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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2
    第十三章2马碎牛一行四人旁若无人地走进了渭城市“工学联盟”红卫兵总部。
    这里原先是渭城市唯一的一个占地近五十亩的工人俱乐部。从北大门开始,院子里有一条直路一直通到南面的后围墙。靠近围墙的地方盖着两间堆放杂物的小房子。道路东边是剧场,剧场的后边安放着许多体育器械。道路的西边有两个月洞门,里边是大院套小院的办公室,一排整齐的窗户就开在路边。进了月洞门,一些长短不一、雕梁画栋的过廊把这些院落曲曲折折地连接在一起,生人进来,就像掉进了迷宫;而这些类似迷宫的地方就是马碎牛十分向往的“工学联盟”红卫兵总部。
    总部里大大小小办公室的门口都挂着一个表明职责的木牌,上面分别写着“农工部”、“学生部”、“宣传部”、“后勤部”、“文体工作部”、“对外联络部”以及“情报部”等等。秃子大张着嘴巴左顾右看,惊羡之色登峰造极。马碎牛乜斜着眼瞧着这些部门小声骂道:“布布布,懒婆娘的裹脚布!”
    他们的服装与总部红卫兵时髦的穿戴太不协调了——秃子担心进城后挨饿,肩上还背着馍袋,手提的小包里装着油泼辣子和大蒜。谢凯不但扛着行李卷,左手还提着一个上百斤的石锁!赵俊良吃力地提着棕皮箱子,里边装满了书籍。只有马碎牛两手空空,不以为然地看着脚步匆忙的工作人员。
    四个人茫然地在里边东瞅西看,不见一个熟人,也没人理,只好放下行李站在走廊中间,脚步都没法挪。卫青看见了,惊讶地看过他们的行囊,紧走几步笑吟吟地说:“欢迎马副团长赴任。你们的办公室、宿舍都准备好了,我先带你们看看?”马碎牛说:“宿舍不着急,一会儿你带秃子去看就行,先带我们去看办公室。”卫青就极热情地在前边带路。
    这是一个里外间的大办公室。外间小、里间大。里外间的办公桌上各放着一部摇把电话。看得出来,这里曾经是一个配有通讯员的高级领导办公的地方。
    卫青说:“卫东司令把自己的办公室腾给你了。”马碎牛就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声“谢谢”。卫青又说:“他还交代我,尽量满足你的一切要求,缺什么就配什么。”马碎牛又是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不劳吩咐。”卫青见他不好说话,转头对赵俊良和谢凯说:“你俩的办公室就在隔壁,我领你们去。”马碎牛叫住她说:“先不要着急。你安排人给我这门口也钉上一个木牌,就写上‘军事委员会’五个字。”卫青一愣,哑然失笑地点头。走进房间,马碎牛指着外间的办公桌对秃子说:“秃子,你以后就在这儿呆着,不叫你不能进来。”秃子立刻止步,放下行李就开始端详那部电话机。里间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只放了一个高大的文件柜、两张桌子和五六把椅子。马碎牛环视一周说:“不错——我的作战地图呢?”
    “作战地图?”卫青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灿烂地笑着,说:“我马上叫人给你钉到墙上——马副团长还有啥指示?”
    “给我找几个熟悉本地情况的人来,我要了解全市敌我斗争的分布状况;重点是民院周围和四中附近。再给我做一些红黑两色的小旗,我要往地图上插。”马碎牛的口气俨然就是亲临战场的将军。卫青看了他一眼,古怪地笑着走了。
    赵俊良提醒他:“她就晚打了一个电话,你咋就句句话都呛着说?”
    马碎牛不以为然地看了他一眼,说:“我啥时候成了鸡肠小肚的人了?初来乍到就要立威!尤其是对她这种长年工作在总部的头头就更不能客气。来到个新地方,我得有自己的风格,这就是雷厉风行!也就是煞气。没有煞气咋能带兵?没有煞气咋能打仗?她要真是个灵醒人就不会怪我,她要不是个灵醒人怪我也没用。”
    “那你又何必让她给门上钉木牌呢?‘军委’?你啥意思?”
