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的气氛并不轻松。 以雷霆万钧之力和迅雷不及掩耳的神速取得的辉煌胜利并没有给大家带来多少喜悦。
李武民和贾佳佳仍处在被骗后的愤慨之中,俩人都是满面怒色。打扫战场的艰辛,也让赵俊良和水平声嘶力竭,这会儿两人只是喝水。柳净瓶因为在学校留守,只看到了挥拳动武和焚烧“反到底”办公用具的恐怖场面。一人多高的火堆和魏子美焦头烂额的形象依然让她心惊胆战。马老师始终呆在办公室里,对于两次的欢迎行动都没参加,也不知道校内校外发生的群殴事件。在了解了一些情况后,吓得瑟瑟发抖。此刻缩在角落不知所措。唯一表情轻松的就是谢凯,他笑呵呵地掀开棉袄下摆,变戏法一样端出了一台电话机。神态自若地对马碎牛说:“今晚上就叫你用上独家电话。”
马碎牛问谢凯:“效果咋样?”
谢凯说:“还没安呢,咋能知道效果?”
马碎牛说:“我不是问电话------”
谢凯恍然大悟:“噢,躺着三四十个、跑了四五十个。张闻这会儿正把人往一起拢呢。”
马碎牛平静地看着身边的人,轻松地说:“不要生气了,也不要害怕。要像谢凯一样,拿得起、放得下。我的看法简单:打得有理!他们做事太过分了。至于把人打伤也没啥可怕的。轻点的让刘强抹红汞;重些儿的,刘强也会把他们往隔壁的公社卫生院送,该缝针还是该抢救咱就不管了。实际上现在就可以不管了,我就不信胳膊腿没断的‘反到底’就看着自己人流血还能不管不顾?你们的看法呢?”
赵俊良心情沮丧,低着头不想说话。
水平看了看他,话里带气地说:“打的活该!这种事放到谁身上都免不了要动手,何况还是从事造反的红卫兵呢?何况还是全校第一大派呢!我觉得这件事也不见得就是坏事,惩戒了‘反到底’使之大量减员,为我们以后的发展重创了一个劲敌;既锻炼了队伍、也为总部以后大规模的行动举行了一次实战演习。不但让我们有了动手的经验;并且为我们在下一次一蹴而就地消灭‘反到底’的行动奠定了基础。”义愤过后,水平慢慢冷静下来了。接着说:“但这次突发事件也暴露出我们存在的问题。我看有两点:一是不听从命令,乱的像一窝蜂!举手就打人、进门就砸东西,很容易惹下麻烦。还有就是做事莽撞,把魏子美推进了火堆。大家想想:万一把他烧死了,解放军来了会咋说?当魏子美逃出火堆后,又不知如何处理,让他成功地解救了‘反到底’那面旗帜,还扮演了一个临危不惧、视死如归的英雄。这是一个大失败;这两个问题一定要改。这件事也暴露出我们缺乏处理重大突发事件的快速反应能力,以及在突发事件发生后不能及时拿出一个有效的补救措施。”
柳净瓶见她停下喝水,接茬说:“说到补救措施,我到觉得现在应该派个他们能接受的人去慰问一下。”
“慰问?!”所有的眼睛都瞪了起来。
“算我没说。”柳净瓶看到全是责怪的目光,急忙收回了自己的话。
“我到觉得柳净瓶说得对。”一直低头不语的赵俊良说:“让马老师带上两个人去公社卫生院看看。一则是慰问,二来也掌握一下那些人的伤势,不要让他们讹住我们。”
贾佳佳担心地说:“这咋行呢?万一马老师和咱的人被那些伤员打了咋办?”
赵俊良冷冷地说:“能送到卫生院的人恐怕连坐起来都十分困难了。”
水平说:“我支持赵俊良的意见。”
马碎牛说:“事不宜迟,马老师,你现在就去。”他对着门口喊道:“三虎,你把秃子叫上,跟着马老师去卫生院侦察一下。”三虎就在外边应声。
马老师出去了。会议继续进行。
“俊良,这次行动美中不足的是魏子美提升了‘反到底’的威信,你看咋弄?”
“好办,把魏子美抢救队旗说成是个人行为就行,重点是宣传众多‘反到底’红卫兵翻墙逃窜的丑态。”
马碎牛说:“这次事件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血流满面的‘反到底’挨打后却一言不发?”
水平说:“我和赵俊良打扫战场时就已经知道答案了。在校外挨打的那些人全是‘红旗’投诚过去的,看来这是倪凝露精心策划的一次意在挑起两大派两败俱伤的械斗行动。‘反到底’总部的人挨打不说话,说明他们已经发现倪凝露这个阴谋了只是来不及阻止而已。他们不听劝阻,先是接纳了‘红旗’余孽;接着又失察于后,虽然发现了倪凝露的阴谋,却又失去了补救时机。现在总部被挑,我猜他们自己也觉得活该。”
赵俊良怀疑地说:“倪凝露怎么忽然之间会用计了?胆子也壮了?”
马碎牛却不在意,他得意地说:“我早都说过,张闻是个文人,他能治理好一群野驴一样的红卫兵那是天方夜谈!魏子美虽然一肚子心眼,但他在张闻制订的怀柔政策下有劲使不上。好了,我心里的疑团没有了,说说下一步咋办。”
“与‘反到底’冰释前嫌。”柳净瓶希望和解。
“‘宜将剩勇追穷寇’,把那些躲在‘反到底’里的‘红旗’余孽见一次打一顿!只要不动‘反到底’的人,张闻也会理解的。”谢凯的策略是恩威并加。
贾佳佳反对,说:“那咋行?‘红旗’这些人现在还戴着‘反到底’的袖章呢!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那就看张闻如何处置这些人了。他要开除这些人,咱就痛打落水狗;他要不开除这些人,那他就是准备长期对抗,那就连他的人一起打!”迷信拳头的谢凯始终脱离不了武力解决问题的思路。
“俊良,你咋看?”
