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她对一新物起兴,便只寻了杂书来琢磨比划,静静地看上数日,有什么心得,也无处去说,而今,有王妃陪她。
汉王总觉得王妃与她,很是亲切,亲切在何处,她又说不上来。
那日太常府归来,汉王醉酒,窝在王妃怀中睡,到王府,她便揉着眼睛醒来,拉着王妃与她下棋。她记得王妃前一日应了她,要与她手谈两局。
之后,每日,她们皆会下两局棋,不多不少,只两局。
汉王从未胜过。
她棋艺稚嫩,与王妃相比,她便是一尚在蹒跚学步的稚子,而王妃则如巍峨高山,她迈着跌跌撞撞的小步靠近,却翻越不得。
汉王从不因输了便闹脾气,每日两局毕,只眼巴巴地望着王妃道:“明日,再与我下两局罢?”
这日天大雪,园中枯黄皆为雪所盖,成一片洁白。
汉王与王妃在水榭中下棋。
水榭建于池上,冬日池水干涸,水草枯荷恹恹地支棱在池底,雪一倾下,白色一覆,便分不清何处是池,何处是地,水草与枯荷半截埋于雪底,半截露在雪上,萧索得很。
今日刮西方,水榭西面的帘子放下,阻挡了风去。榭中撤去了夏日的凉席,换上绒绒地衣,地衣上置一几,几上有棋盘,汉王与王妃席地坐于几两侧,正执子对弈。
这是今日第二局,汉王下定决心,不能输得太过惨烈,她花了好大心思布局,但到此时,也已到了穷途末路。
汉王这局是很用心的,她不惊讶自己输了,但她闹不明白自己哪步现了败迹。她对着残局,冥思苦想半晌,抬起头,望向王妃:“王妃,你与我说说罢,我这局,何处漏了破绽?”
她双眸格外湛亮,还泛着一缕水汽,眼巴巴地望过来,仿佛猫儿一般。
王妃心下一动,算算日子,她殿下相处已近两月,应当……可称得上熟悉了。
那……也不必趁殿下熟睡时,方悄悄摸她耳垂了吧?
汉王还在等着王妃回答,王妃淡淡一笑,拣起几枚黑子几枚白子,竟单凭记忆,便将棋子一子不差地排出初时布局,与汉王解说。
汉王听了,细细琢磨片刻,依旧不懂。
“为何我下在此处,便显得别有用心了?”汉王认真问道。
王妃眼中闪过一抹笑意,面上却十分尽责解说,说罢,她又道:“殿下自那处方位看,确实糊涂,不如到我这来,我这边更了然。”
汉王一派天真,王妃说得总很有道理,这回也必是如此。她眨了下眼,高兴地过来了。
王妃朝后让了让,恰好让出一个位置,能让汉王坐下,汉王面朝棋盘跪坐,身后恰好可倚在王妃身上,整个温软的身子皆可被王妃拥入怀中。
王妃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笑意,那两只可爱的小耳朵就在她眼前,触手可及。汉王低头去看,果然,从这方位观棋局,局势更为分明,她自执了白子,在几处比划,忽然,指尖白子滑落,在棋盘上发出叮的一声。
汉王睁大眼睛:“唔……”
耳朵被捉住了!
她要抗议。
汉王正要回头,带着暖意的指尖轻柔划过她的耳后,带起一阵舒适的酥痒,便离去了。
一道风像有了灵性,吹开严丝合缝的帘子,自缝隙处卷入,冷意瞬间布满水榭,让汉王觉得方才被抚摸过的地方凉凉的,空落落的。她不由自主朝身后温暖处靠了靠,缓缓转首,望向王妃,欲言又止。
王妃笑意如方才那轻划过她耳后的指尖一般轻柔:“这局,殿下可看明白了?”
汉王点点头,却不说话,只期待地望着她。
刚刚的摸摸很舒服,她还想要。
汉王努力用黑亮水润的眼眸传达自己的意思。
榭外又雪,先是几片雪花,继而逐渐下大,此时已成连绵之势,漫天飘落飞舞。王妃抬袖,松松地揽着汉王:“殿下可冷?”
汉王感受一番,认真道:“耳朵冷。”
王妃已显笑意,却依旧引诱道:“如此,我与殿下取暖可好?”
汉王双眼高兴地眯起,仿佛已在说着快来,口上矜持道:“好。”
带着暖意的指尖莹白如玉,抚上她的耳后,滑到耳垂处捏了捏。汉王若是只猫,浑身的毛都该舒服得散开了。
王妃眼中含笑,笑意如夏夜映了月华的池水一般,轻轻漾开。
醒着的殿下,似乎比睡着的殿下,手感好些。
风渐渐刮大,将雪吹得到处都是,然而方才轻易被风掀动的帘子,此时却反倒纹丝不动。任外头风雪万里,榭中却是温暖如春。
时下,已是十二月初,过不到一月,便是正旦。
甘露三年将至,陛下登基至今,除却起初处置逆王,其余时候,俱是手段留情。然而这位陛下怎么看也不像是肯只守着秀丽河山得过且过的,朝中便有些猜测,今年,陛下兴许要大动。
这些与汉王府是不大相干的。
汉王让王妃揉顺了毛,心情十分愉悦,待风雪停歇,她正要与王妃往园中赏雪,便见远处,家令疾步行来。
汉王与王妃对视一眼,嘟哝道:“家令走得这样快,必是有不好的事了。”
她经验颇足,还未等家令走近,情绪便已低落下来。
王妃莞尔。
待家令走到,看清他面上神色,汉王心头更紧了紧。
家令行礼道:“殿下,方才长史传消息来,陛下邙山上遇刺。”
汉王抿唇,紧张地问:“如何?陛下受伤了?”
王妃眉心微动,见身旁那人身子绷得紧紧的,分明将心悬起,她也随着望向家令。
家令忙道:“殿下莫急,陛下无恙,只是……”他停顿半息,道,“皇夫中箭,危在旦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