    “我是总部第三号人物,总不能贴个部长的条子吧?我倒想叫个国防部,但又怕你们这些县道人把我看轻了。你看看总部里这些出出进进的人,一大半都是部长!个个都戴着眼镜,镜片厚的都能砸核桃。跟这些人一个级别,我马家的先人也不会答应。”赵俊良叹了口气,不再和他争辩。
    地图很快钉好了。这是一张渭城市市区图,足足有一面墙大,涵盖了渭城行政区域内所有的村庄和道路。马碎牛学着教育局廖局长视察时的风度,背着双手抬头看了一眼,微微点头。回头问钉地图的三个人:“你们三个了解市里的情况?”那三个人就参差不齐地答道:“了解”、“知道”。马碎牛就说:“坐下吧。先说民院周围的形势。”其中一个学生就走到墙边指着地图说:“民院在东城,那是‘工革造’的势力范围,也是保皇派的大本营。在它的东边是七九五厂,里边派性十分复杂,大约有七八个组织,左中右都有。在民院的东北方向是二中,这是个完全中学,咱们的人是少数派;民院的北边是塔尔坡村——”
    “他二婆?”马碎牛奇怪地问。
    “是塔尔坡。”那个学生解释了一下三个字的写法后接着说:“村里的农民就不拿正眼看造反派——不管是那派他们都统统蔑视——说是‘学生娃闲得没球耍了,一天疯疯张张胡球整呢’!塔尔坡村的紧北边就是原,上了原全是一马平川的庄稼地。在民院的西边是一片铁路住宅区,都是些一层的破房子,居住着几百户铁路职工。民院的南边是文汇路,隔着文汇路就是渭城火车站的北后门。说是后门就没有门。这里是一大片货场,环境极差,到处都堆放的是煤炭、粮食和化肥。机车也在这里清灰,等候在这里拣煤核的人成群结队,大多数都是中老年妇女。靠近路边都是些拾破烂的、小商小贩和无所事事的贼娃子。只要货车一停,这些人就提筐拿口袋地蜂拥而上,捡些东西、再不然偷些东西转身就跑;铁路上也无可奈何。”
    马碎牛见他不说话了,问道:“说了好大一片——二中保皇派是啥字号?”
    “‘字号’?噢,叫个‘丛中笑’。”
    “平时两派都干些啥?”
    “也就是你贴我一张大字报,骂我是土匪;我贴你一张大字报说你是保皇;然后谁想干啥就干啥。”
    “这样的组织就不堪一击,怎么还能撑到这会儿?我都奇怪为啥一个都没把另一个消灭了?”
    “------”
    “王三蛋和他的保皇总部在那儿?”
    “原来在花店街小学,前两天刚搬到民院去了。”
    马碎牛两手一拍大叫一声:“太好了!倒省了我不少麻烦。”又问:“二中‘工学联盟’有多少人?”
    “约占全校总人数的八分之一——也就是一百多人。”
    “谁是头?”
    “我就是。”
    “你叫啥?”
    “田胜利。”
    “你那个组织是啥字号?”
    “‘从来急’。”
    “我看你一点也不急!真不知道你平时都在琢磨啥呢!田——司令,过两天我要到你们学校考察工作,你准备一下。红卫兵不能一天到晚无所事事,人,最可怕的是习惯。习惯了进取你就成功,习惯了懒惰你就完蛋!要天天创新、时时激励,要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像你这样精神状态欠佳、没有必胜的信心,怎么能带出一支好队伍来?你的‘从来急’整日无所事事、惰性十足,要好好整顿!你回吧。”
    田胜利垂头丧气地出去了。马碎牛指着一个红卫兵问:“你知道些啥?”
    那红卫兵微笑着说:“我叫薛保民,是总部的情报部长。你可以问我任何问题——但我只能回答我能说的问题。只要你的问题不出渭城——不管是那一派的问题,没有我不知道的。当然,咱这边的问题我更清楚。”
    “你就是卫东司令让我找的那个薛保民?”见薛保民点头,马碎牛接着说:“你满嘴的问题,我看你就是问题。”薛保民只是笑,并不着恼。
    “你既然是情报部长,那你告诉我:为啥‘工学联盟’就对付不了一个毕合?”
