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皇上要知道原由么?”简让也是无奈,“江夏王世子到底是他的堂弟,看得上看不上的,也得知道为什么被打成重伤吧?”
“也对。”
简让喝了口茶,不解地道:“崔振中意的女子,怎么会沦落到了这个地步?做了茶楼的老板娘也罢了,还要抛头露面迎来送往。江夏王世子与女子说话又是没个轻重的,也难怪崔老四要发难。”
萧错笑微微地审视好友片刻,“长了一岁到底不一样,居然有点儿人情味儿了。”
简让斜睨他一眼,却只是一笑,“这事儿我还真想知道原委,只可惜,人手不足,有几个得空的,都在忙着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你得帮我。”
“做梦。”萧错言简意赅,“不管。”打死他都不会查崔振这种事情。
简让没辙地瞪了他一眼,“行,我自己查,不劳烦侯爷就是。等有了结果,您听一听就好。”
萧错笑起来,“有什么好查的?不外乎是崔家利欲熏心,不同意崔振娶个家道中落的女子。棒打鸳鸯之后,蓝氏的日子能好到哪儿去?”
“对啊,这事儿我还是从你手里看过的一份口供里得知的。”简让费力地思索着,“具体情形只记得几句,你快跟我说说。”
萧错与崔振在南疆交手最激烈的期间,手下抓获了几名崔振的亲信,其中有一个骨头软的,把崔振及崔家的公事私事都抖落了出来。
萧错为着简让能少费些工夫,便颔首一笑,道:“蓝氏祖上出过两位大学士,到了她父亲蓝陌那一辈,卷入了党争,站错了队,落得个丢官罢职的下场。日子过于清苦,蓝陌便以教书为生,他曾在崔府做过几年西席,教的正是崔振、崔毅。
“蓝陌四年前病故,蓝家只剩下了母女两个相依为命。崔振去南疆之前,请留在京城的家人照看着母女两个。后来,崔夫人到了崔耀祖的任上,跟崔振说,蓝家母女两个不知好歹,不辞而别。再往后,崔振连回京的机会都很少。”
说起来不过是几句的事儿,但不难想见一些情形。
“明白了。”简让听了,笑了笑,“眼下崔夫人遭报应了,崔振摆明了是没有娶妻的心思。”不然怎么会让崔毅先娶妻。
萧错提醒道:“清楚原委就得了,至于蓝氏如何到了这一步,你不要查。”
“我明白。”怎么样的男子,都不会愿意有人探寻自己情缘中的细枝末节。崔振与先前的闵侍郎不同,闵侍郎那些风流韵事,关乎的是一条条人命。而崔振与蓝氏,不过是此生中一段想起便黯然的伤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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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夫人脸色铁青地坐在厅堂里,望着神色漠然的四儿子,语声有些发抖:“你素来稳重,眼下这是怎么了?嗯?竟然做出了那样的糊涂事!”
崔振沉默以对。
“为了一个茶馆老板娘,竟把江夏王世子打成了那个样子!”崔夫人抬手抚了抚心口,“听太医院的人说,起码要躺个一年半载才能下地。等着弹劾你的言官,怕是早就写好了折子,只等皇上上朝时送上去。你倒是与我说说,到时候如何善后?”
崔振依旧沉默。沉默有时候是代表默认,有时候却代表打心底的不以为然。
崔夫人的手都有点儿发抖了,“那女子,我猜得出是哪个,心里也清楚,你一直在怪我当初没能成全你们。的确,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她语气哽咽起来,“可是,眼下你明知道,家里家外都指望着你,该明白身上担负着怎样的重任。不为此,我能由着你把俪娘、容娘随意发落给两个芝麻小官?况且什么事都会过去,眼下她已经嫁了人,你还为她惹祸上身又是何苦来的?”
“嫁了人?”崔振语气平静,“我等着她守寡那一日。”
“……”崔夫人气得霍然起身,额上青筋直跳,“你!你竟敢说这种话?!你这心思要是不收起来,休怪我把她逐出京城!”
崔振望向母亲,唇畔的笑容透着讽刺,“我等着。”
崔夫人身形晃了晃,跌坐回椅子上,沉了片刻,眼泪簌簌落下,颤声道:“你要是执迷不悟,做出那等沦为笑柄的事情,我就死给你看!”随后大声哭泣起来。
威逼不成,便开始一哭二闹三上吊。崔振有点儿意外,他从不知道,母亲原来也擅长这些。
他觉得吵,心里烦躁,起身踱步出门。
在他走后,崔夫人渐渐平静下来,命人唤来崔毅。
崔毅见母亲双眼红肿,心里清楚因何而起,便只是陪着笑宽慰,说些“过年时落泪不好”的话。
崔夫人紧紧抓住了崔毅的手,“你别跟我打岔,我要跟你说的是蓝氏那个贱人!”
