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相公?”邱言脸露诧异,“可是执掌朝政、主持变法的王相公?”
“除了那位黑面相公,还能有旁人?”曹汉奇见到邱言的表情,哈哈一笑,有些得意,显是对自己的消息,让邱言生出惊讶,心感满意,“这个消息,我刚刚得知的时候,也吃了一惊。”
邱言扫视众人:“坊间传闻说这次科举,将会有些变化,但最多猜测,将会由新党的岑帛,或者张厚接手,又或由一德高望重之人出面主持,没有想到,居然会是王相公亲自主持!这个消息,你们是从什么地方听来的?”
曹汉奇答道:“说来也巧,昨日我等去参加文会,碰到了张链张老相国到场,当时就有了一点猜测,等回去的时候,恰巧听到传闻,又找了几名相熟的老乡、同窗询问,多方确认,最后才搞清楚里面的玄机。”
“真的是王相国?那如此看来,这次科举确实不简单,恐怕风向真的要变了。”说着说着,邱言眯起眼睛,看了一眼罗家云和周贯,注意到两人的脸上都有忧色。
高屋建瓴、高层建筑,看似高高在上,其实和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往往上面一个不经意的主意,变成施政纲领,透过统治架构,层层传递,到了普通百姓的身边,就会造成巨大的影响,衣食住行都要发生波动,有好有坏。
与之相比,读书人这个群体,在享受历朝历代政|策惠利的同时,也被政|策变化的浪潮包围,别的不说,就是这每年科举的倾向,都会映射出当年的朝廷政|策走向。
科举取士,抡才大典,本就是为国选拔贤良,选来的人是去执行国朝政|策的,若是选来一个理念不同的,岂不是要多出许多麻烦?
当然了,在现实中,总归会有种种妥协,但这就意味着,很多人将会丧失机会。
像罗家宇、周贯这般,平日里读书写文,其实都是有针对性的,多数是参考历届科举内容,毕竟万变不离其宗,把握住大体,等得知考官人选的时候,再有针对性的强化。
但如今,新旧两党在庙堂上争锋,双方的政见水火不容,那新党提倡之事,与历届科举内容,都有巨大分歧,用从前所学之知识,并不容易去答题。
这么一来,二人当然会感到忧虑。
曹汉奇也注意到两人表情,遂道:“罗兄、周兄,不必担心,照文枝桢的说法,这次新党主持科举,未必不是一次机会,毕竟考生中,能有几人研习过新党提倡之法?我等安稳作答,新党必然不敢将事情做绝,况且,提前知道了消息,这几日多多收集新党信息,到时写在卷上,岂不是立刻就脱颖而出了?”
罗家云摇了摇头:“话虽如此,但临时起意,总归要有疏漏,万一东施效颦,弄了个四不像,反倒是祸,连原本的学问都发挥不出来了。”
周贯却是露出沉思之色,随后说道:“不过,诸多考生其实遭遇相近,我等不好把握新法之机,其他人也是一样,还是要看各自的本事,谁能在短时间对新法主张了解的透彻,谁就能在考场上独占鳌头。”
“正是此理。”曹汉奇点了点头。
其实这个消息出来之后,很多考生便生忧虑,其中一些更是义愤填膺,只是国朝有法,若是闹事,先不说能否逼得朝廷收回成命,自己先就要落个遣返,最终便宜了旁人,是以在愤怒之后,众考生就开始考虑里面的机会。
说完这些,曹汉奇看向邱言,注意到后者正在沉思,便道:“邱兄,不知你有何打算?”话语中,流露出一股请教的味道。
罗家云听了,更加奇怪。
“我在想,王相国何以亲自担任主考,按理说,主考要提前几日被锁在贡院里,以防考题泄露,他身为宰执,几日不和外界接触,未免有些隐患。”
主考官和同考官,以及诸多监考之人,在会试之前,要提前几日进入贡院,有时甚至要提前半个月入内,在其中吃住,安排考试事宜,这是一直以来的定规,就算是宰执也不能更改,王甫若是去做主考官,一样不能例外,但国家大事瞬息万变,城中商贾隐隐对抗,新法颁布不易,理应不离片刻,坐镇中枢,何故要去贡院?
这个疑问,曹汉奇等人也曾想过,便就说道:“或许说明了相国对科举的重视,真心想要选拔一批人才,其实也是我等的机会,一旦高中,就是宰执门生!”
