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悲惨的故事。”赵俊良讲道:“那座桥建于乾隆年间,和颐和园的十七孔桥几乎是同时建起来的,但它当时只有三孔。因为桥架在两条河的交汇处,就取名叫双龙桥。道光年间,建水遇上了百年不遇的大暴雨。其中一条叫塌冲的支流因河水暴涨突然改道,绕过了三孔桥从桥外流走了。当时冲毁了无数的农田,淹死了许多百姓。建水县的县令范鹏举是一个穷人出身的官吏,他白天组织百姓疏浚河道,夜晚就召集全县的能工巧匠研究续桥的事。有个叫田雨的年轻人按照原先三孔桥的风格画出了治水的图纸,他建议:在新形成的河道上再接长十四孔才能跨过河面。师爷对县令说,新老两桥接起来共是十七孔,此数冲了颐和园的十七孔桥,也犯了皇家大忌,请县令三思。范鹏举说犯忌事轻、百姓事大,如果皇上怪罪下来,杀我好了。他不听师爷劝说,执意动工。很快,桥建成了,新老两桥衔接的天衣无缝。肆虐的河水就范了,两百年来,它无数次的暴涨泛滥,但再也没有跳出十七孔桥外,百姓们也得以安居乐业。但此事很快就传到了道光皇帝的耳朵里,他忌讳‘双龙’的桥名,更忌讳双龙桥的十七个桥孔。这是僭越、这是谋反!于是龙颜大怒,颁旨拆掉新建的桥梁、处斩从县令到参与建桥的所有工匠。据说圣旨甫到云南,有人提前给范鹏举报信,劝他及早逃走。范鹏举仰天长叹,说:‘苍天可鉴,我所做之事,降水患、利农桑,上,对的起皇家;下,无愧于百姓。我为什么要逃?所虑者新桥而已。’范鹏举有个十六岁的女儿叫范竹,当她听到皇上要杀爹爹的头时十分焦急。她也劝爹爹逃走。范鹏举对她说:‘新桥关乎百姓安宁,它比我重要。爹爹可以一死,但苦于没有良方保桥。’范竹说:‘何不沿新桥两侧竖起竹桩、搭上竹棚,上覆浮土以掩人耳目?’范鹏举大喜。正在这时,田雨也来了,他哭着说是自己害了县令,决心一死相随。他还带来了精心设计的对新桥的保护方案。田雨打开图纸,原来他的方案与范竹的办法不谋而合,都是沿着河堤以毛竹搭建平台,上面铺木板,再用泥土覆盖。范鹏举说此法最好。范竹和田雨就劝说范鹏举立刻动工。范鹏举摇了摇头说:‘若要真正掩人耳目,此刻万万不能动工。’两人又问何时动工为好?范鹏举说:‘当圣旨到了建水县、钦差大人斩过为父的头颅之后才能动工。’田雨忽然明白了范鹏举的良苦用心,他流着眼泪再次说愿随范鹏举赴死。范鹏举说,你死了谁来负责搭建护桥水道呢?为了建水百姓,你必须活着。他还要求田雨带上自己的女儿连夜逃走,在外面联系百姓准备毛竹。范竹早已哭成了泪人,但她知道护桥在爹爹心目中的分量,她不能让爹爹白死,他一定要完成爹爹的心愿。
“他们连夜逃走了。
“第二天钦差大人到了,他逮捕了所有理应处斩的人犯,独缺新桥的设计者田雨和范县令的女儿范竹。斩首前他问范鹏举有什么要说的,范鹏举说,我以桥犯忌,愿被斩于新桥岸边。钦差答应了他。那天晴空万里,天气闷热;沿桥两岸被斩首的人逾百。随后,钦差命令拆桥。但这个钦差是个京官,养尊处优惯了,受不了河床里浓烈的血腥味、也不愿多看那遍地的死尸,就打道回驿站休息去了。早已做好准备的当地百姓,急忙扒开河道,用截好的毛竹搭起了透水的暗桥,再在桥上抹上河泥,就这样,将一座新建的十四孔桥给掩埋了。
“有人在搭建暗桥的那个夜晚看见了正被通缉的田雨和范竹。
“钦差大人走了。桥边那凝聚不散、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熏得他在半里外就无法靠近,只派了一个当地的差役跑去查验,那差役禀报说:‘拆的干干净净的!’
