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两年前的冬天,眼看就要过年的时候,饮马屯的老所长牛得千得了一场大病,卧在屯公所的炕上起不来了.牛得千的身体一直都不好,他天天抽大烟,面黄肌瘦的,还一个劲儿的咳嗽,严寒的冬天是他难熬的季节。
“爹,咱回家躺着,回去躺在自己家的炕头上。”老太巴子想让爹回家,家里要比屯公所舒服多了。
“我走不动了。”牛得千有气无力地说。
“让大山背你回去,一会儿就到家了。”
“别背我,我心口疼。”牛得千不让背。
又过了几天,爹的病情越发严重,请了好多大夫都没有瞧好,老太巴担心爹,害怕万一……
“爹,咱还是回家吧,躺在自己家的炕头上多好啊,青砖大瓦房子,满是玻璃,亮亮堂堂的。”
“我走不动了。”
“爹,我让大山找人把你抬回去。”
“别抬我,别把我抬散架子。”爹有点不耐烦了。
牛得千知道自己的病好不了,也知道自己走不回去了。按理说,牛得千应该回家,让人抬也要回家,最后终老在自己家的炕头上。不过,他不愿意回到家里,尽管家里的条件比屯公所好得多,他也不愿意离开屯公所这个炕头,他有自己的算计。
饮马屯的屯公所是五间石头房,五间房子是中间开门,也是对面屋,窗户上没有玻璃,糊的是窗户纸,屋里的墙面上抹的是黄沙土。东面的两间房子,南面是一铺大炕,炕上铺着炕席,冬天的时候,人们坐在热炕上说话,地上有桌子和凳子,是屯公所办公的场所。
西面的两间房子不仅南面是大炕,北南也是大炕,东北人管这叫对面炕。东北的冬天太冷,白天进屋都要坐到火炕上,到了晚上还能住人,比如戏班子,过路人,还住过军队。西边还有一间小耳房,放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屯公所的院子是石头墙,石头墙一人高,院子没有大门,院子里很干净,靠院子的东南墙角有两个茅楼。屯公所的东面大墙外有一棵多年的大槐树,又高又大,枝繁叶茂,到了夏天,人们都在这棵大槐树底下乘凉。
牛得千的家和屯公所只有一墙之隔,在屯公所西院,牛得千的家是五间青砖青砖大瓦房,五间青砖大瓦房是中间开门,东西屋各有两间房子,满窗户玻璃,光明锃亮,屋子里抹的是白墙。牛得千住在东屋,南面是火炕,地上放着八仙桌和太师椅,靠北墙有柜子,柜子上摆放着古董,大凡别人家里有的家具,牛得千的家里都有,倘若跟牛五爷比,一点都不逊色。西屋是老太巴子和侯大山住的屋子,也是两间房子的火炕,地上放着八仙桌和太师椅,西屋的摆设和东屋是一模一样。牛得千两个屋子火炕上铺的都是毡子。下屋有偏房,有库房,有牲口房,有门洞,一房高的青砖大墙,两扇木头大门严严实实。
照理说,牛得千的家里比屯公所要好得多,回到家里来养老送终也是常理。可牛得千就是不愿意离开屯公所,说白了,他就是想死在屯公所的炕头上。
牛得千病重期间好多人都来看望他,不过,来看他的人都不随牛得千的心愿。牛得千的两只眼睛一直的盯着门口,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只要睁开眼睛他就往外瞅,似乎在待什么人。
望了六天以后,到了第七天头上,牛得千还象平时那样躺着,突然,他的眼睛一亮,神情却有些异样。
“爹,你有啥事,闺女替你办。”老太巴子一直陪在爹的身边。
“广娣,你出去一下……”牛得千用手指着门口。
老太巴子听爹的话出去了,她也不知道出去接谁,楞楞地出了屋门,老太巴子到了院子里也没有看见人影,偌大的院子也没有人进来,老太巴子又走到大门口。这时候牛五爷走过来了,老太巴子恍然大悟,爹这些天一直等待的人就是牛五爷。
“五爷!”老太巴子叫了一声。
“大冷天站在外面干啥?”五爷问。
“我爹让我来接您。”
“快进屋看你爹。”
“咳咳咳……“牛得千在屋子里连续的咳嗽,一阵紧似一阵,当老太巴子带领牛五爷进屋以后,发现多少天卧在炕上起不来的牛得千已经坐起来了。
“爹,爹,你想干啥?爹,你咋坐起来啦?”老太巴子着急地问。
“五叔,坐在炕头。”牛得千似乎也来了精神头,跟牛五爷说话。
“得千啊,还挺得住?”牛五爷坐在了炕头,紧挨着牛得千。
“还挺得住,看见五叔病就好了。”牛得千勉强笑了笑。
“得千哪,你躺下吧,别累着。”牛五爷也陪着牛得千笑了。
“五叔,我过两天……我缓一缓就回家……”牛得千心里有些紧张,牛得千两只眼睛望着牛五爷。
“广娣扶你爹躺下了。”牛五爷告诉老太巴子。
“我想让我爹回家躺着,我爹说走不动了,我想让大山背他回家,他说心口疼,我想找人把他抬回去,他怕抬散架子。”老太巴子替爹跟五爷解释。
“广娣,别折腾了,就让你爹躺在这个炕头上吧。”牛五爷对老太巴子说。
“哎,听五爷的。”老太巴子乐呵地答应了。
“还是五叔懂得我,五叔,我要不中了。”牛得千听完牛五爷的话心情也比较激动。
“你别回家了,你就踏踏实实躺在屯公所这个炕头上吧,如果说,真的有那么一天,怎么说呢?就直说吧!假如你真的不中了,你就在这个屋子里走吧,这是你牛得千的‘金銮殿’!”
