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十学校就收假了。
水平正在召开干部会。
贾佳佳诉苦说:“农耕队和中药队现在没法出门。外边冰天雪地的,一撅头下去只是个白印儿。天太冷,村里也没人寻他们干活。昨天刚收假,大家就窝在教室,一天到晚吹拉弹唱,敲桌子砸床板地一点正事也不干。吃饭上厕所,还找个机会寻衅滋事。这不,今早起又把‘反到底’几个人给打伤了,就为了争厕所。我也警告他们了,谁要再胡闹,就把他们从农耕队和中药队开除出去。他们倒乐观,说那些与土地打交道的事早都干腻了,现在也没油水了,开除了好,正想跟着马司令进城干大事呢。还有人挖苦我,问我能不能把他们开除出地球?”
马老师也愁眉不展地说:“篮球队也出现了一些问题。天寒地冻,零下十几度的气温,手都伸不出来,队员们窝在宿舍气闷,已经有人拿篮球砸玻璃了。”
李武民不吭声。
水平问他:“你那儿没事?”
“大家觉得没意思,都想活动活动手脚。”
水平说:“刚收假,兴奋过度、情绪不稳、躁动不安,这都是正常的。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尽快收心,把学校的文化大革命正常开展起来。”
柳净瓶说:“解放军春节没回去,人家是在学校过的年。要正常开展文化大革命,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请教他们;下一步的工作如何开展也听听他们的意见。”
“年前他们把马司令都拒绝了,说是不介入各派之间的事。冯占奎说话滴水不漏,咱去还不是碰钉子?”贾佳佳觉得柳净瓶的建议不可取。
柳净瓶坚持自己的观点,她说:“这咋能是介入两派之间的事呢?这是如何开展文化大革命的大事,他们咋能袖手?如果他们啥事都不过问,那他们来学校干啥?我觉得还是要去找他们。”
水平说:“我觉得柳净瓶说的有道理。他拒绝他的,咱请教咱的,这也算是一个来往;不然连个说话的借口都没有。”
电话铃响了。柳净瓶抓起电话刚“喂”了一声就激动地站了起来,说:“是赵俊良啊?你们都好吗?在城里顺利不?生活习惯不?啊,------都回来了,------啊,啊,都在,正在开会呢。好,我叫她。水平,你听电话。”
水平抓电话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她轻轻地“喂”了一声,听筒里就传来赵俊良洪亮的声音:“水平吗?碎牛说了,请你和李武民即刻到总部来,有急事。”水平顾不上寒暄,答应说:“我俩马上就去。”赵俊良又说:“你告诉柳净瓶,让她去找冯占魁,就说我们三个到总部工作了,学校‘工学联盟’领导层力量薄弱,急需提高思想水平,请解放军同志务必帮助我们开展一次系统学习**著作的活动。”
“太好了!”水平立刻就明白了。
“你把武文轩叫一下,我有话对他说。”
“我马上去叫他。还有别的事吗?”
