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碎牛张口就把一角锅盔咬出一个半月形的豁口,还没等他嚼碎,谢凯就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他弯下腰神秘地对着马碎牛的耳朵说:“有几十个‘反到底’的人在悄悄整队,看上去激动又诡秘,他们偃旗息鼓就要出发了,据我猜测:他们是要去迎接解放军的。 ”
谢凯两眼烁烁地看着马碎牛,等待着他的反应。
“真的?”马碎牛含糊不清地问。他伸着脖子强咽下嘴里的锅盔,把手里的大老碗“嗵”地墩在地上,眼睛瞪的像鸡蛋,满怀期望地等着谢凯点头。
谢凯肯定地点了两下头。
马碎牛毫不犹豫地说:“叫大家集合,准备迎接解放军!”
大多数的“工学联盟”红卫兵都是刚刚端起饭碗,饭还没吃几口,听到集合的命令,虽然心中不舍但也没说什么。几百人按照上次的队形很快集合完毕,马碎牛问谢凯:“那边有啥动静?”谢凯说:“得派个人去看一下。”马碎牛叫道:“秃子,你去看一下。”秃子很快就回来了,说:“那些狗日的行动了,排着队正往门口走呢!”马碎牛大喊一声:“出发!”李武民的锣鼓队就敲的震天响。旗帜队也抖擞精神高举着迎风飘扬的红旗紧随其后;大队人马又一次浩浩荡荡地出了校门。
前边“反到底”的队伍看到他们追了上来,忽然加快了脚步。马碎牛心想这次再叫你们跑了我就不姓马。他叫秃子到前边告诉李武民:把“反到底”的人跟紧。秃子心中有气,肚子饿的咕噜噜响,就咬牙切齿地对李武民说:“碎牛叫你把那些狗日的咬住!”农田里的村民奇怪地问:“咋又跑出来了?”
到了西兰公路,“反到底”那些人突然转头向东,排着双人队形,唰唰唰地跑了起来。李武民不敢怠慢,催促锣鼓队加快步伐。这一快不要紧,锣鼓的节奏就乱的没个调了。后边的旗帜队看见前边跑了起来也不得不加快脚步,不但队形乱了,连手中的大旗也东倒西歪摇摆不定。后边鲜花队的女生和马碎牛也莫名其妙地跟着跑,一条长龙般的队伍霎时间断成几截,当下就溃不成形。
赵俊良紧跑几步追上了马碎牛。他气喘吁吁地说:“碎牛,还是不对劲;咱可能又上当了!”马碎牛边跑边说:“也许他们是想摆脱咱们,跑到庞村在那儿迎接解放军呢!”“不会,决不会!”赵俊良喘着气,边跑边说,“你仔细看看他们的人,一个个身强力壮,都是运动员的披挂;头头也一个没出来。他们轻装上阵还不带女生,这是摆明了要和咱赛跑呢!”
“他妈的劈!”马碎牛紧急刹住脚步破口大骂:“几个猫把下的敢捋虎须!秃子,把马蹄表给三虎,拿出你的百米速度,去给谢凯和武民说:把旗帜、锣鼓家伙都放到路边,追上前边的‘反到底’,把狗日往死里打!”秃子单手一抡,就把马蹄表丢在了三虎捧着的那盘鞭炮上,三虎就是一个趔趄。秃子闪到队外,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兔子,霎时就蹿的没影了。
谢凯和李武民也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头了,他们只是不知道该咋办。秃子传达了马碎牛动武的指示后,两人二话不说,放下手中的东西,带领着手下人拼命向前追赶。在双照与庞村之间的公路边他们追上了洋洋得意的“反到底”。一伙人同仇敌忾咬牙切齿地一拥而上,连推带抡,把“反到底”的人拖到了路边空旷的农田里,把人放倒后满腔的怒火顿时就化作凌厉的拳风。
锣鼓队和旗帜队清一色都是大块头,平时就桀骜不逊、不服人管,只有谢凯和李武民依仗自己的实力还能把这些人笼络住,除此之外他们几乎不服任何人。平日里敲着锣鼓、拍着篮球出尽了风头;如果他们不欺负别人已经是很意外的事了,今天被人接连耍弄两次,其情绪的暴烈就像是闻听被人掘了祖坟。
强烈的报复心使这些人完全丧失了理智。他们三五个对付一个,直打得“反到底”红卫兵鬼哭狼嚎、声震天地。被打的人起先还敢于争辩,说自己是在列队跑步,谁让你们“工学联盟”以为我们是迎接解放军呢!不料就是这句话暴露了他们的所谓跑步,原来是一场事先精心策划的有预谋的挑衅行为。失言的后果使他们遭到更为密集的拳脚。陆续追上来的“工学联盟”红卫兵一个个也是怒气冲天。每个人也都窝着一肚子气,就觉得不出拳难以解恨。于是,纸糊的三角旗插在了脑后,远远看去,五彩缤纷晃得人眼花缭乱!一群群的人轮换踢打,恰似舞台上翻飞过招的将军。女生也不甘落后。手中娇艳的腊梅花枝瞬间就化作凌厉的皮鞭,只打得玉腕乏力、梅花如雨。
不堪一击的“反到底”红卫兵一个个被打得奄奄一息,争辩声越来越小慢慢就变成了求饶。最后看到求饶也无效,就双手抱头、两肘夹着肋条,蜷缩起来狗一般缩起脖子任人殴打。锣鼓队和旗帜队的人气炸了肺、打红了眼,扯下“反到底”的袖章,调转头就往学校里跑,睚呲欲裂地吼着要把“反到底”灭了。
面对喧嚣的人群和乱成一片的战场,马碎牛一句宽怀大量的“够了”的指示已经没人理会了。以锣鼓队和旗帜队为首的五六十个浑身肌肉疙瘩的学生,置马碎牛的“最新指示”于不顾,挟裹着情绪失控的谢凯和紧咬牙关的李武民,旋风一样扑回了学校。
来不及多想了,马碎牛匆匆对水平和赵俊良交代了两句,让他们留下一些人收拾这里的残局,自己带着秃子、三虎和一些还能跑动的人急匆匆追了回去。
双照村民惊奇地停下了手中的农活,扬着声说闲话:“出去的时候面带笑容、整齐的像军队,喜庆的像是娶媳妇。这回来的时候咋就像一群撵兔的狗、扑人的狼呢?”
