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聚安巷是整个s市,祖宅保存最完整的地方。路晨星回想以前上学的时候,来过一次,那时候还是夏季,高低不平的墙头里总是探出许多桑树枝,上面也总是挂满了黑紫的桑葚。
这会深秋了,又是夜里,只能看到一团团黑影攒簇在墙头。
车停在了巷子最深处的地方。门口只有一盏微亮的搪瓷灯,锈迹斑斑,站在铁皮门外还能听到屋里面的说话声。
胡烈用力拍了两下门,在这条老巷子里一清二楚,甚至能都听到谁家的狗警惕地叫了几声。
没等多久,门就“嗞呀”一声开了。
“烈哥!”开门的是个染了一头白毛的男子,皮肤黢黑的,脸上堆满了笑。
胡烈大步跨进门槛里,再转身招手让路晨星过来。
路晨星就在白毛的注视下,匆忙跑到胡烈身边。
胡烈一脚踢到白毛腿上,“好看吗?”
白毛回过神,嘿嘿地笑,直说好看,等再看到胡烈快和夜融为一体的脸色,赶紧识相地收起嬉皮笑脸的样子,一溜烟地跑了。
路晨星跟在胡烈身后,刚进屋就看到屋里坐着三个人,站着三个人。刚才开门的白毛就是其中一个站着的,这会还在傻笑。
“麻痹的,等死老子了。”
路晨星发誓,她就没见过衣着品味这么特立独行的男人,脚上一双黑色人字拖,花色沙滩裤,黑背心,外面套了一个绿色军大衣,蹲在椅子上,手里夹着一根只剩三分之一长度的烟,剃着板寸头,却长着一张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脸。
这样的反差,实在让路晨星一时接受不能。
那蹲着的男人偏头看着站在胡烈身后的路晨星,用烟头指了一下,“你婆娘啊?今天怎么舍得带出来了?藏的跟你二弟一样严实。”
路晨星终于知道,这世界上,永远只有更流氓的,没有最流氓的。遂缩着身体往胡烈背后躲去。
胡烈移动了一小步,将路晨星整个人掩到自己身后,问:“上次欠的赌债还还不还?”
“嘿,你奶奶的。老子上次让着你的!来来来!摆桌!”李念旧从椅子上跳下来,一屁股坐上去招呼着身边的人搬桌子搬椅子。“毛子去柜子里把麻将拿出来。今天老子不让这孙子输的裤衩都不剩,老子就不姓李!”
胡烈趁着那几个人忙东忙西,护着路晨星往里屋走。
“你就坐这里看看电视。”胡烈说着,又看了看屋里开了灯都有些昏暗的光线,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塞给她。“自己下个游戏玩,有事叫我。”
“快点啊,我特么都准备好了,婆婆妈妈的。”外面李念旧不耐烦地催促。
路晨星点头,胡烈出去后就听到一阵搓牌声,哗哩哗啦的。路晨星手里握着胡烈的手机,坐在一张木凳上,环视四周,这屋里的摆设还真是古色古香,跟电视剧里那民国宅院似的。
不等路晨星再仔细看,门帘被掀开了,走进来一个穿着毛衣牛仔裤的女孩子,一手端着一碗盖着蔬菜的米饭,一手拎着一篮橘子。两个人刚对上眼,就互相不由自主地笑了。
“你是胡烈带来的吧,刚才听胡烈说你没吃晚饭,我就给你带了碗饭菜,你尝尝。”女孩子个头小小,身量纤细,说起话来却中气十足。
路晨星忙站起身接过碗筷。“麻烦你了。”
“不麻烦,没特地弄,你也别嫌弃。不过都是新炒的菜,不是吃剩的,你放心。”女孩子坦然地说。
路晨星直摇头。“不会,谢谢你。”
女孩子把那篮橘子放到桌上,自己搬了张凳子坐到路晨星旁边,笑说:“我叫嘉蓝,是李念旧的女朋友,你呢?”
