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着月色,马碎牛和赵俊良走进了怀庆家的大门。
怀庆回来了。但他说他不去学校了。马碎牛问他:“咱弟兄们没谁得罪你麽,咋就见外到这种程度?”
怀庆说:“我和你们政治观点不同。”
马碎牛大吃一惊,问道:“啥地方不同?你是同情走资派还是不支持文化大革命?”
怀庆说:“你们不是真正的红卫兵。”
马碎牛更吃惊了,又问:“你咋这样说我们?”
怀庆嘴角一撇,似在冷笑,他有些轻视地看着马碎牛,很冷淡地说:“你们背离了**的革命路线,放着那么多的牛鬼蛇神不认真批判,只是忙着搞阴谋诡计,看咋样能整垮别的造反派。你们辜负了**对你们的期望,他老人家免费让你们到全国去进行革命大串联,是让你们长见识。而你们只知道游山玩水,一点先进的斗争经验都没学下。六中第一大派在你手里,可你们每天都在干些什么呢?没有人在揭发批判牛鬼蛇神上下功夫,只操心那几个专业队能不能挣下钱!只担心大权旁落被别人整垮、只热衷于整垮别的造反派!你不要指望我回学校。我要真回去了就自己另成立一派,把你们这些大大小小的不革命和假革命的所谓造反派都整垮。”看着瞠目结舌的马碎牛和声色不露的赵俊良,他讽刺地笑了,说:“但我没有这个能力。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在你跟前说些难听话。你知道我这次外出串联最大的收获是啥麽?那就是开拓了眼界、那就是增长了见识。我再也不会紧跟在你身后像秃子一样心甘情愿地做你的小跟班了!我也能依靠自己的智慧来分析、判断事物了!你已经不是我心目中的英雄了------”
马碎牛伤心极了。不是因为失去了怀庆,而是因为失去了友谊。
“巴黎公社”寄来了一封信。说他很感激马碎牛。回到学校后,他学习马碎牛真诚待人的作风,现在他那七八个人的造反队已经发展成三十多人的造反派了。再也没人拿“胡司令”和他开玩笑了。信的结尾处说道,他们最近有一次大行动,可能要和对立的“保皇派”开战。等他们取胜后再给马碎牛报个喜信。
马碎牛看完信后感到很欣慰,在怀庆那儿受挫的自信多少恢复了一些。
谢凯和水平形色匆匆进了司令部。
“你俩脸色咋不好?”马碎牛问。
“好不起来了。”谢凯苦笑一下说:“‘反到底’自从和市上的‘工革造’接上头后,一直来往密切。他们负责联系的两个人每次回来都趾高气扬的,但最近这几天回来后却看上去有些紧张也有些神秘。咱打入他们内部的战友就和其中一个套近乎,这才了解到市上的‘工革造’最近要有大的行动,据说是针对‘工学联盟’的。他还说汉城市‘工革造’和‘工学联盟’双方都储存了大批的武器,有可能在最近就‘保皇’还是‘左倾’的争执来一个彻底了断。”
马碎牛顿时两眼放光!他一步跨到门口对担任警卫的三虎说:“去把赵俊良、柳净瓶和李武民叫来——紧急会议!”三虎答应着跑了。不一会儿三个人匆匆赶了过来,谢凯就扼要地把情况重新介绍一遍。
马碎牛说:“我早都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搞文化大革命,咋能容忍保皇派捣乱?在上海时我这个想法就得到了证实。现在终于发展到我们这里了!我现在是一忧一喜一着急。忧的是市‘工学联盟’总部是否已经得到了保皇派准备动武的消息。喜的是咱们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着急的是六中远离市中心更不要说省城了,说不定人家都打完了,咱还蒙在鼓里呢!大家说,咋办?”
听到有可能动武,水平有些紧张。她说:“先按轻重缓急排个次序。让通讯员立马赶到市上把情况向总部通报——现在就走!不管总部是否得到了这个消息,我们也要把心尽到。另外管好枪枝。李武民,把你手下的人扩大一倍;每两个人一条枪,每天十二点和二十四点轮换保管——枪上千万不能出事!还有,咱们这些人也要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不要让人家把司令部给端了。”
马碎牛不以为然地说:“双照这一片,能端咱司令部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小心点好。”赵俊良接口说:“枪和司令部不能离得太远,尤其是武民,以后你尽量不要离开战斗队。你不在,他们没人敢抠动扳机,人家要抢他们手中的枪,就成了一个简单的人数问题。至于和市上的联系,还照旧,但有一点,控制在‘反到底’手里的唯一一部电话是到了该拿过来的时候了。”
柳净瓶说:“咋拿?抢?自从张闻上台后,‘反到底’再也不和咱闹摩擦了,他只是忙着马列主义理论学习、忙着搞大批判,把咱辛辛苦苦搭起来的大批判台三天两头使用,倒像是他一家的。对这样一个文人,咋好意思扛着枪走进门说:‘把电话给我’?”
