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碎牛大字型躺在床上。
昨晚和柳净瓶逛街是他有生以来最为甜蜜却也是最为苦累的事。回到宿舍后感觉肌肉酸疼,全身的关节都有些僵硬。上床后又反复回味,越想越甜蜜,激动地久久难以入睡。辗转反侧熬过了劲,直到后半夜才合上眼;此刻正鼾声如雷睡的正香。
赵俊良推门而入。他兴奋的难以控制,一把扯下马碎牛身上的被子,高叫着:“碎牛,上海造反派游行呢!赶紧!”
马碎牛在被子离身时猛然睁开了眼。赵俊良的动作太猛烈了,他显然受到了惊吓。他撑起上身,恼怒地瞪着赵俊良。片刻之间回过神来,惊喜地问:“大早上就游行?”
“大早上?”赵俊良不满地说:“去服务台看看表吧,九点半都过了!睡的跟陈抟一样。”
马碎牛不好意思地笑了。看了一眼窗外,一边穿衣服一边问:“水平和柳净瓶呢?”
“你还好意思问?”赵俊良责备说:“不到七点我们就起来了。从吃早饭开始,柳净瓶就急得团团转,几次让我叫你,你都睡得像头猪!”
“那你咋不叫醒我呢?”
“叫醒你?我推你左边你就往右边滚,我推你右边你就往左边翻身。我咯吱你,你眼都不睁,嘿嘿两声接着睡。我有啥办法?总不能像后娘一样拧你掐你、拿锥子扎你的沟蛋子吧?”
马碎牛精神抖擞地下了床。对于赵俊良喋喋不休地埋怨丝毫也不在意,他笑嘻嘻地把赵俊良推出了门,也不吃饭了,两人直接就去了女生宿舍。
“小诸葛,给我讲一讲陈抟是咋回事。”
“那是你陕西华山上一个以能睡觉著称的道士。就是他通过下棋赢了赵匡胤的华山,让这个大宋朝的开国皇帝心有不甘地把华山赠送给了他。”
“看来能睡觉也有好处——”
马碎牛来了,柳净瓶眼睛就是一亮。
昨夜挽臂而行让她第一次体验到爱情的甜蜜。事后心头撞鹿,她知道自己恋爱了。她庆幸有一个能和马碎牛独处的机会,她要把握住这个机会;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为了弥补**前不曾留影的遗憾。
昨晚的景色真美。也许今生今世都忘不了夜幕笼罩下的上海。彩灯迷幻,混迹于熙熙攘攘的人流,她冲破了心理障碍,作出了大胆而又出格的举动。她鼓足了勇气、主动挽住自己心仪的男子的胳膊------
有了这些甜蜜的回忆,她甚至都觉得不虚此生了。
那是夜晚、是一个模糊迷离令人陶醉的环境;虽然害羞、虽然难为情,但柔和的夜色和温馨浪漫的环境给了她勇气。她不再犹豫了!她要像别人一样去追求和享受那不曾体验过的幸福。当时她很勇敢,并不觉得无法面对马碎牛。然而时过境迁,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到了白天她怯了。她急于见到马碎牛却也羞于见到他,心境慌乱的就像一个初夜过后的新娘子。听到游行的消息,她着急。马碎牛迟迟不起床又让她浮想联翩、忐忑不安。
“他是不是觉得我轻贱不想见我?”