官场注重人脉,同乡、同年、师生,都是牢固的潜在关系,是日后党同伐异的根基所在,每次的主考官,对于上榜的考生来说,就是座师,方有“宰执门生”的说法。
话音落下,那徐晚任却出声道:“但也被打上了新党的标签,若日后不将政见表明,难免被旧党攻讦,等于是一中榜就踏入了党争,今后步步惊心。”
“这话不对,如今新旧争锋,朝中内外,又有几人能逃得出党争?独善其身?”那于逊摇了摇头,“况且,能中进士,已然是邀天之幸,又何必去想那许多?”言下之意,就是能不能考上,都是两说,毕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海明也道:“其实,王相国亲自出面,主持科举,既可看成是对取士的重视,同样也表明了新党如今的窘境,人才不多,无论是哪一种,我等若能抓住机会,都有可能趁势而起!”
他们几人的话语,表现出诸多考生的心思,呈现在邱言面前的,不过是个缩影。
罗家云最后却道:“无论如何,关键还是自身。”
曹汉奇还要再辩,但看了一眼邱言,把将要脱口而出的话语停住,话锋一转:“这事且不多说,我等这次过来,主要还是向邱兄道喜的,昨日不知何故,有人在文会上提起你的名字,一来二去,将诸多事情传扬开来了,不少人将你与那文枝桢相提并论。”
紧接着,他将昨日文会上的事情说了一遍。
“看得出来,张老相国对邱兄你印象不错。”说着说着,他突然道:“对了,邱兄认不认得一个叫做祁九联的?”
“祁九联?”邱言闻名稍微愣了一下,随后点头,“这人我认得,何故会提起他?”
“真的认得?”曹汉奇略感诧异,“这祁九联说,你曾经交给他一些心得,俨然是以你的弟子自居了,甚至替你与那文枝桢打擂,约定了科举论高低的事情,可话中颇有错漏,我担心那人是借你的名字,自作主张行事,是以有此一问。”
“我的弟子?”邱言回忆起遇见祁九联时的情景,摇了摇头,“此人断然不会屈身。”
当初他与祁九联虽未直接交锋,却也论出了高下,可祁九联并不愿意认输,这样的人,又怎么会以他的弟子自居?
实际上,昨日在文会上,祁九联只是想找个台阶去下,若让他知道曹汉奇等人的看法,定会愤怒不已,大呼冤枉。
“这里面的内情,就不是我等能够知道的了。”曹汉奇见邱言这般回应,也不再多说,转而请教起一些学问疑惑。
旁边,罗家云和周贯,还是第一次听说文会上的事情,不由面面相觑,对邱言人未到、名却传的事情,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末了,只得感慨一句“这人的名声,一旦到达了某种程度,果然是人不动而名传千里。”
说着说着,曹汉奇的等人明显精力不济了,邱言看出几人过来,请教是假,攀交情才是真,便约定明后两日,择时饮酒,遂将几人送走。
回来之后,罗家云也告辞道:“我等过来,是通知你考官一事,也是时候回去整理书本了,以应对科举变动。”
“如此也好。”邱言并不阻拦,又将两人送出,看着二人远去的身影,他凝神一看,注意到罗周两人的气运,依旧如原先那样,和某个存在冥冥相连,但并无太大波动和变化。
“虽不知那背后人的目的,但看样子,短时间内并无大碍,科举在即,不易节外生枝,不然有可能影响了二人前途,只能暂时静观其变,若有不对的苗头,要立刻出手,不过,就算那人真能隐蔽手段,可在贡院中应该无法动手,不然的话,根本不用隐蔽。”
贡院乃人文汇聚之地,寄托了大瑞各地的书生愿念,若能对抗其中文道,根本不用行鬼魅伎俩,可以直接碾压京城。
这样想着,邱言将门关上,走回桌边,拿出书本,视线随意的在窗外扫过,注意到几个人影。
“昨夜出名,今日就有影响,虽然没人找上门来,但在外盯梢的多了不少,且由他去。”
摇摇头,邱言的心思落到书本上,低声诵读。
日光流转,半个月的时间转眼过去,二月初,终于到了会试之期,天还未亮,诸多考生就纷纷行动,邱言也提着考篮,在胡起、戴国的护送下,前往贡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