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旗”的抵抗比谢凯预期的顽强。 虽然只有四十多个人,但他们却以百倍的勇气与全校第一大派面对面地抗争着。“工学联盟”红卫兵手中的枪成了他们嘲笑的对象,武力吃掉一派红卫兵的做法成了他们批判的口实。派去消灭“红旗”的“工学联盟”红卫兵自觉理屈词穷露出了怯意。要不是谢凯和李武民及时赶到,带着他俩亲自挑选的一些剽悍凶猛、野蛮强横的大块头,无情地把“红旗”的人打得头破血流,赶出了他们盘踞的总部和唯一的一个地盘——总务室,并把他们所有的物资理直气壮地据为己有,“红旗”的红卫兵很可能就要违背谢凯的部署,在学校吃中午饭了。
“红旗”不存在了。
一个红卫兵组织的突然消失简单的就像落下了一片树叶。“工学联盟”红卫兵吹拉弹唱、载歌载舞,以自娱自乐的方式庆祝胜利。大家津津乐道着武力的作用,惊异着战斗的顺利,杜撰着对峙中错位的勇气。但结局太明显了,每个人都看到了武力解决问题的效率。衍生于此的信心增强了,仿佛找到了一条继续革命的捷径。
中午吃饭的时候果然没有见到一个“红旗”的人,甚至“红旗”司令倪凝露也消失的无影无踪。谢凯说的对,他们没有在学校吃中午饭。
马碎牛和谢凯得意地看着赵俊良。赵俊良的心情更加沉重了。
第二天早上,学校的宣传墙上贴满了“自愿”加入“反到底”的“严正声明”,三十多个人的名单上,唯独不见倪凝露的名字。
马碎牛派水平和谢凯与张闻交涉,希望“反到底”不要吸收这些“工学联盟”手下的败将,但他俩只见到了冷冰冰的魏子美。魏子美态度极为冷淡地说:“谁也无权阻止红五类子女加入红卫兵。我们就更不会断了自己的纳贤之路。你转告马碎牛:谢谢他给我们输送了一批死心塌地的革命战友,我们更要感谢他给我们提了个醒,让我们不至于像‘红旗’一样在睡梦中一瞬间就冰消瓦解。”
马碎牛气得七窍生烟却也无可奈何。和争取成为总部中的一员比起来,“反到底”毕竟是癣疥之疾,即使它增加了“红旗”的几十号人,它也决没有胆量向“工学联盟”挑衅。马碎牛表面上咽下了这口气,但他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借口。他相信,“反到底”早晚都是自己砧板上的肉,消灭“反到底”也只是个时间问题。
他找来了谢凯。
“只有那区区十二杆小口径步枪是远远不够的。为了壮大实力,必须另外找枪。你发动大家想办法,看啥地方还有枪,咱或借或抢,或偷或买,总之,要不择手段弄到手。真要到城里参加总部的行动,枪少了是要吃大亏的。”
谢凯说:“各公社武装部都有枪,一般也就是三五条枪。双照是个大公社,估计七八条枪是没问题的。这事你得问贾佳佳,她家就在公社旁边,应该认识武装部干事。”
马碎牛把站在门口的三虎喊了进来,说:“去把贾佳佳和水平叫来。”
谢凯说:“咋不叫赵俊良?他的计谋谁也比不上。”
马碎牛神色黯然,说道:“他不会赞成私下弄枪的,把他叫来只会反对。算了,咱几个商量吧。”
贾佳佳和水平来了。
贾佳佳说:“公社武装干事姓严,四十岁的样子,是朝鲜战场上下来的伤残军人,以前在部队是做后勤保障工作的。在朝鲜没啥建树,转业后就分配到双照公社当一名武装干事。这人胆小,老怕出事;平时把枪看得很紧,甚至基干民兵的正常训练都很少开展。文化大革命开始后,他一天到晚提心吊胆,生怕把枪丢了,愁得饭吃不下、觉睡不着的。”
“他支持那一派?”马碎牛问。
“不知道。关于文化大革命,他啥话都不说。对于红卫兵,他也只说过一次‘好着呢,新生事物麽。’再啥话就不说了。”
“三姐,给你一个任务。你只要弄清他支持那一派就行。”
“哎呀,这太难了。这人一天到晚就守在他那个办公室里看书,很难接近。”
“不是叫你接近他。别人也行。我只想知道他支持那一派。”
“时间呢?”
“年前弄清就行。”
贾佳佳走了。
水平问马碎牛:“过罢年弄他的枪?”
马碎牛说:“夜长梦多。过罢年就太晚了。万一总部要在年前采取行动,那年后的枪还有啥意义呢?”
“你不是给贾佳佳的时间是到年前麽?”
“我也就是那么一说。三姐的脾气我知道,她要答应的事只会提前,决不会推后。我猜她三天之内就有消息。要在春节前起了这批枪,然后找个地方练一练——那可是真正的步枪!”
“严干事要是报案呢?”
“他到那儿报案去?公检法都瘫痪了。再说,他要是咱这一派的,我就向他借——他还用得着报案麽?”