牛五爷这简单的一句话,牛得千哭了。
“爹,你哭啥?你过几天病就好了。有啥话你就说。”老太巴子一边给爹擦眼泪一边安慰爹,她不懂得爹为啥流眼泪。
“五叔,我就想死在屯公所的炕头上,我怕大伙不乐意,最怕您不乐意。”牛得千说话很吃力,说完这句话还要坐起来,接着又是一阵咳嗽。
“爹,你快躺下。”老太巴子一边劝爹躺下一边给爹捶后背,这时候的老太巴子才明白,爹为什么不乐意回到家里,爹是想死在饮马屯所的炕头上。爹的这句话不能跟别人说,只有跟牛五爷说。爹这些天望着门外,盼着牛五爷,让牛五爷答应他,不让他离开屯公所的炕头。
“得千,快躺下,有话躺下说。”牛五爷也劝牛得千。
“五叔,我我,我还想求你老人家……”牛得千躺在被窝里,一阵咳嗽过后,眼睛望着牛五爷,又断断续续地说了老太巴子听不懂的半句话。
“得千哪,不用说了, 我的心里透明白,你想让广娣来接你的班,可惜她是个闺女,你这是想让大山当屯子里的所长,就让他当吧。”牛五爷说出了牛得千心里想说的话,牛得千的眼泪又流下来了,心情显得更加激动。
此时的老太巴子才明白,爹临死之前还惦记着屯公所的所长,他想让大山来当这个所长。
“我想了好几天,在老牛家的男子里,只有得万家的老大能当这个所长,可他不爱说话,是个大毛病。要是得万家的老二在家就好了,可惜呀,老二留在饮马屯就屈才了。让大山当吧,接替你的班!”牛五爷答应了牛得千没有说出口的第二个要求。
牛得千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仰面躺在炕头上,只有两只眼睛的眼角悄悄地流着泪水,牛五爷把两件事都说到牛得千的心里,牛得千满足了,他再也不记恨五叔了,他恨自己,他怪自己的心胸狭窄。
牛五爷要走了,老太巴子和侯大山一直把牛五爷送到大门口,到了大门口五爷站住了。
“广娣呀,你是老牛家的姑**,老牛家的规矩你都懂,这些规矩都是从祖上留下来的,你爹留在屯公所已经是破例了,往下再也不能破例。如果不按规矩办,老牛家以后的事情怎么办?饮马屯以后的事情怎么办?”牛五爷对老太巴子说。
“五爷说的是,孙女谢谢五爷,不论大事小事都按照祖上留下的规矩办,孙女懂得。”老太巴子答应了五爷。
“对,老牛家的规矩是老祖宗几百年留下的,只要有规矩,老牛家就人丁兴旺,老牛家的后人们就福禄无疆。如果不遵守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后果将是遗害无穷,秧及老牛家的所有的后人,广娣,你懂得这些就好。”
就在牛五爷走后的当天晚上,牛得千带着心里的满足死在了屯公所的炕头上了,牛得千没有熬过大年。
牛得千的尸体的被抬到灵床上,灵床停放在屯公所的窗户地,牛得千的头朝门外,脸上蒙着白布。屯公所院子中央放着一口黑漆的棺材,棺材上面搭着席棚。大门外鼓乐喧天,锣鼓齐鸣,葬礼举办的庄严隆重。牛得千的葬礼由牛得万张罗着,牛五爷天天到场,凡是有大的事情牛得万去问牛五爷,葬礼进行的顺利。
“爹呀,你别走啊,爹呀,你咋就狠心扔下我一个人啊!”牛得千在炕上没有被抬下来的时候,老太巴子就开始哭。
“爹呀,你咋说走就走了,你咋就不把我给带走啊!”牛得千被抬到灵床上以后,老太巴子又跪在地上哭。
“爹呀,你一辈子舍不得花,今天给你老人家多烧点钱,让你到了阴间花不完的花。”有人把烧纸的盆端过来了,老太巴子一边给爹烧纸一边“呜呜”大哭。哭过一阵子,又开始絮絮叨叨,“爹呀,你一辈子舍不得花,今天给你老人家多烧点钱,让你到了阴间花不完的花。”
老太巴子跪在地上哭了三天,有人给她送吃的,她就吃上几口,接着又哭。哭昏过去的时候,有人把她抬到炕上,她就睡一会儿,接着跪在地上还是哭。这三天,老太巴子除了哭爹,她什么事情也不管,什么事情也用不着她来管,牛得千有那么多的侄儿呢!