“张闻不是胆小鬼更不是瓜怂。魏子美虽然忍气吞声,但那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这两个人不会让自己人白白挨打的。”
“咋了?难道他想对打?”一直不声不响的李武民看来怒气依然炽盛。
“那是自取灭亡。”赵俊良说,“他们不会那么干的。”
“他们会咋干?”马碎牛追问道。
“我也不知道。但我要是张闻,一方面好言安抚那些投诚过来现在又挨了打的人。让他们明白是倪凝露害了他们,以情感人,把这些人收为自己的铁杆。另一方面,约束自己的人,避免与‘工学联盟’再次发生正面冲突。继续按以前的方式开展文化大革命,以心胸宽广、大仁大量的高尚形象赢得人心。只有这样,才能拢住人,才能不被消灭。只要坚持到解放军进校,他们就再也不怕了。”
“要是这样我就放心了。这不是文化大革命的路子,他们输定了!”
马碎牛召开的紧急会议刚结束,人还都没走秃子就回来了。马碎牛把他叫进司令部问:“情况咋样?”秃子兴高采烈地说:“真是好得不得了!公社卫生院也是‘工学联盟’掌权。当他们听说那些没袖章的伤兵是保皇派时,就草草给他们处理伤口,还不耐烦地说:‘死不了!都回吧。’这就撒手不管了。”
“马老师呢?”
“让张闻缠住了。”
“张闻?他不是也受伤了吗?”
“不单是他,魏子美也跟去了。两人看样子是在慰问受伤的红卫兵。张闻缠着马老师帮忙,希望他给卫生院的大夫说好话,看在救死扶伤的份上,先把那些受伤的人头上、身上的血止住;魏子美这怂就直接进到了病房里头,低三下四地像条狗,作揖下跪地求大夫给那些伤员重新包扎。我害怕马老师靠不住,留下三虎在那儿监视,先回来报信了。”
“你去吧。”秃子走后马碎牛对大家说:“让赵俊良说着了,张闻果然想拉拢那批人。这么说他下一步就要展示他那‘心胸宽广、大仁大量的高尚形象’了?我给他个机会,看他咋样在这冰天雪地、没门没窗、没桌没椅的环境中‘赢得人心!”说完,乜斜着眼看了一眼赵俊良。
谢凯果然手脚麻利,晚饭前就把电话机给马碎牛接上了。这次是公然接进了马碎牛的办公室。接电话的人当着各派红卫兵的面理直气壮地扯下了“反到底”那根线,众目睽睽之下越房立杆地把线接了过来。马碎牛问谢凯:“这东西咋用呢?”谢凯说:“我也不会,你还是问赵俊良吧?”
吃饭时马碎牛对赵俊良说:“一会儿你来给我教教电话咋使。”赵俊良笑着答应了。他放下了饭碗后随着马碎牛进了司令部。他对马碎牛说:“你先攥住摇把转几下,然后把耳机贴着脸颊等待,里边会有个声音问你要那儿,你就说出你想通话的单位。”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马碎牛依照赵俊良的办法一步步操作起来。当接线员问他要那儿时,马碎牛激动地说:“给我接渭城市‘工学联盟’红卫兵总部!”那边说了一句“请稍等”后,电话很快就接通了。话筒里有人“喂”了一声,马碎牛立刻就听出了是卫青的声音。他激动的声音都颤了起来,说:“你得是卫青?你猜我是谁?”卫青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说:“我要不知道你是谁就白在总部干了!马碎牛马司令麽!怎么,你有电话了?”马碎牛充满豪气地说:“今天刚抢过来的!这是电话机回到革命造反派手中后的第一个电话。”接着他就把前两天灭掉“红旗”和今天重创“反到底”的事详细向卫青讲述一遍,卫青高兴的声调都变了,她马上表示赞同和支持。开怀大笑后,她说:“做的对!做的好!你在短短的一周之内就走在了全市的前边,我要立刻向卫东司令报告这个好消息。你给‘工学联盟’创造了一个先进经验,我们要向你学习呢!我还会建议总部组织其他单位的造反派头头到你们那儿学习,告戒大家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代表反动势力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和他们的走狗保皇派是不会甘心退出历史舞台的,他们会时时制造时端,向革命造反派挑衅,以期达到他们破坏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目的。你们的战斗有利、有理、有节,是很了不起的!但要注意这次事件的定性:这不是个人报复的小事、不是一时冲动,也不是偶然的突发事件,这是保皇派为了保护他们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主子逃避失败的命运而处心积虑地向革命造反派进行的疯狂反扑——这是一个蓄谋已久的涉及两个阶级、两条路线斗争的大阴谋!要对这次事件上纲上线,要把它与阶级斗争、路线斗争挂钩!建议你们把这次事件写成专题汇报,总部将向全市散发。”
马碎牛得意洋洋地说:“明白。”
卫青又说:“派驻解放军是个很严肃也很神圣的事,那能只打一个电话人就来了?这事你不用操心了,我在市上给你盯着,有消息马上给你打电话。”
电话两头的人都有些兴奋,这次通话的时间就超过了十分钟。
放下电话后,马碎牛看着电话机感叹地说:“古人爱说‘咫尺天涯’,有了这个宝贝,就得倒过来说:‘天涯咫尺’!”
赵俊良问:“卫青都说了些啥?”
“没啥。给我灌了几碗洋米汤,顺便还给我上了一堂政治课——不过这狗日的女人政治嗅觉真敏锐,说出话来还真有些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