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玉澜门分手后赵俊良和水平就沿着湖边向北走。过了夕佳楼,两人来到了人头攒动的长廊。水平饶有兴致地欣赏那些精美的彩绘和图示的民间故事。
周围的红卫兵大都是像他俩一样的中学生,谁也不甘寂寞,纷纷按照自己的理解以新时代的观念解读和争论着彩绘上的故事内容。一个个语言激烈,把长廊当成了大辩论台。态度不容置疑、出口词汇苍白,大都依据只鳞片爪的记忆,残缺不全地诠释着长廊上的彩绘故事。
“赵俊良,不要光看不说,也给我讲解一下吗。”水平细声细气地央求道。
赵俊良苦笑着看了看周围那些口沫横飞的义务讲解员,悄悄对水平说:“说不得,说不得。”
水平凑近了他,悄声问道:“是一知半解还是牛头不对马嘴?”
赵俊良说:“我哪里是怕他们?我是怕你!你啥不知道,却装出天真烂漫的样子问我;你是想看我的哈哈笑呢。”
水平说:“和你打交道就是累人。别人不管说啥,你都疑神疑鬼、总怀疑有弦外音。其实旅游就是一件轻松事,放松一下你的身心、也放松一下你高度警惕的那根弦,尽情地游玩多好!”
赵俊良意味深长地笑了,说:“我和马碎牛在一起的时候就放松的很。一见你——尤其是像今天这样和你单独在一起,我就紧张的不得了不得了!”
水平笑吟吟地问:“为啥?”
赵俊良不敢看她,只是假装在看彩绘却并不回答她的问题。
“小诸葛,回避不是妙计;今天你一定得给我个答复。”
“我、我太在乎你了。”赵俊良决定反攻为守。
水平果然害羞了,但她却敢于说话。
“我就知道你有这贼心!你在我面前演戏,提议四个人分开走。你谋划的用来对付我的理由一定是为了马碎牛和柳净瓶,是吧?瞧,你这计策多好!进可攻、退可守;是难得的一箭双雕的妙计。你刚才变相奉承我;接着就单刀直入,说你在乎我了——是避免再次失败吧?不过,你虽然狡猾、手段也拙劣,但我还是十分高兴。因为-----因为你看起来是在绕圈子,但三句话就切入了主题——倒也勇气十足。”
面前就是玉华殿。水平指着高高在上的佛香阁一语双关地说:“有勇气就继续往前走,风景这边独好。”
赵俊良被水平抢白的狼狈不堪,张口结舌地闪不上话来。但他很快就坦然了,他领悟了水平那看似尖刻却情意绵绵的话外音,还看到了她闪动着虹彩的眼睛,那眼神毫无责备之意,相反却是幸福的;他从她嫣红放光的脸颊看到了她发自内心的喜悦。
他确信自己的策略是得当的。
赵俊良大着胆子对她说:“我就喜欢你这种有着一个剃刀般的嘴、却浑身散发着女性美的聪明人。”
这一下,水平是真的不好意思了。她只是甜甜地笑着,有意靠紧赵俊良,步履和谐地向佛香阁攀登。
站在佛香阁向南望,直觉得天低水阔、水天一色。若不是东、西两堤上密密匝匝的人群,这颐和园简直就是一幅美不胜收的山水画。浅淡青灰的西山似漂浮在薄雾之上,柔和低调地融入画面,像一个谦虚的文士。宽阔美丽的昆明湖却像一个美丽张扬的少女,它收拢了所有增色的因素,着力打扮自己,务求雍容华贵地展现在世人面前。万寿山酷似一位严厉的父亲,俯视着自己春华茂盛的女儿,维护着她的美丽却也惟恐她超越道德的约束。而那湖兰色的天空却像一个慈祥的母亲,她俯视和保护着自己的孩子,包容着天下所有的真情。
水平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美景,甜甜地问:“你说马碎牛和柳净瓶现在咋样了?”