牛得千没有儿子,给他戴重孝的是他的侄儿们,牛老大、牛老二、牛老三、牛老四和老牛家所有的侄儿们,他们都穿着孝服给牛得千烧香、上供,跪拜、磕头。还有牛大狗他们一大帮侄孙子们,侄孙子们跪在最后排给得千爷爷磕头。
老牛家的牛得千故去了,也是饮马屯的老所长去世,自然老牛家的人都到场了,饮马屯的乡亲们也都来了,送饮马屯的老所长最后一程。迎来送往,陪客还礼,都是由牛老大他们这些侄儿们代劳。闺女老太巴子只能跪在火盆旁哭爹,给爹烧纸。
在牛得千的葬礼上,侯大山更是无所事事,有没有他这个人都无所谓。侯大山虽然是个上门的女婿,一旦老丈人去世了,这个上门女婿就显得无足轻重了,侯大山不能穿戴白衣白帽的孝服,只能在裤腰带上挂一块白布,就算是戴孝了。侯大山尽管是倒插门的女婿,那一块挂在腰间的白布,说明你侯大山仍然是个局外人,这也是规矩。披麻戴孝,哭天喊地,祭拜亡灵,磕头作揖,都是牛得千侄儿们的事情。牛得千没有儿子,侄儿是老牛家的后人。
有人喊了一句,“开眼光。”牛老大跟着喊一句,“开眼光”。有人喊一句,“开耳光”。牛老大又跟着喊声一句,“开耳光”。牛得千第四天入殓,第五天早上出殡。当老太巴子在痛哭中听到了“开光”的声音以后,觉得今天跟往常不一样,爹要走了,爹要进棺材了,她疯了一样,扑在了爹爹的尸体上。牛老大还是跪在地上跟着喊:吃牛羊,闻味香,走四方……到入殓之前要给牛得千开光,本来应该是儿子的事,牛得千没有儿子,只有侄儿牛老大代劳。
“爹啊,不能走哇!爹啊,你这一走我再也见不到你了。”老太巴子趴在爹的尸体上不让别人抬走。
“老大媳妇,你带几个女人把广娣拉开。”牛得万告诉牛老大的媳妇。
牛大嫂带来老牛家的几个媳妇拉开了老太巴子。又把老太巴子推到东屋里的炕沿边上,让她坐了下来,几个媳妇看守着老太巴子,不让她出去。老太巴子安静了一会儿,又听到外面在棺材前又有摔饭碗的声音,老太巴子又坐不住了,站起来往走,牛大嫂带着几个媳妇又把老太巴子拦在屋地,没有出去。
外面又有开棺材盖子地声音,棺材盖子打开了,牛得千的尸体马上就要入殓了,人们从灵床上抬走了牛得千的尸体准备装进棺材。
“爹呀——”老太巴子用那胖胖的身体发疯般地冲破老牛家的几个媳妇的阻拦,老太巴子撞到了门外一直奔棺材冲去。棺材盖子敞开着,牛得千的尸体正在入殓。
“爹呀——我跟你一块去吧!”老太巴子的尖刺的喊声给牛得万吓了一大跳,谁也拦不住她了。
“大狗、二狗,你们哥几个把你大姑拦住,不能让你大姑过来!”牛得万喊。
大狗和二狗,还有老牛家本家的十几个半大小子在牛大狗的招呼下一拥而上,把老太巴子团团围住了。老太巴子的前后左右都是侄儿,都是半大小子,她一点也动弹不得,只能哭爹、喊爹,骂侄儿。
“哐、哐、哐……”牛得千入殓以后,棺材盖子也盖上了,一个人拿着斧子开始钉棺材盖子。
“叔啊,往东躲!”牛老大就跪在棺材前面喊躲钉,钉棺材的人钉西边的棺材盖子,牛老大高声喊,“叔啊,往东躲!”钉棺材的人钉东边的棺材盖子,牛老大又高声喊,“叔啊,往西躲!”钉棺材的斧子声和躲钉的喊声交织在一起。
“哐、哐、哐……”每一斧子都钉着老太巴子的心上。“往东躲”、“往西躲”的喊声,声声撕碎了老太巴子的心。
“爹啊,你被钉到棺材里了,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你再也出不来了,我不让你走啊!”老太巴子骂牛大狗这帮侄儿,她发疯的往前冲,不过,她冲不过大狗他们十几个半大小子的人墙。
“大狗,你们都给我滚开!没有一个好王八犊子,滚开!”十几个半大小子仍然拦住大姑。老太巴子用拳头打过去,用手挠过去,这十几个侄儿岿然不动。无可奈何的老太巴子冲不过侄儿防线,她趴在地上了,她要爬着到爹的棺材跟前。
“爹呀,爹呀,我永远也见不到啦!”老太巴子趴在地上没有好声地哭。
入殓已经结束了,棺材盖子也钉得严严实实,牛老大也从棺材前面起来了。老太巴子还趴在地上,一点一点的往爹的棺材边上爬。
“老大媳妇,把广娣扶到屋子里去,我有话跟她说。”牛得万吩咐牛大嫂。
老太巴子趴在地上就是不起来,无可奈何,牛大嫂带着她的妯娌们把老太巴子抬到了屋子里,老太巴子一进屋就看见了地上的灵床,那是爹爹曾经躺过的灵床,爹爹已经没有了,再也见不到爹爹了,老太巴子又趴在灵床上哭了一阵子。