“噢,他要不是咱这一派你就抢?”
马碎牛笑了,说:“至于是‘抢’、是‘顺’,到时候再说。”
赵俊良兴冲冲找到马碎牛,高兴地说:“碎牛,文化大革命又有了新的发展。解放军要进驻学校支持革命左派了。”
“真的?啥时候的事?咋说的?”
“正在广播呢。**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中央文革小组作出‘关于人民解放军坚决支持革命左派群众的决定’,要求军队正式介入地方的文化大革命。看来春节后解放军就会到学校了。以后有了解放军的支持,学校里的文化大革命就得按正常秩序开展了。”
马碎牛慢慢收敛了笑容,白了他一眼,说:“啥叫正常秩序?你到今天都糊涂着呢。我看咱们的胆子还不够大,手段还不够残忍,心还不够硬。和城里的学校比起来,六中的牛鬼蛇神简直就生活在天堂!没人打、没人骂,进出有步枪护驾、最重的活就是烧个茶炉打扫个厕所。劳动学习之余,还能摔上两交解闷。‘反到底’对他们的所谓批判也是只触及灵魂、不触及皮肉。——灵魂?灵魂是个球!再触及也不疼不痒,他们才不在乎呢!也不会因为‘反到底’的批判就改变了世界观。这样的斗争形式那像是在搞文化大革命,简直就像唱戏!只不过牛鬼蛇神一直都在扮演戏里的丑角罢了。等解放军来了这一切都要改正过来,说不定‘反到底’就此一蹶不振,稀里哗啦垮了也未可知。”
“你就能肯定解放军一定会支持咱们?”
“六中就两派。‘工学联盟’和‘反到底’,你看谁更左一些?你不是说他们进驻学校的目的是支持革命的左派吗?对于‘反到底’这样的‘革命右派’他们敢支持?真是的!不要想他们会支持谁了,多想想咋样欢迎他们才是正事。”
赵俊良说:“咱腿短。魏子美可是能弄来汽车的。要是叫他们把解放军接来,再开个欢迎会,我们就被动的很了。”
“有啥办法改变这种局面?”
“腾房。”
“腾房?”
“腾房。把最好的房子腾出几间来作为亲人解放军的宿舍,再把最好的办公室腾出来作为他们开会学习和办公的地方。”
“干脆把大会议室也给们腾出来好了。”
“千万不要!控制住大会议室,解放军要召集各派开会就得给咱说话。另外,‘反到底’的人进了‘工学联盟’的会议室无形中对他们也是一种压力。”
“这事你办。你看上那间房子就腾那间房子、你说咋布置就咋布置,不要有顾虑,包括我这间办公室在内都可以腾。你再写些花花绿绿的标语,印一些大批判文章的传单,让‘工学联盟’四个字塞满他们的眼睛——最好是做梦也摆脱不了。你把柳净瓶叫上,让她给你帮忙。”赵俊良就往外走,马碎牛在他背后喊道:“给我把谢凯叫来。”
谢凯很快就来了。马碎牛问他:“电话的事咋样了?”谢凯说:“正要给你说这事,已经弄好了。从电杆上接下来个头,通到了李武民住的地方。我让武民派两个人日夜监听,一有异常,马上向你报告。”
“你从电杆上接线人家能看不见?”
“看不见。我用大字报把电杆从上到下都糊严了,电线埋地处也种上了树。”
“好,我放心了。我叫你来还有一件事。解放军要来支左了,你知道不?”
“听说了。”
“赵俊良出了个不错的主意:让解放军住我们的房子、在我们的房子里办公和在咱的会议室召开会议。我有个想法,为了保证这个计划的实现,我想就以欢迎亲人解放军为名,把学校里能占的地方都占了,不留中间地带。‘反到底’天大的胆子他也不敢反对,把他们在学校的地盘限制在最小的范围内。这样,解放军一来,就会清楚地看到谁是六中第一大派;该支持谁也就不言而喻了。”
谢凯说:“好计!我现在就去找几个人把学校那些公用房屋统计出来,今晚制订方案,明天一大早我就把那些空余的地方占领了。”
“你去办。不要惊动‘反到底’。”
“知道。”
“还有。咱们搭的台子不能老让‘反到底’唱戏。找个借口,把大批判台控制住。”
“好办,我就说为了迎接亲人解放军,大批判台需要整修。先拆两根梁下来,等解放军进校后再钉上去。”
马碎牛很是满意,他提醒说:“你给武民说,不能再让那些牛鬼蛇神修身养性了,把他们严格控制在咱们手里。从现在开始,不但每天派人押着他们打扫卫生,还要让其中几个表现积极的每人都写上一篇忏悔文章;一旦解放军进校,就召开批判会,让他们上台去痛哭流涕一番。让他们亲口对解放军说:多亏了‘工学联盟’红卫兵及时挽救,使他们认识到了自己所犯错误的严重性,给他们指明了重新做人的方向、使他们悔恨自己以前所犯下的错误,等等等等。我要让解放军一眼就看见左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