“喔------哦------”
“还有啥?”水平充满希望地追问。
“没了。”
冯占奎并没有拒绝柳净瓶的要求,他似乎悟到了这个难以推脱的合理建议或者说是革命要求背后的内容。但是,作为一个普通中学支左的小组长,他是没权应承如此重大的请求的。会意地笑过之后他说需要研究,让她等两天。
水平知道柳净瓶的心思,自春节放假以后她和马碎牛就一直没有见过面。收假后她才知道马碎牛已经到总部工作去了。但赵俊良在电话里只说马碎牛让自己和李武民下去,没提柳净瓶;水平猜测这是马碎牛避嫌,不好意思说出口。她对柳净瓶说:“走,逛县走。好长时间没到城里转了,顺便去看看他们在总部是咋样过活的。”
柳净瓶扭捏道:“马碎牛只说让你俩去,人家也没提我。”
“那你是不是等我俩回来后单独去见他?”水平低着头、翻着上眼皮,笑嘻嘻地悄声问道。
“不不不,哪有的事!”柳净瓶羞红了脸,慌乱不堪的掩饰着自己的失态。
“那就一块儿走。”
柳净瓶虽然是被动去总部,但她内心还是感激水平的。到了总部门口,值勤的警卫热情地把他们三人送到马碎牛的办公室。
外间的门开着。丹增尼玛拉着马碎牛的手,笑妍啧啧地面对着他笑。她脸上泛着喜悦的光芒,眼睛里流动着幸福的虹彩。看见水平和柳净瓶进来,她微微一愣但随即就欢天喜地。她很自然地放开了马碎牛的手,急忙迎了过来。
“我们又见面了,真让人高兴。你们都好吗?”看到她们脸上尴尬的表情,他奇怪地问:“出什么事了吗?”她凑到跟前仔细看着柳净瓶的脸,关切地说:“你不舒服吗?怎么看上去像有病的样子?你是到城里来看病的吗?如果你不反对,我可以介绍我们民院的藏医给你瞧瞧。”
马碎牛很快就摆脱了尴尬,他微笑着说:“他们是来找我的。”丹增尼玛立刻抱歉地对柳净瓶说:“对不起,——你们谈吧,我正要回民院呢。”回过头嫣然一笑,对马碎牛说:“好在现在离的不远,我要见你也很方便,那我明天再来?”
马碎牛敷衍道:“明天电话联系。”丹增尼玛说:“那就说好了,明天你这个可爱的小牛犊要是不主动给我打电话我可不答应。”说完挨个和大家告别。她行着藏族的弯腰礼,更显得她身姿的曼妙和柔软。
丹增尼玛前脚跨出办公室大门,赵俊良和秃子就闪了进来。马碎牛瞧着委顿失落的柳净瓶,怒气冲天地吼道:“你两个跑到那儿去了?关键时刻不见人!”赵俊良不理他,只管和水平打招呼、让座。秃子觉得委屈,脸面上见到亲人的喜悦一扫而光;嘟囔道:“是你叫我们先出去一会儿的——”一句话没说完,柳净瓶的脸色更难看了。马碎牛大吼一声:“你说啥?”秃子吓得不敢吭声了。赵俊良笑嘻嘻地对秃子说:“去给大家泡茶。”转头问马碎牛:“谈的咋样?问出点什么没有?”马碎牛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抓住这个机会急忙解释:“保皇派总部里的情况问了个**不离十,但武器藏在那儿看来她真的不知道,她还是坚持说没有武器。也许——真的没有?还有,我听的出来,她是个坚定的保皇派:反对对一切走资派动武。”
“算了,以后再从别的地方想办法吧。”赵俊良急忙结束了这个话题。他仔细询问了学校的情况后,严肃地说:“碎牛有重要的事给大家说------”返校的路上柳净瓶一直闷闷不乐。水平开导她说:“他们都没变,还是老样子。生活上也安顿的挺好,不用替他们担心了。”
柳净瓶凄然一笑,说:“没变的是赵俊良和秃子。”
水平知道她心里结着疙瘩,接口说:“你冤枉马碎牛了,你没听他俩的对话吗?那是为了了解‘工革造’总部的内情。”
“再不要安慰我了。”柳净瓶伤感地说:“赵俊良诡得像‘渡江侦察记’里的情报处长,编那么几句话哄人还不是小事一桩?”
“马碎牛接的那几句话可不像是编的!”看到柳净瓶终于缓缓绽开了容颜,水平有些纳闷地说:“这个丹增尼玛也确实讨厌!派别不同,成天粘着马碎牛干啥呢?”
刚刚才放下心来的柳净瓶忽然之间又忧心忡忡地皱起了眉。
水平就再次开导她:“放心吧。他们三个都不是花花肠子。不过,我觉得还是得想个办法让那个丹增尼玛知难而退。”
“他们也许只是为了工作呢?”
“为了工作也不行!政治观点不同就一定是别有用心!不是出于政治目的就是出于——时间长了谁知道会发生啥事情?”
柳净瓶的眉头拧的越来越紧了。
李武民一路都在偷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