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按照马碎牛的部署紧张有序地进行着。
马碎牛所在的那一排房屋是学校最好的办公室。按赵俊良的安排,十二间房全腾了出来。柳净瓶和贾佳佳带着女生把每一间房子都收拾的干干净净。床支好了,桌椅也摆放好了,支的平平稳稳、擦的明明亮亮。墙壁新刷了白灰,鼠洞塞进了曼陀罗。每间办公室还配有一个木制的书架,书架上除过必不可少的红宝书外,插满了“工学联盟”红卫兵的各类传单。房子中间生起了火炉,二十四小时有专人照看。马碎牛还要求谢凯在对面的房顶上架起了两个高音喇叭,他对赵俊良说:“把你手下那些笔杆子调动起来,让他们每人每天写一篇大批判稿——把过去写过的批判稿改头换面也行——解放军走进学校就给我轮番广播。要让解放军看到我们是多么地热衷于大批判,要让解放军看到我们的斗争形式是以大批判开路、首先是触及人的灵魂,其次才是触及皮肉------”
在为亲人解放军腾房的口号下,马碎牛理直气壮地占领了学校全部空余的房屋,他也顺顺当当地搬进了新居——原“红旗”司令倪凝露的司令部。
马碎牛在对各项工作检查完毕后,满意地评价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那一晚,他睡的比较塌实。
天刚亮,马碎牛正准备穿衣服起床,谢凯猛地推开了门。他带进来一股寒风,吹得马碎牛光着上身直打冷颤,他吃惊地问:“咋了?”谢凯又紧张又兴奋地说:“解放军今天上午十点来学校!”
“消息可靠?”马碎牛一条胳膊穿过袖子后就停在了半空。
“绝对可靠!监听的人截获的电话消息。电话那头是谁不知道,只听他问‘是六中吗?’魏子美这狗怂在电话这头说:‘就是。你有啥事?’那头说:‘六中支左解放军今天上午十点准时到达你们学校,希望你们作好迎接准备。’——十点整!还有三四个小时,咋弄?”
“有啥咋弄的?!把咱那些懒怂都从被窝吆出来!洗脸、吃饭、打扫卫生,都收拾的跟走亲戚一样干净利索。然后把旗打上、锣鼓家伙敲上,列队到西兰路边去迎接解放军!”
“好极!”谢凯转过身就出了司令部,激动地连门都忘了带上。
马碎牛有些忐忑不安。按说各项准备工作都无懈可击,但他心里还是不塌实。解放军可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住的,他们可是想支持谁就支持谁!只要他们一句话,再大的组织也会土崩瓦解——这一点马碎牛对谁都不敢说。怎样才能处好和解放军的关系呢?现在做的这些安排够不够呢?他心里并没有底儿。
早饭后,“工学联盟”红卫兵的几个头头不约而同地来到了马碎牛的办公室。期待中都显得有些紧张。马碎牛看了他们一眼,说:“紧张啥呢?该高兴才对!咱们这些人首先要有信心。谢凯,你负责照看旗手,把所有的红旗、队旗都打出来,欢迎亲人解放军的横幅也要打出来。队伍要雄壮,不要乱。武民,锣鼓队就交给你了,要敲的整齐、热烈。水平,你和贾佳佳照看欢迎队伍,每人手里都要拿上一面三角彩旗,把队伍从西兰路一直排到校门口。柳净瓶,你在校内接应。给解放军准备的那十二间房,每个门口都站上两个人;让他们都把袖章戴好。还有,你亲自去通知食堂,就说今中午会餐,欢迎亲人解放军。俊良,你准备好一篇稿子,要讴歌‘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欢迎大会上我要念。咱九点四十出发,九点五十准时到达西兰路。解放军到了,所有的人都要维护在他们周围,把他们迎接到咱们安排的地方。注意!不要让‘反到底’的人靠近!我就说这些,大家都听明白了没有?”
赵俊良满腹狐疑地说:“‘反到底’接的电话,怎么不见他们做准备?”
“他拿球准备呢!东西都在咱手里,他只有睁着眼睛看的份儿!”