马碎牛和跑在前边的人只相差一百来步,就是这区区的百十步距离,让他实在难以相信会对“反到底”总部造成如此可怕的打击。
“反到底”总部里所有的人都躺在地上呻吟!马碎牛进门时他们正挣扎着往起站,站起来后就靠墙站着。桌椅板凳已经被随手抓到的哑铃、砚台砸的粉碎。更加响亮的声音愈传愈远,那是来自门窗玻璃的破碎声。呆在单间里的正副司令张闻和魏子美满头满脸都是血,纽扣迸飞,袖章也不知去向;其狼狈的外形看上去早已没有了往日的风度。但他们很冷静,好像并不意外发生这样的事情。只是两手捂着血口子看着这些人肆虐。也许是伤口疼痛难以忍受、也许是突如其来的袭击让他们始料不及,两人都在打颤。几间带厅带房的办公室里,除了**像和贴在墙上的条幅语录完好无损外,已经找不到一件囫囵东西了。
马碎牛转身走了出来,院子里的情景也让他吃了一惊!从宿舍、从教室,从学校的角角落落都跑出来抱头鼠窜的“反到底”红卫兵,一个个都满头满脸的血,慌不择路地逃窜。
战斗结束了。
“工学联盟”红卫兵开始热火朝天地以自己的方式打扫战场。
桌椅板凳、文件传单,但凡是能被火化为灰烬的有机物,都被疯狂地抬到了门外的空地上。
大火点着了,接续不断的易燃物被穿梭进出的人丢进了火堆。
三虎和秃子一边往火堆上扔东西,一边说着泄愤话。秃子说:“东西过火人过拳!”三虎紧接了一句:“对!阿房宫八百里也架不住一把火,把狗日所有的东西都烧光!”秃子就说:“啥都不能给他们剩——除过房子,咱还用呢!”三虎就说:“对!看里边还有啥能烧的。”
两人抢进门去,忽然看见靠在墙角卷在一起的“反到底”大旗。一声惊喜,拖着就要出去焚烧。魏子美猛扑上来,抓住旗杆就要抢夺。被秃子和三虎一人一脚蹬倒在地,俩人拖着那面旗向外跑,魏子美立刻追了出去。
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反到底”的旗杆就在秃子的脚下成了两截。秃子一扬手就往火堆里丢。魏子美一个箭步冲上来,就在大火即将吞噬那面队旗时,左手凌空一抄,抓住旗面后身子一转,顺势把自己缠在了队旗里。丧失理智的秃子毫不犹豫就把他掀进了熊熊燃烧的火堆。
周围一片惊叫!只见魏子美迅速从火堆上滚到了一边,但缠绕在他身上的队旗却已是满目创痍了。更可怕的是他的头发,在遇火时“吱”的一声响后就变成了柏油状的黑炭,凹凸不平地凝结在头上。左脸颊和额头上红了两片,一个好好的人突然之间就变得像西游记里的妖怪。
魏子美抢下了“反到底”残破不堪的队旗。他坐在地上,把那面蜂窝一样的旗帜小心翼翼地从半截旗杆上褪了下来,十分珍爱地把它揣进了自己的怀里,然后捂着胸口。
“工学联盟”红卫兵那海浪般污垢不堪的辱骂声突然停止了,忙于运送易燃物的情绪狂怒暴躁的红卫兵也因魏子美的英雄行为而戛然而止。
那些身强力壮并不畏惧动武的“反到底”红卫兵伤痕累累地冲了过来,瞄着秃子和三虎就要动手,被张闻喝止了。但他们却并不走远,只是怒气冲天却也不无恐惧地站在远处看着。
看到自己人锐气受挫,马碎牛大喝一声:“都回去!谁不回去就开除谁!”幸灾乐祸的“工学联盟”红卫兵这才如梦方醒,一个个晃着膀子骂骂咧咧慢慢散去。
马碎牛看到了危机。他不希望魏子美像个英雄般地被自己人瞻仰。整件事中唯一让他感到奇怪的是“反到底”的头头在遭遇毁灭性打击时居然没有一个人说一句话。那怕是问一句“为什么” 或是骂一句“土匪”也行啊!他想立刻召开会议,研究一下这个奇怪的现象。
“秃子,你去医务室找刘大夫,让他去给‘反到底’的人包扎伤口。”
“死了活该!这些驴垂子日下的把咱日弄美了!”
“少废话!赶紧去!”
秃子就小脚老婆一样,一步三摇、唱着“说打就打、说干就干”左顾右盼地去了医务室。
“三虎,你去把咱所有的头头通知到,让他们都到我办公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