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好秃子和桂荣后,马碎牛问赵俊良:“那十个人你都问过了?”
赵俊良说:“问过了。 我还详细问了桂荣——她站得高,应该看得最清楚。”
“你的看法呢?”
“欲盖弥彰、李代桃僵。”
“说详细点。”
“据他们说,当火车进站时,有一伙学生始终把他们和秃子隔开着。奇怪的是,这伙人都没有戴袖章。当秃子出事后他们就再也不见了。这显然是经过精心策划的一次伏击。一个队员还说,他似乎看到鲁铁锤在地道口闪身出现过。我问他怎么认识鲁铁锤的,他说东城游行那天他就站在谢凯身边,见过鲁铁锤。这一切都说明一个问题:这件事是‘工革造’策划的。但他们还不敢和咱公开发生冲突,所以就欲盖弥彰,企图掩人耳目。”
“是王三蛋策划的吗?”
“不是。第一,王文革不会这么干,这不是他的作风。第二,王文革是聪明人,他知道骗不过我们,所以,他决不会干这傻事。”
“这么说是鲁铁锤了?”
“只能是他。你想,假如王文革不会这么干,我们再排除了丹增尼玛和田甜,那么,剩下的还有谁呢?鲁铁锤与周正。周正深居简出,不大可能参与这事,那就只能是鲁铁锤——再说,这也符合他的性格。”
“说说你那个‘李代桃僵’。”
“冒如此大风险、不惜挑起两大派械斗而下决心要消灭的就决不是小人物。鲁铁锤不可能不认识卫东和卫彪;也许总部的老人手他都认识。他也认识谢凯。如果还有什么人他还分辨不清的话,那就只有我和秃子了。他在地道口看到了秃子,我想他决不会把秃子当成‘工学联盟’红色战斗团副团长——也就是你的,唯一可能的,他认为那是我。‘下一次就是五丈塬了’,嘿嘿,干掉对方的参谋长是值得铤而走险。当然,也许他事先就得到了一个错误的消息,认为去接车的是我——”
“下来咋办?——你不要对我说‘忍’这个字,我是一定要报复的。为了秃子、为了桂荣,当然也为了‘工学联盟’战斗团的脸面。”
“鲁铁锤是个蠢货,他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极好的借口。但我的意见是不要动他。”见马碎牛瞪起了眼睛,赵俊良解释说:“搞掉鲁铁锤并不难。问题是一旦他不在了,‘工革造’那边就全剩了主和派;你这个副团长还有什么用?”
马碎牛悚然一惊,沉思过后说:“那也不能就这样悄悄地咽下这口气吧?”
“当然不能。我们要向全市人民公布真相,让每一个市民都来谴责这种土匪行为。在宣传中,我们不但要把‘工革造’往‘土匪’这个概念上靠——这正是他们过去对付我们的办法,而且还要让每一个‘工革造’红卫兵都意识到,从今天起,他们的生命也受到了威胁——这都是因为鲁铁锤的莽撞造成的。”
赵俊良讽刺地笑了,说:“他们现在心虚,只想偃旗息鼓、不露声色,装作不知道这件事。他们也不会立刻再次挑起争端。我们要利用这个机会主动出击,以‘哀兵’形象加紧宣传,一方面控诉他们的罪行,另一方面努力向他们地盘渗透。另外,我们还要看王文革怎么办;我们还要给鲁铁锤留出足够的时间,让他把**思想自卫队真真正正武装到牙齿。”
“好吧,听你的。往他们地盘渗透的事交给谢凯去办。”
秃子当晚就睁开了眼。
这是一间办公室改装的临时病房。宽敞明亮的房间收拾的干干净净,一进门呈对角支着两张床,秃子这张床周围摆着几件外行难以捉摸的仪器。仪器上的管子一根根都以不同的方式缚在秃子的头上、脸上和身上。一个高大的氧气瓶就竖在床头,桂荣就坐在氧气瓶旁边的一把椅子上。
当他第一眼看到桂荣时,眼泪唰地流了下来。桂荣惊喜之余也泪如泉涌,她往床前一凑,两人就哭做一团。
“我不该到渭城来,让你遭罪。”桂荣的自责已经到了悔恨的程度。
“千万不要这样说。”秃子有气无力地安慰她:“是我对不起你,让你上百里路白跑一趟。火车上肯定又是人挤人,你身体弱,不知遭了多大的罪呢!”