贾佳佳走进门时正好听到议论电话,插言说:“这个问题能不能和平解决?与张闻协商,再接个分线就行,两家共用。”
“不行!大战在即怎么能和对手共享通讯工具?”马碎牛斩钉截铁地说。“能用,就咱一家用;不能用,就给他破坏了——你们不是不好意思抢麽?那就给他破坏了算了!”
谢凯说:“我倒有个办法。表面上一切照旧,暗地里咱在他线上接一个分线,不为通话、只为监听;这样也不容易引起他们警觉。”
大敌当前,马碎牛立刻明白了谢凯这个建议的重要性。连说好:“就这么办!谢凯,派通讯员与总部联系和接监听器的事,你现在就去办;武民,你也回去,不要离开你那些弟兄。柳净瓶,看好你手里的钱——我倒不怕他们抢,就怕他们偷。我觉得咱在民院那件事上欠‘反到底’一个人情,暂时不要和他们发生正面冲突。继续执行大串联前定下的策略:先把‘红旗’灭了——彻底把它灭了,扩大地盘、锻炼队伍,为下一步与‘反到底’决定命运的大决战做好准备。”
一种紧迫感和使命感让每一个人都紧张起来。
谢凯和李武民刚走出去,三虎进来了,说外面有两个陌生人,自称是马司令的朋友,见还是不见?马碎牛说是朋友那能不见?快请!赵俊良急忙拦阻,说:“现在是非常时期,还是小心点。” 马碎牛说:“不用。我正等着别人来生事呢!”
来访者穿着军大衣,戴着垂耳的棉军帽,一个大口罩把脸捂的严严实实。
赵俊良从身材上看出来这是一男一女,而且他们含笑的眼睛似曾相识。
两人进门后就摘下了口罩。
是卫彪和卫青。马碎牛和赵俊良深感意外。马碎牛连忙招呼他们入座,嘴里一连声地叫着副司令;而赵俊良却预知一定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卫彪警惕地看了一眼司令部里的人,马碎牛连忙介绍:“这是我们的副司令水平,这是负责宣传工作的赵俊良。” 卫彪和卫青连连点头说认识。马碎牛说:“欢迎领导来检查工作。你看是由我来汇报呢还是由你们来提问?”
卫彪说:“不急。”他简单寒暄两句,作了“深入基层不够、犯有官僚主义错误”的自我批评后,单刀直入地说:“我俩这次是为枪来的。”在观察过马碎牛的反应后,他接着说:“保皇派要向我们动手了。他们为了维护资产阶级司令部的生存,欲图残忍地从**上消灭我们无产阶级革命派。他们以‘战争是政治的延续’为借口,煽动汉城军工厂一些不明真相的受蒙蔽群众为他们造枪、造炮,甚至造出了坦克。当然,我们也不能袖手不动任人宰割。我们要维护**的革命路线、我们要维护无产阶级造反派战友的生命安全就要反抗,就需要枪。总部知道你这儿有十二杆小口径步枪,希望它们能为保卫**的革命路线出力——你放心,总部并没有征用你们枪支的意思,只是希望它们能对保护你们的人身安全起到作用。并希望你们能切实管好自己手中的武器,不要被保皇派‘借’了去。眼下的情况是,我们在人数上占优势,但遗憾的是我们在武器上却处于劣势。市上如果有大的行动,总部并不希望你们参加;这不是临阵退缩,革命需要留有火种。”
卫彪关于“火种”的比喻让马碎牛悲壮之中生出了感激。
卫青忧心忡忡地补充说:“卫彪同志说的是省上的情况。渭城市的状况更不容乐观。‘工革造’司令王文革也囤积了大批武器。他们把武器存放在两个地方:多数武器存放在**民族学院——这也是一个他们在人数上占优势的单位。还有一部分轻武器就存放在东城司令部。他们扬言要铲除我们‘工学联盟’红卫兵,让渭城成为‘工革造’的一统天下。我们面临生死存亡的紧急关头,我们现在处在战争的边缘。为了我们自己的生存、为了维护**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虽然是被迫的,但我们必须应战!”
马碎牛颇为感动地听完了两人具有悲壮色彩的陈述,一股誓死捍卫**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的豪气就油然而生。他忽然有了‘天降大任于斯人也’的使命感,他像一个请求出征的战士,义愤填膺地说:“他们别太猖狂了!谁消灭谁还是个未知数呢!我们服从总部安排,保卫**的革命路线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不管你们是否同意,只要保皇派敢向总部动手,我们就出枪、出人!只是——我们的枪实在是少了点。”
卫彪和卫青对望了一眼,两人显然对马碎牛的回答十分满意。
“卫东司令没有看错你。”卫青感动地说:“他希望你原地待命、按兵不动,作好准备,等待召唤。”
马碎牛松了一口气,说:“我还以为现在就叫我们走呀,原来只是待命。行,等你的召唤。最好再替我们多准备些枪支弹药——大炮坦克更好!最好是——军舰就不需要了。”说到最后,马碎牛也笑了。
“但你们这儿有个问题,”卫彪说,“不通电话,联系起来十分不便。”
“已经不是问题了。”马碎牛向他解释了谢凯监听的办法,然后说:“咱们把暗号确定好,到时候,你就往学校打电话,我们听到暗号后就立刻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