九点四十。欢迎的队伍敲锣打鼓、浩浩荡荡地出了校门。一些“反到底”的红卫兵三三两两地跟着看热闹,一些人嘴里还酸溜溜地说着“还不知道解放军支持谁呢”这些眼热的话。
锣鼓队走在最前列。节奏明快的鼓声在清亮高亢的铜钹伴奏下,激烈而热切,听上去像山洪爆发后的浪潮,震撼而令人振奋。
锣鼓队后边是旗帜队。三十多面红旗组成的旗帜队在冬日的阳光下红艳鲜亮,身材高大的旗手擎举着长长的旗杆整齐的就像仪仗队。
马碎牛走在旗帜队后边。他的左后方是秃子,秃子手里提着学校唯一的马蹄表;此刻正因受到重用而不可一世地傲然走着。马碎牛的右后边是三虎。这个被全班人指责为具有胡人血统的小伙子正小心翼翼地托着两盘五千头的鞭炮。他俩后边是贾佳佳作为领队带领的六十多名女生。她们衣着整洁、美丽大方,每个人手里都捧着金灿灿的腊梅花,脸上堆满了生动的笑容。
再往后就是蜿蜒逶迤的欢迎队伍了。长长的队伍柔软的像蛇,五彩斑斓地沿着弯曲的道路一直从西兰路排到了学校门口。
马碎牛得意极了。
“几点了?”他问秃子。
“还差五分钟!”秃子声音有些发颤。
“去,到前边给李武民说,让他一直敲,不要停,直到把解放军欢迎到宿舍。”
秃子跑到前边去了。
“谢凯,谢凯!”马碎牛把谢凯喊到身边,提醒说:“在**广场,你也是见过红卫兵仪仗队的——叫旗帜队的人都把胳膊轴硬!再把队伍排整齐。要叫解放军老远就看到咱们的精气神。”
谢凯就跑到前边整顿队形。
锣鼓声响彻了双照原,村里的小孩前呼后拥地跟着跑,他们瞪着纯真的眼光羡慕地看着锣鼓队的演奏和旗帜队的威武。出工的成年人则远远地观望。行路的人热心地问着游行的原因,“工学联盟”红卫兵就不无骄傲地说是迎接解放军来学校支左呢。
“秃子,几点了?”
“都过了五分钟了。”
“你没看错?”
“没看错,要不信你自己看。”
“真过了五分钟,这就怪了!按说解放军是最守时的,咋会迟到?秃子,再去给李武民说,不要松劲,继续敲。”
赵俊良和水平从欢迎的队伍中快步走了过来。
“碎牛,不对劲,都过了二十分钟了,是不是上当了?”
刚好谢凯也过来了,马碎牛就问他:“你听清了是十点?”谢凯说:“不是我听的,是负责监听的人告诉我的。”
“他们不会听错?”
“不会,这两个人都是有名的好耳朵。”
“好,你通知武民,让他再坚持十分钟,如果解放军还不来,就打道回府。”
谢凯走了。马碎牛问赵俊良:“你对这事有啥看法?”
“我觉得这事不可靠。派驻解放军如此隆重的事那会只打一个电话就完了?它应该有一个组织手续才对。”
“组织手续?”马碎牛琢磨着这句话的意思。“谁是组织?张书记还是钱校长?这两个‘组织’正在牛棚写检查呢!解放军不会去找牛鬼蛇神吧?——水平你的意思呢?”
“我也觉得这事怪。我看是‘反到底’的人耍怪呢!但不管咋说不能叫‘反到底’抢了先机。我的意见干脆回去,派两个人把他们监视起来,‘反到底’的人不动咱也不动,‘反到底’的人一动咱就抢在他们的前边行动。”
前边的锣鼓声越来越响亮,旗帜队的红旗在旷野中猎猎地飘动起来。后边的欢迎队伍开始懈怠了,说话的、打闹的,已经不成队形。
马碎牛腮帮子上的肌肉已经上下滚动了。
“大张旗鼓地出了校门,不能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去。六中第一大派上人家这个大当,传出去丢人败兴。如果真是‘反到底’耍怪,我咽不下这口气。你两个人是智囊,好好给我策划一个方案,看咋样顺手把‘反到底’灭了。”
赵俊良吃惊地说:“现在还没有搞清原因,咋就要灭‘反到底’?”
“这还不是明摆着的事?除过‘反到底’,没人有这胆量。”
“决不可能!‘反到底’没有这么蠢!”
马碎牛不想再听赵俊良说下去了,他问水平:“你咋看?”
水平看了看他俩,犹豫着说:“解放军马上就要来了,我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赵俊良说得有道理,先把事情弄清楚,等有了结论再考虑下一步行动。”
马碎牛奇怪地看了看水平,又看了赵俊良一眼,说:“好吧,既然你俩都这样说,我就先把这口气忍了。等我弄清楚是谁在日弄我,我叫他后悔一辈子!”他问秃子:“几点了?”秃子说:“十点三十五。”马碎牛对秃子说:“你对李武民说:解放军在市上耽搁了,要迟些才能来;叫大家先回去吃饭,然后作好迎接亲人的准备。”他对赵俊良和水平说:“你俩也回到队伍里去,把我这个意思传达下去,让大家都知道是解放军耽搁了。”赵俊良和水平对望一眼,默默地走了。
马碎牛拧着眉毛思索,自言自语道:“这问题到底是出在那儿了?”
欢迎的队伍生龙活虎地回来了。大多数红卫兵并不在意是否接到了解放军,能集体外出热热闹闹散散心也觉得很愉快。唯一不愉快的事是当他们刚进学校大门时,遇到几个“反到底”红卫兵,这几个人假意关切地问:“解放军接来了?我咋没看见?”遭到“工学联盟”红卫兵百口齐骂后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