牛大嫂和几个妯娌们把老太巴子从灵床上搀扶了起来,扶进了屋子。又扶上了炕,才算是安静下来。
“广娣,我有话要跟你说。”牛得万和牛老大进来了,牛得万非常严肃地站在了老太巴子的对面。
老太巴子坐在炕上擦了擦眼泪,抬起头来看着得万大爷,听得万大爷说话。
“大山你也过来。”侯大山也过来了,牛得万示意侯大山坐在炕沿边上。
“有一件事跟你们俩说一下,是关于打灵幡的事儿。”牛得万面对着老太巴子和侯大山,“广娣呀,明天早上就要发送你爹了,你爹没有儿子,闺女不能打灵幡,你爹的侄儿才能打这个灵幡。我们家的老大是咱你爹的大侄儿,明天早上出殡,我们家的老大的给你爹打灵幡。”
老太巴子也懂得这个规矩,没有儿子的人家要由本家的侄儿来打灵幡。更何况五爷告诉过她,爹死在屯公所就是一个破例,再也不能破坏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了。爹是没有儿子的人,给爹打灵幡的人本应该爹的侄儿。老太巴子冲着牛得万大爷点了点头,表示认可,侯大山也跟着点头。
“广娣,最后还有一句话说一下,侄儿打灵幡也没有白打的,老大打完灵幡以后要继承你爹留下的的家产。广娣呀,侯大山是你爹招的养老女婿,所以给你留下一半家产,如果不是养老女婿的话,所有的家产都不能留给闺女,这也是祖上留下来的规矩。你们家的五间青砖大瓦房,有两间半也要归给老大,土地的一半也要紧给老大,还有牲口也是一半……”
老太巴子听了牛得万大爷的话也跟着点了点头,表示认可。有了老太巴子的点头,牛老大给牛得千打灵幡的事儿就算定了下来,等待着明天早上发送牛得千。接着,大多数的人们都散了,为了明天起早出灵。
这是牛得千死后的第四天的晚上,几天几夜没有睡觉的老太巴子在众亲友的劝说下也上炕迷糊一会儿。不过,老太巴子睡不着,躺在炕上就想了好多的事情,不躺在炕上的时候什么也不想,就一个劲儿的哭。一旦躺在炕上一点睡意也没有,尽管几天几夜没有合眼了,她想起了爹活着时候的好处,自己从小就没有娘,爹拉扯自己多么不容易,自己又任性给爹添了多少麻烦。爹为了自己再也没有娶过二房,就带着自己过一辈子,爹爹过得苦啊,他把一生最好的时候都耽误了,都是为了自己这个不争气的闺女,老太巴子越想越难过,在被窝里哭起来了。哭过了一会儿,老太巴子又想:明天爹的棺木就要入土了,爹就永远地离开了自己,自己为什么不是儿子,不能象儿子那样披麻戴孝,不能给爹打灵幡,老太巴子接着又哭。
老太巴子一想到给爹打灵幡,又想起今天的得万大爷。牛得万一定要让他们家的老大来打灵幡,打完灵幡老大还要拿走爹留下的一半的家产,想到这儿,老太巴子更睡不着觉了。牛得万为什么让他大儿子打灵幡?原来是为了爹留下的家产,爹留下的是万贯家财呀!爹平时舍不得吃,舍不得喝,辛辛苦苦的积攒下了家产,凭什么牛老大打灵幡就拿走一半,这还算是照顾我,因为侯大山是上门女婿,要不然,爹的家产都让牛老大拿走。老太巴子觉得牛得万一直在窥伺着爹,牛得万一直在惦记着爹的家产,他一直在盼望着爹的死,就等着让牛老大来打灵幡,他们是成心的想争夺爹的家产。
老太巴子越想越来气,越想越恨牛得万,越想越恨牛老大。牛得万这些天没干好事,就等着他的儿子来打灵幡,合情合理的来继承爹留下的家产。老太巴子终于想明白了,她为爹冤枉,爹呀,你为什么没有儿子啊!没有儿子就要受人家的欺负!闺女是嫁出去的人,闺女是外姓人,只有儿子是老牛家的人,儿子不仅能继承自己家的家产,而且还能继承别人家的家产。老太巴子在半夜里又爬起来了,在寒冷的北风中又跪到院子里,跪在爹的棺材前面又大声地哭了起来。
“爹呀,你这一辈子是何苦啊,为了你这个不争气的闺女,自己苦了大半辈子,为了你这个闺女,你再也没有讨过老婆,到了现在,你连儿子都没有,你没有儿子,你就是啥也没有了,你有个闺女在啥用啊?爹呀!我的爹呀!爹啊,你攒那么多钱有啥用啊?爹啊,你给我留那么多的家产有啥用啊?你能留得住吗?有多少人惦记着你留下的家产啊?爹呀,我不能让他们把家产拿走!他们都没有安好心眼子!他们都是想乘人之危来占你的便宜!借打灵幡之名来捞取你留下的家产!爹呀,我不能答应啊!”