“第二年道光帝龙体违和,不久就驾崩了。晚清衰败,进入多事之秋,百姓们也陆续将掩埋的十四孔桥清理了出来。朝廷虽有所耳闻,但忙于应付义和团造反和八国联军入侵,也就顾不上这件事了。就这样,云南的十七孔桥总算是完整地保存下来了。如果你现在去建水看十七孔桥,你能在新桥头看见两块石碑。一块是民国初年当地乡绅出面捐刻的‘双龙桥记’,详细记载着这件悲惨的故事;另一块石碑是解放后云南省政府刻立的,是说此桥为省级文物重点保护单位。时至今日,这座桥仍然是云南省石桥中规模最大、文物价值最高的一座桥梁。”
“为一座桥杀上百人,这皇上也太残暴了!”
“这在古代被认为是很正常的事,也是应该的。”
水平看了看自己的脚下,故作惊讶地说:“天啊,我咋站在桥脊上了?这下面一定是第九孔!这不也是僭越麽?”
赵俊良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说:“你这哪算僭越啊,你只是踩到龙背上了。”
“颐和园游览图上说,十七孔桥是仿照卢沟桥建造的,卢沟桥有多少孔呢?”
“十一孔。”
“有讲究吗?”
“有。十一孔,是取南北皆六的意思。六在古代有‘顺’的含义,皇上希望进出京城都能顺顺当当。”
“石狮子呢?”
“无他,瑞兽而已。”
“你的知识面还是广,马碎牛和你比就差远了。”
赵俊良似乎并没有听到水平的话,但水平却能感觉到他确实听到了,而且一定在他心里掀起了小小的波澜。
“你错了。他只重视有用的知识。”过了许久赵俊良才说。
“世界上有没用的知识吗?”
“我们书本上的知识,百分之八十都没用,甚至可以说是糟粕;不但没用,反而对人有害。这就是我愿意参加红卫兵跟着**造反的原因。我们现在学习的东西并不是因材施教,而是因教屈才。拿马碎牛来说,他将来决不会去从事和俄语有关的行业,但他现在却不得不每天花大量的时间去背他讨厌的单词。数学对他也不会有多大用处,但这门课却是考试得分升学深造的关键,他也得认真学。真正对他将来起作用的是语文和历史——”
“是语文和历史?”
“是的。他真正的兴趣是从古典书籍中吸取那些和‘管理’、‘领导’有关的知识和谋略,但他不能按自己的兴趣发展,也就是说,现行的教育制度限制了学生的兴趣发展,浪费了宝贵的青春;是地地道道的新八股!从古到今,有识之士都是反对读死书和死读书的。塞一脑子没用的东西,你可能在学校很得意,但离开学校后几乎就是个废人。想想马碎牛吧,好在他不迂腐,他每次考试都不超过七十分,但也不会考到六十分以下。同样在学校呆三年,他有更充足的时间去思考和学习自己感兴趣的事,你说谁更聪明一些?”
“但他确实有些卤莽和粗俗。”
“卤莽?粗俗?嘿嘿,”赵俊良讽刺地笑了,“我认识他四年多了,你仔细回忆一下,他那次卤莽给自己造成了难以挽回的后果?打吴顺卤莽麽?他提高了自己的威信;打工作组卤莽麽?他成了学生心目中的英雄。他打了水全红,却得到了阅览室;他同意我的伐树计划,却成就了‘工学联盟’红卫兵的辉煌。你再回忆一下,在大事大非面前、在一些关键时刻,他什么时候出过错?什么时候一败涂地?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做事目的性很强,手段是否得当他并不在意。这是作为一个领导人必备的素质。至于你说他粗俗,我倒觉得他粗而不俗,我也一直认为他是想用这样一个风格来塑造自己的外在形象,他成功了。”
“你把他看透了。”水平佩服地说。
“他把我看的更透。”赵俊良苦涩地说。
“谢谢你。”水平笑得很迷人。
“谢谢我?这话从何说起?”赵俊良有点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因为你真的没把我当外人。”水平嫣然一笑就低下了头。
“看铜牛吧。”赵俊良有些慌乱。
“它没什么可看的。真正有趣的是看我们身边那头牛。”
赵俊良微微一笑,说:“那好,跟在他们后边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