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3马碎牛看着最后一名红卫兵，问：“你了解四中的情况？”
    “了解。 ” 小伙子有些拘谨，笑眯眯地说。
    马碎牛看了看他说：“我咋觉得你挺眼熟的？”
    “咱们见过。文艺汇演时我跟着满仓司令见过你们。”
    马碎牛恍然大悟，说：“怪不得我看你眼熟——你是四中那两个跟在满仓身后摇尾乞怜的走狗中的那一个？说！你是那个怀疑我们请人代演的蠢货，还是那个说我们农民只有一条裤子的混蛋？”
    “是怀疑你们请人代演的那个蠢货。”
    “报上你的大名！”
    “葛茗。”
    “‘革命’？你也赶时髦把名字改了？”
    “没有。我生下来就叫葛茗。”
    “好，看在你名字自来红的份上我就不打你了——先欠着——四中情况咋样？你们赵老师情况咋样？”
    “还是老样子。”葛茗显然对马碎牛一上来就问到赵老师觉得奇怪，但他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汇报。“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大家都疯狂写大字报、疯狂揪斗走资派、疯狂辩论、疯狂深挖隐藏的阶级敌人，热情高的把钢板都能熔化了，谁都怕落到别人后边。那时候，天天都有新揪出来的牛鬼蛇神、天天都有新的批斗对象、天天都有花样翻新的斗争形式；那时候的生活是多么丰富多彩啊！现在，那股热火劲过去了，都觉得这文化革命没啥搞头了——主要是不知道下来该咋样搞。该揪的揪了、该批的批了、该斗的斗了，文章早已写到了山穷水尽，牛鬼蛇神也早已被打得体无完肤。俗话说‘无事生非’。在这前途茫茫、没有了继续革命的斗争对象的空白时期，四中的文革便处于低潮，诸多造反派之间就起了内讧。你骂我极左、我骂他保皇，他又骂你骑墙；三伙儿人谁看谁都不顺眼，相互贴大字报辱骂，于是就打起了派仗。”
    “你到挺能说的。谁让你作文章了？讲具体的事！”
    “四中处在东城与西城中间，既是搞摩擦的焦点，又是双方不言而喻的分界线。学校里两派势均力敌，你消灭不了我、我也吃不掉你；说起来都是双方前沿阵地的虎头，却脖子上又都拴着铁链子——放个屁都得请示总部——工作难做的很！赵——老师，这人也是个怪脾气，不听人劝，要不然早都把他解放了。文艺汇演前，满仓司令就想解放他，找了个机会，给他提供了些材料，让他揭发一个老右派的问题。现成的机会他不干，满仓司令一点办法都没有。文艺汇演后，满仓司令公开说他的问题都是些芝麻绿豆，无非是在课堂上讲了些宣传封资修的黑课文，也不怪他；只要他公开声明加入‘火种’——隶属‘工学联盟’——誓与‘飞鸣镝’和走资派韩书记划清界线就解放他。没想到他连这条件都不答应！说什么‘君子不党’、‘洁身自爱’的蠢话——让人听了就想笑——他也是老师！？满仓司令没办法，就让他继续呆在牛棚里。但给下边都关照过了：不许打他、不许骂他，平时干活能照顾时就照顾一下。其实同学们都很佩服他，也没人想打他。我们还放出风说，他的黄疸性肝炎又犯了，正处在传染期，这才把‘飞鸣镝’吓得不敢动他。现在他是我们四中最特殊的牛鬼蛇神，比满仓司令都拽。成天看书——也没别的书看——把一套毛选四卷都翻烂了。”
    马碎牛眼珠一转，大声吼道：“满仓是个猪脑子？把一个学习‘毛选’的积极分子当牛鬼蛇神关着？传出去就是‘工学联盟’的过失和耻辱！保皇派要给你们上纲上线，‘火种’再大也架不住一场白雨！满仓再牛，保皇派不收拾他我也得收拾他。赶紧把人放了！”
    葛茗有些紧张，辨白说：“其实他就跟放了一样。平时就没人管他。只是他赖在牛棚里不走，我们都没办法。”
    “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有人愿意呆在牛棚里！他得是差窍？”
    “差窍？你说赵老师差窍？”葛茗极不以为然地看了马碎牛一眼，不满地说：“他可是我们学校公认的最聪明、最有知识的人，文化革命以前没有人不佩服他。他不出牛棚的原因很简单，说是怕这一派把他放了、那一派再把他抓起来，还不如安安宁宁地呆在一个牛棚，省得被剥两层皮！还胡说什么他的同僚都在牛棚，独独放他一个，他也不敢独享这种非分的自由。弄得人没办法，满仓司令也就由了他。”
    马碎牛看了看赵俊良，回头对葛茗说：“你现在就回去告诉满仓，三天内召开一个学习‘毛选’心得体会交流会，总部亲自派人参加。让你们学校那个‘最聪明的人’写一篇学习‘四卷’的发言稿，记住，不得少于一万字！让他在大会上发言。然后你们就把他做为四中学‘毛选’积极分子的典型给树起来。我就不信‘飞鸣镝’有日天的胆量，敢把学‘毛选’积极分子当牛鬼蛇神给抓起来——我看他还有啥理由呆在牛棚！”
    “他不会上这当。他既不会写什么心得体会、也不会去上台发言的。”
    “那就明确告诉他：不写心得体会就是蔑视领袖著作、就是仇视**思想、就是拒绝思想改造、就是反对伟大领袖、就是别有用心、就是阶级敌人；不愿意上台发言、交流学习‘毛选’经验就是誓与文化大革命顽抗到底、就是现行反革命！你们‘火种’就率先把他拉出来批斗！还要把他老婆、娃都拉出来批斗！还要把他全家扫地出门！还要把他们打入十八层地狱！还要——对顽固不化的反革命份子就不能手软——就说这是总部的意思。”
    葛茗着实吓坏了。他恐惧地看着马碎牛，下意识地一连说了十几个“是是是”。
    “你也走吧。”
    葛茗出去了，马碎牛瘆人的面孔就变成了弥勒佛，他笑嘻嘻地问赵俊良：“我的计策如何？不比你小诸葛差吧？”
    “你这计策好，不把我叔叔气死、逼死，就得把我叔叔恨死、吓死！”
    “他要这么容易死就叫他死好了！也省得拖你的后腿。”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大象也是畜生。这个世界——细说起来就没好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