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木军和丹增尼玛走了。他们去“反倒底”见张闻去了。月亮上来了。
马碎牛破天荒地在一天之内第三次召开了司令部全体成员会议。
“谈谈你们的看法。”
“我信丹增尼玛的。”柳净瓶说。
“我支持柳净瓶的看法。”赵俊良表态说。
“阶级斗争是复杂的。”谢凯说,“我无法判断总部领导和民院头头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但不管咋样,我们不能丧失立场、不能做投降派。”
贾佳佳也当即表态:“感情上我也相信丹增尼玛。但我们是‘工学联盟’红卫兵,是激进的造反组织;无论是从我们的政治观点还是组织立场,我们都不能违背总部的指示——毕竟‘工学联盟’所代表的是最革命、最彻底的造反派。所以,我觉得现在首要的问题不是讨论谁对谁错,而是赶快决定我们该怎么办?马司令已经答应卫彪副司令随时待命,又向丹增尼玛承诺做她们的坚强后盾;如果城里真要发生武斗、真要动起了刀枪,我们就左右为难!到时咋样向总部交待?咋样面对民院那些人?”
李武民说:“这到不难处理。我想总部不会指望咱这十二杆小口径步枪去打击‘工革造’吧?一定有人先动手。双照到民院将近三十里,等咱走到跟前人家早打完了!即使没打完,咱赶到那儿人困马乏的也不会立马参战。”
“如果没打完呢?如果叫我们立马参战呢?”马碎牛问。
“这到没啥。真要叫我们攻打民院,咱‘隔墙丢砖头’——既服从了总部的命令也还了丹增尼玛的人情——这是一举两得的佯攻之计。”谢凯说。
“不是那么简单的。”赵俊良摇了摇头说,“如果两派的人真打,你隔墙丢的就不是砖头而是手榴弹,你的佯攻也是真攻。”
柳净瓶说:“最好不要动武——即使真的武斗,那能正好是六中去打民院呢?我看这几率不大。”
“大错特错,”赵俊良说:“民院现在就是一个大旋涡、就是一个黑洞。出现那些关于‘农奴戟’藏有枪支弹药的谣言不是偶然的,它有明确的目的性。现在所有的‘工学联盟’红卫兵大概都想去攻打民院。一来表示自己对**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的忠诚,二来表示对保皇派追随党内走资派的憎恶,三是想表现自己的革命性。”
“俊良,你看这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局面还能拖多久?”
“看现在的形势,我怀疑总部很快就要围剿民院!不会超过十天。”
“说说你的根据。”
“‘哑柏红’开场过门拖上半个小时,台下还有人吗?”
“明白了。一鼓作气、再而衰,这就像对付仇人:你送他块磨石让他磨刀。磨上三年,血性就磨没了,天大的仇他都不想报了——大家接着讨论。”
“总部为什么如此仇恨民院呢?没道理啊?”贾佳佳问道。
“因为民院的大联合具有极大的腐蚀性。它把我们‘工学联盟’红卫兵强烈的战斗精神销蚀的一光二净。”水平尖锐地说:“张木军和他的‘红造团’已经完了,从他们身上已经看不到一点造反精神了,我们不是也被丹增尼玛的温情给融化了吗?我们还承诺做他们的坚强后盾呢!也许还有别的学校被他们拉下水了。所以,总部采取这样的手段我是能理解的。问题是,我们确实欠着丹增尼玛一个人情,她毕竟把我们的宣传队训练成了市上一流的文艺演出队伍,也通过宣传队让我们六中不但在市上扬眉吐气,而且声震省城。如果和她们正面发生冲突,确实叫人作难——社会舆论也不好听。”
“你的态度呢?”马碎牛问她。
“以大局为重。”水平最后的表态让赵俊良深感吃惊。
马碎牛说:“好了,夜深了,不讨论了。表决吧,赞成总部安排的举手。”
谢凯第一个举起了手。水平也紧随其后举手表态。李武民稍一犹豫也把手举了起来。贾佳佳犹豫再三,说道:“我弃权。”
马碎牛举起了自己的手。他说:“手放下。反对总部安排的举手。”