老太巴子一边哭一边絮叨,可她的心里却有了主意,她想好了,绝不能让牛得万把家产拿走一半,绝不能让牛老大来打灵幡,牛得万是蓄谋已久,他们爷俩合伙来抢爹的家产。
天还没有亮,送殡的人们陆续的来了,抬棺材的几十个小伙子都提前来了,这几十个小伙子都是牛得万亲自挑选的棒小伙。冬天的饮马河已经冻上了厚厚的冰,送葬的人们要抬着牛得千的棺材从饮马河的冰上走,过了饮马河北河,还要往“半坡子”坟地抬。一路上不能让棺材落地,如果棺材落地是不吉利的,走在饮马河冰上的人也不能摔倒,摔倒也是不吉利的。总之,一定要让牛得千的棺材平安无事地到达坟地。还有更重要的的,一定在太阳没有出来之前下葬完毕,这也是规矩。
送葬就要开始了,所有的人都站在了自己的位置上,抬棺材的人来了,吹鼓乐的人来了,戴孝的人也都来了,牛老大的手里高高举着白色的灵幡站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只等牛五爷的一句话:得千起灵吧!牛得万再高喊一声:起灵——牛得千的棺材抬起,鼓乐响起,送葬仪式开始。
就在这紧张的时刻,就在这重要的关头。老太巴子突然从人群里冲了出来,来到送葬的队伍的最前面,冲上前去夺牛老大手中的灵幡。
“老大,我爹的灵幡不能让你打,拿来,我自己打!”老太巴子的胖胖的躯体到了牛老大的跟前。
牛老大听到老太巴子的声音先是一楞,当他看见老太巴子冲过来抢灵幡,他把身子一转,给老太巴子一个后背,躲过了老太巴子,灵幡牢牢地拿在他的手里。
“老大,不许你打灵幡,把我爹的灵幡给我!”老太巴子对牛老大的后背大声说。
“不给!”牛老大回答。
老太巴子上去挠牛老大棉袄,去捶牛老大的后背,牛老大就是不转身,就是不把灵幡交给老太巴子。
“牛老大,不许你打我爹的灵幡!”
“就打!”
“我爹的灵幡我自己打!”
“不给!”牛老大还是用双手紧紧地握住灵幡。
“侯大山你快过来,我受老牛家的人欺负了,你快过来,我已经是老侯家的人了,你不帮我谁能帮我。把我爹的灵幡抢过来!”老太巴子抢不到灵幡,她要气疯了,大声对侯大山喊。
侯大山慢腾腾地走过来,侯大山走到老太巴子跟前站住了,他不能去抢牛老大手中的灵幡。
“侯大山,你还是不是老爷们,你老婆受欺负你就站在一旁看着,你把灵幡夺过来,你来打这个灵幡,你是养老女婿,你去给我抢!”
“不能抢,这灵幡我不能打。”侯大山胆怯的回话。
“你这个窝囊废,干啥也不中的东西,看我去抢!”
老太巴子又一次冲到了牛老大的对面,又一次去抢牛老大手中的灵幡,牛老大又转个半圈,老太巴子还是没有抢到灵幡。
“不是儿子!”牛老大也吼了起来。牛老大有点急眼了。
“广娣啊,你咋这么不听话呀,哪有闺女打灵幡的,你爹还出灵不出灵了?”牛得万出面了,他从送葬的人群中走到了老太巴子的跟前。
“还有你,你们爷俩都没安好心眼子,你们这是唬骗我这个妇道人家。”老太巴子开始转向牛得万。
“这是咋说话呢,我是你大爷,我咋能唬骗你呢?”
