心吧。大串联要是能把我俩给串丢了,那中国大半的红卫兵都回不去了。”李武民微笑着啥话也没说,六个人就依依惜别地分了手。
    谢凯走了,李武民走了,秃子也走了。七个人的小团体突然走了一少半,这让马碎牛觉得冷清了许多,虽然如此,但他们剩下的四个人相互之间却感觉靠的更近了,心情也轻松了许多。他们来到了宿舍前的小草坪,坐在了当初等待马碎牛的那个地方。
    月亮上来了。明亮的月光照的校园一片灰白,宿舍里陆续亮起了灯,传出了富于激情的语录歌声。道路上人来人往,大多都在议论何时离京和下一步的落脚点的事。马碎牛忽然觉得十分寂寞,他问赵俊良:“咱啥时候走?”赵俊良看了看水平和柳净瓶,说:“最好是夜行昼停——这样节约时间,也不影响游览。不过,我不希望立刻离开北京。咱明天先去颐和园玩儿,顺路再去天文馆看场环形银幕的电影。晚上吃过饭后就走,先去天津看海,然后直接到上海,去看看这个花花世界。”
    马碎牛问水平:“你觉得咋样?”
    建议是赵俊良提出来的,水平就狡猾地躲闪、不愿正面回答。她只是笑嘻嘻地说:“你只要同意就行。我一个农村女子,啥世面也没见过,出了门还不是听你们的?”
    马碎牛说:“好,我当你同意了。净瓶儿,你觉得呢?”
    “我没意见,到那儿都行。”柳净瓶满面喜色地说。
    这是大串联之后,马碎牛第一次看到柳净瓶笑的如此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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