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苟矫时睁开眼时,第一个看到的人是赵俊良。他奇怪地问:“我在哪儿?”赵俊良温和地说道:“你在我的办公室。”苟矫时不言语了。良久后他又问:“我的战友们呢?”赵俊良沉默了一下,字斟句酌地说:“大部分人寻不见了;一少部分和李武民他们在一起。要过年了,好像也都没心思呆在学校了。”
苟矫时流出了眼泪。他叹了一口气,苦笑着说:“他们是对我失望了。他们把我当成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却没想到我是加速他们沉没的一条铁棒。”
他挣扎着坐了起来,穿上鞋子,说:“我走了。”
赵俊良忙制止他:“刘强说还要再给你打一针呢。”
苟矫时讽刺地说:“打针能挽救‘红旗’吗?”他见赵俊良避而不答,无限失落地说:“该走了,天下兴废原不是人力可以左右的。愚蠢如庞统、周瑜辈,原不足以与人争短长;羽扇纶巾者,只不过是自不量力的笑柄罢了。”他留恋地看了看周围,又有些幸灾乐祸地看了看赵俊良,说:“这里今天是‘落凤坡’,也许明天就是‘五丈原’!”说完,嘿嘿嘿嘿地笑着、一瘸一拐地走了。
这次赵俊良没拦他。
放假了。
“工学联盟”红卫兵和“反到底”红卫兵都留下了值班的人。解放军没有走。他们也有电话了,是马碎牛叫谢凯连夜接上的。
离春节只剩下五天时间了。四号早上,天刚蒙蒙亮,双照公社的武装干事老严疯子一样冲到街道,逢人就问有没有看到有人背着枪跑了?问到的人都摇头。他又慌不择路地找到公社书记,说由他保管的八条步枪昨夜被盗了。焦头烂额、无权无势的许书记建议他到市公安局和武装部报案,但却劝他不要抱太大希望。他又找到双照公社“农造团”司令打探。那司令说:“可惜六中学生放假了,这些学生遍布半个渭城。要不然,就凭他们那信息网,还怕找不到你那几杆破枪!”
老严骑上一辆破自行车下县了,他要尽快赶到武装部报案。
但他再也没有回来。
晚饭时,有人来报信,老严在吴家堡下坡时被一辆卡车撞飞了,自行车成了件件儿,他也成了块块儿。司机没责任,是他骑的太快了,低着头失机慌忙地逆行,连汽车喇叭声都没听见。人当场就死了,就躺在马路边;他穿的黄胶鞋被甩到了三十米以外。有人看他死的狰狞、可怜,从道路旁边的垃圾堆里抽出半张破席,苫住了他的上半身。
二月八号是大年三十。
天不亮马碎牛就找到赵俊良,说要借他的自行车去一趟城里。赵俊良睡眼惺忪地把车子推给他,甚至都没有问他去办啥事。
奇怪的是马碎牛什么也没说。
天渐渐黑了。年三十的夜晚欢乐而喜庆。马跑泉的街道上鞭炮与礼花映红了孩子们的笑脸,家家户户都传出了锅碗瓢勺清脆悦耳的碰撞声和老人小孩欢乐的笑声。马碎牛嗅着一路肉香和弥漫在空气中浓烈的鞭炮硝烟,揣着一颗万分激动的心,风驰电掣地从城里赶了回来。当家家户户都在吃团圆饭时,他和赵俊良坐在了高高的崃头上。
“我需要你。”在简单讲了进城的经历后马碎牛诚恳地对赵俊良说。
原下的鞭炮声接连不断,五彩缤纷的礼花沿着村落看不到头。不知道是谁点燃了二起脚的捻信,一声沉闷的巨响后接着就是半空中清脆的爆炸声。
“那是秃子。这怂现在有钱了,买得起二起脚了。”马碎牛说。
赵俊良非常犹豫。他很不情愿接受马碎牛的邀请,但他又没勇气断然拒绝。
“先过年吧?给我点时间考虑考虑。”
“行。”马碎牛非常干脆地答应他,“初五,初五你给我回话。十五以前我必须到市总部报到。”
年三十的夜晚格外黑暗。年三十的夜晚也格外令人期盼。轰轰烈烈、丰富多彩、激动人心的故事几乎都发生在黑暗的夜晚。越是黑暗的时刻就越是有着说不尽、道不完的激动离奇的故事。
但马碎牛呢?他到渭城总部后会顺利吗?能有一番轰轰烈烈的作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