“你们爷俩欺负人,合伙欺负我这个没爹没娘的人。”
“咋又欺负你了,昨天晚上说好好的,你也答应了,我们家的老大给你爹打灵幡,今天早上还没出灵,你咋就变卦了?”
“你们家的老大是为了给我爹打灵幡吗?你了爷俩都黑心了。”
“广娣,不许这样跟大爷说话,没大没小的,哪能说你大爷黑心呢?”
“你说,你们家的老大打灵幡为了啥?”老太巴子指着牛得万鼻子。
“为了老牛家好啊,别忘了,你爹是老绝户气,牛得千这一股就算是绝户了,你已经嫁给老侯家了,老牛家的任何事情都与你没有关系了,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呀!”
在屯子里骂绝户气是最让人承受不了的事情,尤其在牛得千送葬的场合,老太巴子气得要发疯。
“啥规矩,我看你们爷俩就是为了霸占我爹留下的家产。老大给我爹打个灵幡要拿走我爹留下的一半家产,这还算照顾我,要不然,我爹的家产都归你们家的老大了。我爹留下的可是百万家产呀!”
“大娣,这你可就不对了。”牛得万开始叫老太巴子的小名,“大娣呀,我们爷俩这可不是霸占你爹留下的家产,你爹留下的是老牛家的家产,本应该属于老牛家,你是闺女,更何况,你现在是老侯家的媳妇,嫁出去的闺女就象泼出去的水一样,是收不回来的,你只能继承老侯家产。老牛家能给你一半,还是看在大山是养老女婿的份上,要不然一分也得不到。”牛得万说的也是合情入理,这么多年都是按这个规矩做的。
“难道说我这个闺女还不如你儿子老大,我是我爹的亲闺女,我比老大亲,我比老大近,我爹的家产必须由我来继承,因为我也是老牛家的人,我的名字叫牛广娣。”
“你怎么能算老牛家的人呢?你现在名字不叫牛广娣了,你出嫁以后叫侯牛氏!按照规矩,你即使不出嫁,也不是老牛家的人,你是老牛家的姑**。你死了以后不能进老牛家的祖坟,你死了以后要进老侯家的祖坟。老侯家还没有祖坟,你死了以后,哪怕葬到荒郊野地里,哪怕尸体喂狼喂狗,你也不能葬到老牛家的祖坟里,所以你不能打这个灵幡,你不能继承老牛家的家产!你爹是老牛家的人,死了以后要葬到老牛家的祖坟里,打灵幡的人也必须是老牛家的后代,也是死了以后葬到老牛家的祖坟里的人。这是祖上留下的规矩。”牛得万说得头头是道。
“我死了就要进老牛家的祖坟!”老太巴子知道进不了老牛家的祖坟,气急败坏地冲牛得万大声喊叫。
“你只能进老侯家的祖坟,可惜,老侯家还没有祖坟!”牛得万也开始毫不客气地回击了。
“没祖坟!”牛老大又来了一句。
这是一句极为刺激性的话语,这是一句火上浇油的言辞。牛得万和牛老大一唱一和的两句话对老太巴子刺激太大了。
“我们老侯家也要修祖坟,就在饮马屯修祖坟,修一个比老牛家的还要大祖坟!牛老大,我爹留给我的家产一点也不能给你,除非我爹答应给你。牛老大,你有能耐现在对着我爹的棺材说,只要我爹在棺材里答应你,我就把我爹留下的家产全部给你!”老太巴子开始蛮不讲理了。
“不打了!”牛老大突然地把灵幡扔在了牛得万的棺材上。
“你咋不打啦?”牛得万问。
“怕鬼!”牛老大指了指牛得千的棺材,那意思说,棺材里的死人能说话吗?
“我打!”牛广娣豪不客气的从爹的棺材上拿过灵幡,用双手高高地举着,站在了送葬的队伍的最前面。
千百年来,一直流传下来的规矩,儿子才是自己家的人,是传宗接代的人,闺女注定是别人家的人,是嫁出去的人。上至天子诸侯,王公贵族,都要传位给儿子,如果不传位给儿子,不能让儿子继位,大多都有谋反篡位之嫌。传男不传女,世袭罔替。所以就有皇帝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偏妃,所以就有男人们的妻妾成群。为了什么?为了儿子!为了子孙万代!女人不是祖上留下下来传人,嫁出去的闺女犹如泼出去的水一样,是收不回来的。女人只有守候着自己的男人,不论这个男人娶多少女人,不论这个男人是多么的风流,花天酒地,惹是生非。所有的家产都在男人们的身上,男人们掌管着一切,男人们才是这个社会的主宰,男人们也是家庭的主宰。女人们只有逆来顺受,遵从这个千百年来留下的规矩。
传男不传女不仅是皇权和王位,还有匠人们的手艺,祖传的秘方等等大多如此,只传给儿子,不传给闺女,没有儿子的,要传给本家的侄儿,侄儿也本家的后人,用老牛家的话说,要传给能进入老牛家祖坟的人,闺女是不能进入祖坟的人。
老太巴子不任从这个规矩,更不任承这个命,她替爹委屈,更替自己冤枉。爹一辈子再也没娶小老婆,是为了闺女。爹积攒那么多的家产,也是为了闺女。凭什么牛老大是侄儿,就把爹留下的家产拿走一半,就因为你是老牛家的男人!就因为你是能进老牛家的祖坟的人!