不知为什么,她总往坏处想。
马碎牛神采奕奕地猛然出现在她的面前,让她猝不及防。看到他大胆而富有野性的目光,顿时觉得慌乱、惊喜,那方才胡思乱想的忧虑霎时间烟消云散。她给了他一个最灿烂最幸福的笑容,那笑容羞怯而意味深长。
但过后就是满面羞红。
马碎牛的目光就像紧盯美食的猫头鹰。柳净瓶太美了!——但他随即就是古怪地一笑。让柳净瓶难以置信的是,一向以胆大著称的马碎牛居然回报了她一个
羞怯的笑容。他笑的难为情、笑的情意绵绵。
笑容很短。但柳净瓶立刻就捕捉到了只有她才能领会的信息,那是相恋的甜蜜、那是青春的幸福、那是执手偕老的承诺。
这笑容是专为柳净瓶而绽放的。
但他很快就变得坦然从容。她欣赏他的表现,那是男子汉的作风——儿女情长并不是胸怀大志者的长项。
外面已经人声鼎沸了。游行队伍的口号声也隐约传进了耳朵。
柳净瓶心潮起伏,但还是悄声埋怨:“真能睡着?心里就不搁事儿!”
马碎牛和赵俊良出现后,水平脸上的焦急之色一扫而光。她勉强一笑,催促道:“不埋怨了,你听,游行队伍马上就到门口了。外边人行道上人都站满了!赶紧,去看看上海造反派游行的阵势。”
马碎牛不以为然地说:“上海人游行也是两只脚在地上踏,还能变出什么花样来?总不会每人都开一辆坦克吧?自文化大革命开展以来咱啥样的游行没见过?全国一盘棋,它也变不出新戏法。咋他们的游行就让你们如此激动?难道还有飞机大炮?”
赵俊良知道他的心思:很想看游行,竭力辩解也只是为了掩饰睡懒觉的过失,不无讽刺地笑道:“别狡辩了!你以为这是渭城的游行?牛拉鼓开道、高跷队殿后——秦始皇时代的风格——落后两千多年了!别忘了,上海人造反可是走在全国最前列的!要说文化大革命,真正值得全国人民学习的就只有北京和上海——赶紧走吧,也许你会再次发现自己只是个井底之蛙呢。”
马碎牛豪气地说:“那就走,跟着井底之蛙看游行走。”
出了少年宫大门,迎头就碰上了游行队伍。马碎牛毫不费力就挤开了人行道密集的人群,他把两个女生推到前边道牙边,自己和赵俊良并肩站在她俩身后。对于背后机关枪一样的谴责声他面不改色也毫不在意,因为他一句也听不懂。
阳光明媚、白云朵朵,这是一个好天。
站在上海人中间,语言的障碍让他们气闷。好在时间不长,喧嚣的游行队伍就浩浩荡荡地过来了。
仿佛是经过了精确的计算,游行队伍的宽度恰巧排到路边的道牙;满满荡荡的人群就像发大水时的渭河,擦着两侧人群的身边走过。
首先看到的是庞大的军乐队,华丽的阵容让马碎牛眼前一亮。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挥舞着指挥棒开道的红卫兵。突出的地位,花哨的动作,华丽的服装,使他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明星感。成百的乐手落后数步,男男女女都穿着黄军装。乐手们英姿飒爽,横有排、竖有列,脚下踱步整齐划一。一个个都或横或竖地手持着一件亮灿灿的西洋乐器;洋鼓洋号、声异国乐,吹吹打打、热闹非凡。
有一种乐器引起了马碎牛的注意。那是一个酷似螺壳的大家伙!它盘在乐手的背上,巨大的喇叭口就从乐手的头畔朝着前方;这让马碎牛想到了动画片里东海龙宫的水怪。乐手踱着整齐的进行曲步伐,娴熟地演奏着雄壮的语录歌。
赵俊良兴奋地问:“怎么样?比渭城牛拉鼓强吧?”
马碎牛瞪起了眼。对于赵俊良讥讽渭城造反派的大游行是秦始皇时代的风格本来就不高兴,此刻又见他直言不讳地贬低威震三秦的牛拉鼓就更为不满了。他冷冷地说:“赵俊良,是关中平原养育了你!你可听好了:渭城牛拉鼓天下无双!——尽管它‘落后’地存在几千年了。大城市多了,军乐队可满世界都是!谁不能和谁比?”
赵俊良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