崔毅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不明白女子之间一旦结怨,怎么连个好称呼都不肯给对方。
“去,去把她逐出京城。”崔夫人说着,眼神转为阴冷,“不,去把她除掉!这件事你若是不应,那,我今日就自尽给你看!横竖这个家也会被那个扫把星毁掉,我不如早些眼不见为净!”
崔毅愕然,凝视了母亲良久,随后缓缓摇头,后退两步,跪倒在地,“孩儿不孝,恕难从命。娘,您罚我吧,就算是把我逐出家门,我也无话可说。”
崔夫人的脸色变幻不定,许久,缓缓起身,走向里间,“好,好啊。你们真是我的好儿子……”语声未落,身形软软地倒了下去。
崔毅大惊,忙跑过去扶起崔夫人,一面唤人去请太医,一面忙着掐人中。
崔耀祖闻讯之后匆匆赶来,问清楚怎么回事之后,脸色阴沉不定。
崔毅站在父亲面前,满脸羞惭。他哪里知道母亲这次会生这么大的气,早知道的话,就先胡乱应下来,转头知会四哥就是了。
崔耀祖缓声道:“你娘的吩咐,你不听,那我的吩咐呢?你是不是也要当做耳旁风?”
崔毅的心头一沉,随后索性又跪了下去,“爹只管吩咐,能办的,孩儿一定照办,不能办的,唯有以死谢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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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耀祖冷眼看了小儿子片刻,笑了,“糊涂东西,想到哪儿去了?随我来。
崔毅心头一松,“是。”随着父亲到了外院说话。
崔耀祖说出自己的打算:“你去查查蓝氏的现状,切记,不要惊扰到她。看看她嫁的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最好能与蓝氏分道扬镳。”
崔毅眼中迸射出惊喜的光芒,“爹,您这是——要成全四哥么?”
崔耀祖看着小儿子的眼神,又多了一丝愉悦。不管这个儿子有多冲动鲁莽,到底还是个看重手足情分的。兄弟齐心,家里的前景才有望变得更好。他颔首,“这是家里亏欠你四哥的。”
最想要的,往往是得不到的,慢慢成为执念。人大多如此。得到之后是何情形,就要看个人的造化了。
四儿子重情义,一旦认准了谁,便是一辈子的事儿。与其让他一生寂寞,不如放手成全。
内宅里,妻子和儿女做过的那些仗势欺人的事,他在事过之后才知道,对四儿子这几年与家人疏离的原由,心知肚明。
是为此,他在蓝氏的事情上,乐得送个顺水人情。
近来诸事不顺的缘故,妻子在气头上钻了牛角尖。她怎么就不想想,四儿子不忘旧情是一回事,如今的蓝氏肯不肯再与他有牵扯是另一回事。
书香门第里走出来的女子,骨子里都有着几分清冷、孤傲。即便是明知老四非她不娶,即便是她不曾嫁过人,也不会轻易答应嫁入崔府——明知道婆婆不喜,甚至带着儿女欺辱刁难过自己,嫁进门的日子怕是举步维艰。最要紧的是,那般女子的性情,绝不会允许自己为着一段姻缘便长期做低伏小,服侍着自己打心底反感的人。
是出于这些考虑,这一次,崔耀祖决定做个和稀泥的老好人,走一步看一步。
他唤崔毅到近前落座,仔细吩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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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夏王世子师庭迪卧在病床上昏睡着。
皇帝走到病床前,敛目打量,见对方脸上没有伤痕,只是脸色分外苍白。
打人不打脸,君子之道。
他俯身,隔着白绫衣,手势缓慢地抚过师庭逸四肢、肋骨关节。
良久,他轻轻吁出一口气,还好,并没有断了筋骨的硬伤。
崔家老四总算没完全失去理智。
师庭迪蹙着眉睁开眼睛,眼里的暴躁在看清面前人是皇帝之后,一点点消散,苦笑道:“不能起身请安,还请皇上恕罪。”心里却恨不得指着皇帝的鼻子骂一通:他都要疼死了,他还没轻没重地摸摸这儿摸摸那儿,这是人办得出的事儿?
“这还用你说?”皇帝一笑,在床边的椅子上落座,“放心,没有硬伤外伤,日后只需悉心调理内伤。”
师庭迪狐疑地看着他,“那我怎么会感觉全身筋骨都断掉了呢?”他想动一动,却是刚一用力就脸色发白,继而有气无力地道,“别宽慰我了,我这摆明了要成废人。”
“胡说。”皇帝笑道,“这打人讲究手法,更讲究下手的位置,便是只拣你一两个穴位发力打几下,你也要十天八天难受得厉害。”
“我姑且信着。”师庭迪懒得争辩这些,心里却道:看这样子,你和崔老四根本是一路货色,不光杀人不眨眼,打人根本就是酷吏的手法,一个个的就造孽吧,当心死了下十八层地狱。
皇帝转身唤崔鑫:“跟他说说,那女子是什么来路。”自己则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品茶。
崔鑫将蓝氏与崔振的渊源娓娓道来。
师庭迪听着直冒冷汗,他真是做梦也没想到,好不容易又寻到的合心意的美人儿,竟是崔振年少时的意中人。
怎么这么倒霉呢?