老太巴子抗争了,老太巴子抢过了爹爹的灵幡,站送葬队伍的最前面,等待出灵!
在老太巴子和牛得万爷俩为了打灵幡争吵的时候,屯公所的院子里安静了一阵儿,当大伙听明白了老太巴子不让牛老大打灵幡,是为了争夺家产。当大伙听明白老太巴子不让牛老大得到家产的时候,整个院子里乱套了,大伙开始七嘴八舌的说什么都有。院子里所有送葬的人一致反对老太巴子,没有人同意她打灵幡,这不符合老祖宗留下的规矩。
“这也太不象话了,都是牛得千骄惯的,一点样子也没有。”“从古到今没有这个规矩,哪有闺女打灵幡的。”“牛得千的家产是老牛家的,闺女不能带走了,一分也不能带走。”“给她一半家产就不少了,老牛家的家产不能带到老侯家,老侯家穷,吃饭连锅都没有。”“天快亮了,老所长的灵柩不能耽搁了,等太阳出来,老牛家的一大家子都不吉利。”
屯公所的院子里乱哄哄的,已经没有送葬的样子,整个发丧都停下来了,没有老牛家的男人打灵幡,棺材就不能抬起来,棺材不抬起来,鼓乐不敢乱吹,戴孝的和不戴孝的人们也只好等待着,老太巴子把这一切都搅乱了。
“太阳出来之前必须下葬完毕,把灵幡给老大!“牛得万冲着老太巴子喊了一嗓子。
“不给,就是不给!”老太巴子根本不听牛得万的话,老太巴子的手里高举着白色的灵幡,仍然坚定不移地站在送葬的队伍最前面。
“牛广娣!”牛五爷洪亮的嗓门大喊了一声,接着又拨开人群一直走到了老太巴子的跟前。
在这个关键的时刻牛五爷站出来了,整个院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牛广娣,你也应该知道这个规矩,打灵幡是件大事,闺女绝对不能打的。”五爷的声音舒缓仿佛在商量。
“五爷,您老人家说话也不对呀!你不能叫我牛广娣啦,我已经是嫁出去的人,得万大爷说了,嫁出去的闺女就象泼出去的水一样,是收不回来的。五爷,我姓侯,我的名字叫侯牛氏!”老太巴子回答牛五爷,话里有话的挖苦牛得万,话语中仍然带有不满的情绪。
“老侯家的。”牛五爷听了老太巴子的话沉默了一会儿,开始叫老侯家的,没有叫牛广娣, “老侯家的,你爹的家产你全部带走,老牛家一分不要,中不中?可有一条,这灵幡是绝对不能让闺女打!”
“凭什么不让我给我爹打灵幡,我就要给我爹打灵幡!”牛广大娣不提家产的事,坚持要给爹打灵幡。
“老侯家的,打灵幡的人必须是死了以后能进老牛家祖坟的人,所以都是儿子和侄儿打灵幡,你是老牛家的闺女不能进老牛家的祖坟,你不能给你爹打灵幡。这样吧,老侯家的,刚才大伙都听出来了,你抢着打灵幡是为了你爹留下的家产。你把灵幡交出来,我找一个人,也是你爹的侄儿,让他来打灵幡,不要你爹留下的一分家产”
老太巴子用疑惑的目光看着牛五爷,她觉得五爷是不会跟自己开玩笑的,可又不知道五爷让谁给爹打灵幡?这个打灵幡又不要爹留下的家产的人是谁?
“老侯家的,”牛五爷看出了老太巴子的疑惑,接着说,“你爹的灵幡让我们家得十的儿子广信来打,他是你的平辈,也是你爹的侄儿,五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保证,广信打完灵幡以后,不拿你爹留下来的一分家产,老侯家的,这也该中了吧?”