“还能咋样?别看他平时傲气十足、目空一切的,但他在柳净瓶面前却有着深深的自卑感。”
“他不是喜欢净瓶吗?”
“他把她神化了。他总觉得自己邋遢、粗鲁,是个‘疥犊子’;认为柳净瓶聪明、美丽,温柔、大方,是天上的仙女,自己配不上她。”
“说一句喜欢她的话,对他来说不为难吧?”
“偏偏就是这句话让他优柔寡断、难以出口。”
“也怪,你平时到是优柔寡断的,但在这个问题上却步步争先!”
“------”
“那今天能有什么效果?”
“没有效果。马碎牛肯定是装瓜。要是柳净瓶不主动出击的话,最大的收获也就是共同走过了一段路。”
“唉,难为柳净瓶了。”
“是啊,这种事那有让女孩儿主动的,所以我说没有效果。”
“那你为啥还提议要分开走?”
“总得试试吧?就是不成,以后也好对症下药——我自己也想分开走。”
“假公济私?——你可真会说话!”
一艘游船从南湖岛起锚了,突突突地冒着黑烟,向北边驶来。站在万寿山看它,就像一个行动迟缓的甲虫。
“他们现在在哪儿?”
“应该就在南湖岛。”
“咱俩真的要按照你说的路线由西往南去和他们碰头吗?”
“那是一条愚蠢的路线。”
“我看也是。你当时说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了,碰头后不管朝那个方向走,总有两个人走的是回头路。”
“柳净瓶是好人,所以她信了;而马碎牛是不屑于在这样的小事上动脑筋的,走哪条路线,在他看来都一样。”
“闹了半天我是坏蛋?”
“你只是比他们狡猾而已。”
“现在呢,有更好的路线吗?”
“有。乘船到南湖岛,跟在他们后边追上去就是。”
“会不会把东堤的景点遗漏了?”
“不会。东堤上可看的景点就是铜牛和十七孔桥;由南湖上岸刚好一个不漏。”
“那还等啥?”
“等你示下。”
“油嘴滑舌!”
赵俊良和水平登上了游船。
自幼生长在旱原上的水平觉得新奇而刺激,看到赵俊良无动于衷的样子,奇怪地问:“你难道对啥事情都没有激情?”
赵俊良随意地看了看这艘小客轮和眼前波澜不惊的水面,平静地说:“我经历过在遍布旋涡的渭河上坐大木船摆渡的惊心动魄,怎么会对在这风平浪静的昆明湖上坐机器船产生激情?”水平说:“这船也不错呀,收拾的五彩缤纷的,看上去倒有些喜庆气氛。”“就是因为它花花绿绿、像极了古代饮酒狎妓的花船,少了一份豪气才叫人高兴不起来。试想一下:如果这是一艘木船,行驶在波涛汹涌的大河上,周围没有护栏,只有两个男子精赤着上身在奋力撑船,那是啥感觉?”
“那是英雄们的苍凉感觉、是激动人心的勇士情怀——可咱是在玩儿,是在逛颐和园,有必要追求那种胆战心惊的刺激吗?”
赵俊良笑了,说:“那到也是。”
上岸后,环岛半周就到了十七孔桥边。
水平问道:“小诸葛,你知道这桥为什么要建成十七孔吗?”
“常识问题。”赵俊良说,“古人认为九是最大的数字,五行中土居中,数字属五,皇上为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所以皇上称为九五之尊。颐和园是皇家园林,这十七孔桥不管从那头数,中间最大的那个孔总是排在第九——既居中,又在顶峰,这是皇家的格局。”
“这么说,普天之下只有北京有十七孔桥了?”
“那倒不是,”赵俊良说,“云南建水县就有一座十七孔桥。这是中国境内除过北京颐和园以外,中国大地上仅存的第二座十七孔古桥。”
“那一定有个故事。”水平看着赵俊良那追思的眼神试探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