他看中的女子,都是名花有主,总是迟一步。
随后,他就想到了昨晚失去意识前看到的那一幕:身披玄色大氅的崔振立在他不远处,一直凝望着茶馆的方向,周身透着萧瑟。
他那时还奇怪,心说你个混账东西,这是什么态度?你快把我打死了,怎么显得比我还难过?随后就想,一定是看错了,脑子都被那厮打坏了。
“这次你实在是不走运。”皇帝和声道,“你我商量商量,这事儿就揭过去不提了吧?”
“……”师庭迪面无表情地看着皇帝,“不管怎么样,我也是你皇室宗亲吧?你这样的心思……我哭一鼻子的心都有了。”
皇帝哈哈一笑,“这也是为你好。把崔家的老四逼急了,他让你不明不白地死在京城怎么办?我总不能为了护着你,连朝政都放下吧?”
师庭迪听了直撇嘴。十个他,都换不了一个崔振——他还不知道皇帝那个德行?
只要是出色的武将,在皇帝眼里就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武将明争暗斗无妨,皇帝永远是装瞎子。但是,只要他青睐的武将与文官、闲官起了争端,便一定会偏向武将。
摊上这么个帝王,满朝的文官也是倒了八辈子霉。
他敛起火气,决定还是面对现实的好,仔细思量一番,道:“我要在京城将养个一两年,痊愈如初之后才回去。”他回封地的日子,不过是看着父王每日里花天酒地,时不时迎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的进门。能把他闷死、气死。
“这是自然。”皇帝满口应下。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把这人当质子扣押起来了,也没坏处。
“再有,”师庭迪抿了抿唇,清了清嗓子,“我也老大不小的了,该成家娶妻了,你和皇后该抓紧给我赐婚了。”自己找总找不对,那就请他们帮帮忙吧。
“行啊。回头我和皇后都留心些,从倾慕你的女子之中选出个合你心意的。”
“那不行。”师庭迪立刻摇头,随即就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疼。
“你想怎样?”皇帝和颜悦色地道,“莫不是看中了谁?只要那女子情愿,我会尽快给你赐婚。”说着话起身,帮师庭迪翻身趴在床上,谨慎地把人安置好,继而坐在床边,抬手帮忙推拿颈部的穴位。
不需面对着皇帝看似和煦实则深沉的目光,师庭迪放松了不少,在皇帝的推拿之下,颈部的疼痛减轻。
纡尊降贵到了这地步,他愈发笃定,皇帝是决心要他息事宁人。
他期期艾艾地道:“我瞧着……张国公的次女也不错。皇上怎么看?”
“张旭颜?她不行。”皇帝毫不犹豫,“她要是肯嫁给你,除非翻了天。”心里想的是:她要是肯嫁你,我给你下跪敬茶。将门之女,不要说张旭颜,便是张国公,都抵死不肯把女儿嫁给师庭迪。
“唉——”师庭迪长长叹息,“那就过一阵子再说。眼前就看中了俩,一个是崔振的,一个是打死不嫁……”
皇帝失笑。他这堂弟,在大局上是个最让他省心的,遇到大是大非,一定会坚定不移地站在他与皇后身边,不然,他这两年也不会纵着他得空就来京城吃喝玩乐。只有姻缘这一桩,叫人啼笑皆非,看中的不是名花有主的,便是看不上他的,要么就是地位相差太悬殊的——是江夏王宁可把他打死也不肯接受的女子,例如青楼里名噪一时的花魁、梨园中的名伶。稀里糊涂混到现在,依然是孤单一人,名声却是越来越差。
心念一转,他留意到了一件事,“‘一个是崔振的’,这话怎么说?蓝氏不是已经嫁人了么?”
“嫁不嫁人,还不就是她一句话的事儿?有没有那个人,是不是有名无实的姻缘,谁都说不准。”师庭迪如实道,“我观察她很久,怎么看她都不像是真成了婚的女子。可也没法子,总不能让她把婚书拿出来瞧吧?”
“你与崔振,到底是因何起了冲突?”皇帝问道。
师庭迪一想起这件事就火冒三丈,此刻只是碍于周身都疼得要命,发作不得,语声虽低,语气里却充斥着怒意:“那厮不讲理起来,气人的德行真该砍头八百回!
“昨日蓝氏的茶馆开张,我去醉仙楼用饭的途中瞧见了,饭后想着开张是大吉大利的事儿,总该去捧个场,就带着两个侍卫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