老太巴子相信五爷的话,可她的心里仍然是疑虑的,广信真的不拿爹的家产,这符合规矩吗?老太巴子半信半疑。
“广信你过来,接过你大姐手中的灵幡,准备出灵。”牛五爷冲着戴孝的人群中喊了一声。
在戴孝的侄儿的人群里走出一个穿着白色重孝孝服,头上戴着白色包头的小伙子,他就是牛广信。牛广信走到了老太巴子的跟前站住了。
“广信,接过老侯家手中的灵幡,给你得千大爷出殡!”牛五爷冲广信说。
“大姐。”广信没有敢接老太巴子手中的灵幡,先是轻声地叫了一声姐。
老太巴子看了一眼走过来的牛广信,她没有说话,她也不太相信,难道广信打灵幡真的不要家产?她又把目光转向了五爷。
“把灵幡交给广信吧,五爷能跟你说谎吗?”牛五爷又冲老太巴子说了一遍。
老太巴子听了五爷的话以后,又环视了一下整个的院子,院落里所有戴孝和不戴孝的人们都安静地等待着,这对老太巴子的心中是一种无形的压力。老太巴子又抬头看了看天,东方的天际中已经泛出了曙光。时间不能再耽误了,她也不愿意因为打灵幡的事耽误下葬,等到太阳出来一切都晚了。
“广信。”老太巴子的心里开始妥协了,她把手中的灵幡用双手送了过去,她要把灵幡交给广信,让爹出殡。
“大姐。”牛广信又叫了一声姐,也用双手接过了灵幡。
老太巴子的双手握着灵幡,牛广信的两只手也握着灵幡,那是用秫秸秆扎的灵幡,用白纸糊的灵幡,此时却是那么的沉重,沉重的不是灵幡的分量,是因为谁打灵幡谁就能继承牛得千留下的万贯家产,此刻的灵幡重千斤。就在这两个人相持中,老太巴子突然地改变了主意,她把灵幡又拿回到自己的手中,她用右手举着灵幡,用左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然后又看着牛五爷。
“五爷,广信打灵幡还有什么说道,你老人家就当着大伙的面全部说出来,让我听个明白!五爷,‘老侯家的’就听您一句话了!”老太巴子也开始为爹出殡的事着急了。
牛五爷知道老太巴子并不完全相信他的话,因为打灵幡没有不继承家产的,如果一点家产不拿的话,老太巴子要误会的,只有拿一点家产,让大伙听清楚,让老太巴子放心,牛得千才可以顺利出灵。
“好吧,老侯家的,今天我跟你说清楚,按照规矩,闺女是不享受老牛家的家产的,不过,多少年来咱们老牛家都给闺女留下一点的家产,今天,你不愿意让老牛家的人继承你爹的家产,老牛家的人可以一分不要,不过要有一个象征,给你爹打完灵幡以后要象征性地继承你爹的家产,象征性地,总该可以了吧?”牛五爷说到这里停下了,他看着老太巴子,等待着老太巴子的回答。
北风呼啸,凛冽的寒风吹扫着饮马河的大地,三九天是东北一年中最冷的季节,三九天的早晨,也一天中最冷的时刻,虽然太阳还没有出来,东方的天际已经是微微发亮了,天寒地冻的三九天的早晨,送葬的人们穿的棉袄棉裤都被刀子一样的北风刮透,有的人把两只手袖在一起,有的人用哈气来暖手,所有的人都是不停地原地踏脚,似乎能抗御冬天早晨的寒冷。
“五爷,什么是象征性地继承家产?”老太巴子听到这里更有所担心,她两只眼睛直瞪瞪望着牛五爷,她就想听一听牛五爷所说的象征性地继承的家产是什么意思?
“让广信拨走你爹用过的两口大铁锅。”牛五爷看出了老太巴子心中的疑惑,牛五爷也是为了打消老太巴子心中的顾虑,“老侯家的,有句老话,搬锅就是搬家,锅就是家的象征,广信给你爹打完灵幡以后拨走你爹用过的两口大铁锅,象征性地继承了老牛家的家产,你把你爹留下的全部家产带到老侯家。老侯家的,这样办中不中?”
“中!真的就拨走两口大锅?”老太巴子答应了,还是有点疑惑。
“牛广娣,难道你还不相信五爷?”牛五爷又开始叫牛广娣本名,说话时也提高了声音。
老太巴子听完五爷的最后一句话,再也不怀疑了,她用双手举着灵幡,把灵幡交给了牛广信。
“大姐——”牛广信又叫了一声姐,双手接过了老太巴子手中的灵幡,高高举起站到了送葬队伍的最前面。
“爹呀——爹呀——”老太巴子交出灵幡以后,又大声地哭了起来,转过身就跑到爹的棺材前,扑倒在棺材上。
“拉起老侯家的,起灵——”牛五爷喊声了一嗓子,“得千啊,你再不走就晚啦——”
随着牛五爷的喊声,唢呐声起,锣鼓声起,哭声大起,棺材抬起,送葬的人们走出了饮马屯,送葬的队伍走上了饮马河已经冻得结实的冰上,抬棺材的人小小心翼翼的在冰上走着,相互搀扶着,不能摔倒。牛得千的棺材被抬到“半坡子”的坟地,墓穴已经挖好,牛得千的棺材顺利地埋葬到了老牛家祖坟里。埋葬牛得千的那个坟坑,是从他出生的那一天起就留给他的固定位置。
当牛得千下葬完毕之后,天已经大亮了,不过,冬天的太阳懒洋洋的,出来的很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