只有赵俊良和柳净瓶。
马碎牛说:“水全红和马老师缺席,我们七个人表决的结果是四比二,一票弃权。支持总部意见的为大多数。我宣布:不考虑丹增尼玛的因素了。”
赵俊良猛然站了起来,态度激烈地说:“我保留意见。这种表决本身就存在问题。大家知道,水全红和马老师是不会赞成跟随着总部去打什么人的,应该在人到齐后重新表决。”
赵俊良一反常态的情绪使与会的每一个人都有些吃惊也有些担心。他们见惯了他儒雅的一面,也见惯了他为了维护马碎牛的威信而常常委屈自己的表现,很少见到他发这么大的火,更不要说这火是冲着马碎牛去的。
柳净瓶紧张地看看他再看看马碎牛,惟恐两人当众争吵起来。
水平关切的眼神中流露出难以理解的疑惑。
马碎牛并不生气,他平静地说:“赵俊良的意见有可取之处。人到齐是不可能的,至少水全红就回不来。这样吧,采纳赵俊良的意见,水全红和马老师算投反对票。我重新宣布表决结果。四票赞成、四票反对,一票弃权。根据投票原则,出现平局时由司令裁决——刚好我和水平两个司令都赞成总部意见,因此,我重新宣布:支持总部决策,肃清一切不革命和假革命的保皇派、投降派——还有温情派,誓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谢凯,明天的事安排好了没?”
马碎牛改变了话题,间接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那个问题结束了。
谢凯平静地说:“一切就绪。他们的人明天在学校吃不了中午饭。”
赵俊良吃惊地说:“不能采取极端措施!要慢慢来、要谋定而后动。”
马碎牛说:“不算极端措施。还没有考虑从**上消灭他们。你代表我拟订的今年继续革命的纲领中不是也有‘削平群雄’、‘一统天下’的话麽?咋现在又反对了?”
“那是今年的目标、不是明天就实施的方案。这个事情还没有紧迫到立即付诸行动的程度!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我在后边还提到要‘广交朋友’、要‘一个人一个人地争取’。我并不反对武力解决问题,但必须谨慎;这涉及人命的事。”
柳净瓶也不赞成,她说:“城里边有可能火并,我们再在学校闹事,一旦总部通知我们参与城里的武装斗争,我们粘在这儿想走都走不了了!”
“你和赵俊良过虑了。也缺乏自信。”马碎牛说:“**教导我们说:只有大量消灭敌人,才能有效地保存自己。总部要有大行动,我们的人就必须做好准备。咋准备?只有实战!这是一次战前练兵,结束后要总结经验教训。为总部的大行动锻炼出一批大无畏的铁血战士。另外,你俩也要相信‘工学联盟’的力量,不会出现你们担心的腹背受敌的窘境。”
“动武只会把‘红旗’的人打散,但他们的组织还在。逼急了,他们就会集体投入‘反到底’,以另一种方式存在下去。到头来我们不但是为他人做嫁衣裳,而且有可能身不由己地立即卷入到与‘反到底’的战斗中去!”
“那正是我希望的------”
“打就打!——” 提起动武,谢凯兴奋。但赵俊良提到“红旗”并入“反到底”的担心也让他犹豫:“‘反到底’真敢收留‘红旗’的人?”
“张闻是书生,但张闻不是懦夫。”
“说的对——但他更不是勇士!”
“别忘了,他手下的人和咱一样,都是红卫兵!”
“那是下一个问题。不管他,我现在需要锻炼队伍,将来真刀真枪出征时就少吃亏。”
“我们在北大看大字报时看到了围在他身边的人,这足以说明他的人格魅力。”赵俊良希望马碎牛能看到事情的严重性。
“招降纳叛,再具有人格魅力也不足畏!非战之辈,早晚是我刀下的菜。”
马碎牛看到没有人附和赵俊良的意见,大声宣布:“散会!”
赵俊良垂头丧气地向外走,他忽然想到了范增。心灰意懒地叹道:“我们这是在搞文化大革命吗?”
马碎牛叫住了他。其他人知趣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