桂荣娇娇弱弱地说:“坐车遭罪,我已经习惯了。看到你伤痕累累,我宁愿这次没来。”
“只要你能来、只要我能见你一眼,就是体无完肤我都愿意。我只想见到你,死了都不后悔。”
桂荣的眼泪流得更多了。
“都怪我乱说话,又让你难过了。你不要哭,你一流眼泪我心里就割然地疼。你看我躺到这儿,又不能带你逛县、又不能带你去看马跑泉,真让我着急。”
“你再不要说了!”桂荣哭出了声。“我到渭城来,不但耽搁你在总部的工作,还让你挨打,我心里才难过呢。我只想把你伺候到身体复原,多少也减轻我的愧疚。以后再来渭城,除非是文化大革命结束了。”
“那不行!”秃子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那会把我想死的!”
桂荣“噗嗤”一声破涕为笑:“想不到你一个红卫兵头头也会说怪话。”
“头头?谁给你说我是头头?”
“你们那个马副团长说你是他的副官。”
秃子十分惭愧,但他很快就下了决心:“桂荣,他是给我壮脸呢。我不想骗你,其实我只是他的马弁——也就是跟班。”
看到秃子诚恳的表情,桂荣更感动了,说:“我不管你是个啥,就凭你这份真诚,天下就没有第二个人。”
秃子默默地流下了眼泪。他望着天花板,喃喃地说:“谁都没你好。你是唯一不嫌弃我的人,以后真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发誓决不让你再流一滴眼泪------”
马碎牛接到了王文革打来的电话。
“马团长,我向你道歉!车站的事是我们的人干的;秃子伤势咋样?”
“你还知道是秃子?”
“你们哪一个人我不认识?我听说这件事后,就知道他们打的是秃子——你也顺便代我向秃子和赵俊良表示歉意。我知道你和秃子之间的感情,但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也只能向你们道歉。至于我们内部,我已经在总部大会上提出了处分意见。另外,我向你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类似事件了——不知道马团长是啥意见?”
“我是推崇‘恕道’的,不主张以牙还牙。但我要在全市谴责你们这种土匪行为。”马碎牛“啪”的一声就挂断了电话。谢凯十分愧疚。自从看到秃子被人打成血人之后他就一直不安。不是因为马碎牛,而是他确实佩服秃子的忠诚。他自责不断,总觉得秃子挨打是他掉以轻心造成的。他暗下决心,豁出这条命也要为秃子报仇。
马碎牛把他叫进了办公室,连一句责备的话也没说。谢凯惭愧地低着头,他想解释。
马碎牛说:“啥话都不要说。我知道你这会儿心里的感受。我叫你来是要和你谈另外一件事。”他把赵俊良“首恶不动、借机渗透”的谋略告诉谢凯,谢凯果然叫好。
马碎牛说:“渗透的事你和薛保民商量。但你先去找卫彪,让他通知各个单位进城;明天一早游行示威。这是为了配合宣传部的行动,让他们收获同情、笼络人心。暂时把这口气含在嘴里——但决不能咽下去!等你和薛保民渗透的差不多了,你要给我一个惊喜——为了秃子早日康复。”
谢凯激动地说:“我明白。感谢你给了我一个为秃子顺气的机会;我不会再出错了。”
马碎牛警告说:“你没有错!记住这一点。轻装上阵才能取胜。还有——”马碎牛字斟句酌地说,“你可以以我的名义向各个单位的造反派提出你的要求。”
谢凯感动的差一点流下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