    薛保民笑道:“八十岁老汉咬夹瓤核桃,没把最后一颗牙硌掉已经是幸运了。”
    “八十岁老汉?夹瓤核桃?你倒会比喻!依你看该咋办?”
    “依我看就得把六中马司令请来!”
    “你狗日狡猾的了得!”马碎牛也笑了,说:“我再问你,各个学校的解放军是不是都到位了?”
    “无一遗漏。”
    “他们以前在部队都是干啥的?”
    “干部大多都是连一级的指导员,理论水平一流,尤其擅长做人的思想工作。士兵也不简单,都是文化大革命中涌现出来的学习‘毛选’的积极分子。据说个个都是铁嘴,理论水平也不低。这些人员都是从各个师、团抽调上来的尖子,在支左时每一个人都能独当一面。”
    “都是那个部队的?”
    “穿兰色裤子的是‘兰空’派来的,穿黄裤子的隶属于野战部队二十一军。”
    “谁支持我们?”
    “表面上看不出来,一个个都是八面玲珑、一本正经的。但经过我们情报人员多方考察和在军内做了大量细致的调查工作,基本上可以确定:二十一军是支持我们这派的——但也不是说‘兰空’就不支持咱们,只不过他们是地方部队,比二十一军心软些儿,多数人同情保皇派的坎坷遭遇,这就由怜悯生出了许多的同情。他们这种温情主义恐怕就是以后对付保皇派的绊脚石。”
    马碎牛想起了派驻六中的冯占魁,心里骂道:“你倒装的像!四平八稳的,让我虚惊一场。”
    “你把保皇派头头的情况给我讲一下。”
    “他们的司令是王三蛋——也算是马副团长的老熟人了。现在他叫王文革,复转军人;底张村人。此人老谋深算、做事从不盲目,要不是他,东城早就叫咱端了。由于他的存在,经常叫‘工学联盟’师出无名,多次都下不了手。副司令是个赳赳武夫,叫鲁铁锤。身材魁梧高大,又爱打抱不平,人送外号‘鲁提辖’。他家就住在东马道巷,家里三代都是工人——根红苗正。以前在铸造厂当过两年锻工,两条胳膊比腿都粗。文化革命一开始,他就不打铁了,纠集了四五十人造反,在东城那边闯出了名气。后来保皇派改选,他意外地当选为副司令,此后就更加张狂了。此人是保皇派里的强硬派,主张武力征服西城——行事作风狂妄之极!”薛保民嘴角露出了一丝轻蔑的笑容,但他却奇怪地上下扫视着马碎牛,似乎在把两人做比较。
    “三头目是个女生。原先是三中的团支部委员。叫田甜。此人文章写的极好。保皇派许多极具煽动性的大块头的文章都出自她的手笔。她爸爸是三中教导主任,文革开始时受到了冲击,现在靠边站了,每天在学校打扫卫生,虽然停止了工作,却也没挨批斗。她妈妈是三中的音乐老师,出身资本家,一天到晚领着人唱语录歌;造反派看她格外积极,也没把她关起来。四头目是原市委的一个小干部,叫周正。此人深居简出,关于他的情况,我知道的最少。五头目还是马副团长的熟人——民院‘农奴戟’司令丹增尼玛。”
    “啥?她是保皇派总部的头头?我咋从来没听人说过?”
    “她太单纯了,平时也不管总部的事。所以人们在说到保皇派头头时经常忽略她,久而久之大多数人就把她忘了。但卫东司令却极为关注她,说她是硫酸,具有极大的腐蚀性;请你到总部来也是为了------”
    “薛——”
    “保民。”
    “保民,你刚才说你是总部干啥的?”
    “情报部长。”
    “你把卫东司令的情况给我介绍一下。”
    薛保民爽快地说:“卫东司令家在北京,是汉城交通大学二年级学生,出身干部家庭;是陕西省‘工学联盟’造反司令部常委,兼任渭城市‘工学联盟’红卫兵总部司令。”
    “就这些?”
    “就这些。”
    “那好,把你对六中了解的情况对我说说。”
    “不用。马司令心中是一本账——我不能在‘马槽里伸进个驴嘴’。”
    “你是只狐狸。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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