路晨星囫囵吞下一口饭,差点噎住。嘉蓝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
“饿了吧?别急。”
“我叫路晨星。”路晨星有些窘迫的用手背擦了擦嘴,慌里慌张地自报姓名。
“你先吃饭,我给你倒杯水。”嘉蓝起身出去了。
面对嘉蓝的热情,路晨星显得局促而手足无措。
“呐。”没多久嘉蓝就回来了,把水杯递到路晨星身前。
“谢谢。”路晨星笑着道谢。
两个女孩之间还没熟络到无话不谈,所以,路晨星闷头吃饭,嘉蓝剥桔子,有那么十几分钟屋里都是寂静无声的,这就导致外屋的麻将相碰的声音异常清晰了。
“吃”、“碰”、“摸牌”、“杠”……此起彼伏的声音。
“唉妈的!”李念旧的叫骂声又一次响起。“老胡你怎么这么快胡了?日!”
路晨星能看得出来,这位叫嘉蓝的女孩子,表情是在极度忍耐。
☆、第29章 报应
“他嘴里没脏话不出口的,你别介意。”
路晨星放下吃干净的饭碗,接过嘉蓝拿给她的面巾纸擦了擦嘴。
“谢谢。”
嘉蓝微微一笑,“你太客气啦,说这么多谢谢,我都不好意思了。”
路晨星手里攥着用过的面巾纸就要收拾碗筷,被嘉蓝拦住,“等会我扔池子里,有人一起洗。”
路晨星只好放下。
“吃橘子。”嘉蓝把篮子推到桌子中间。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路晨星想了想,“二十五吧。”
“那你比我还小一岁呢。”嘉蓝感慨,“胡烈都三十五了,我还以为你会比我年纪大的。”
“我可能显老吧。”路晨星尴尬地笑笑。
嘉蓝歪头看了看,“不显老啊,屋外的才是老头子,我们年轻着呢。”
“啊——嚏。”李念旧重重打了个喷嚏。“妈的,谁骂老子。”
两个女孩都忍不住“哈哈”笑起来,气氛一下子放松了许多。
胡烈听着里屋传来的声音,觉得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十三幺。”胡烈一摊牌,轻松无比的样子,看在输了一晚上的李念旧眼里真是欠揍万分。
“妈的!艹,再来!”
等到牌桌散场,吃了宵夜,从老屋里出来,李念旧今晚上又欠了胡烈一笔数额不小的赌债,郁闷的连客都不送了。
车慢慢驶向市区,过了零点,街头上灯火辉煌的多是娱乐场所和一些街边排挡。
路晨星吃的很撑,忍不住要降下车窗捂住嘴打嗝。
“你喜欢嘉蓝?”胡烈问。
“啊?啊。”路晨星转过头,夜风灌进车里,吹散路晨星漆黑柔顺的长发。“嘉蓝很开朗。”
胡烈升起车窗,“你要是喜欢,以后再带你来。”
路晨星看着胡烈冷峻的侧脸,表情并无变化,却好像是她产生的幻觉,竟然觉得胡烈此刻是温暖的。
路晨星转回视线,低下头,笑笑说:“不用。”
胡烈空出的右手揉乱了路晨星原本就被风吹乱的头发。
“你很好。”
简单三个字,说的肯定而有力,不容路晨星有一丝怀疑。
路晨星怔怔地看着他。
邓逢高中风住院了。
胡烈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并不意外。沈长东倒台后牵扯出来的人和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把一棵原本根深蒂固的大树,连根拔起,得要多少的时间和精力?佘峰的确是个狠角色。胡烈想。
安排苏秘书准备了果篮鲜花,胡烈在邓逢高昏迷入院的第三天,带着鲜花和果篮过去探病。
外头只以为,胡烈对这丈人还是尽心的,一应的相关治疗费住院费全部由胡烈支付,邓逢高真是有个好女婿。
胡烈站在邓逢高病床旁边,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全无表情,也不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冷冰冰的样子,就连他名义上的丈母娘都不知道还能跟他说些什么。
胡烈在病房待了不过几分钟,就要走,却被叫住。
“胡烈,纵然你对我们有多少不满,老邓已经这样了,你还不能放下吗?”乔梅急切的声音从胡烈背后传来。
胡烈冷笑。
“邓太太似乎近年来比较健忘。邓家对我,‘恩重如山’,我又怎么放的下?”
“胡烈,”乔梅忽地站起身,“你要报复,我们两个老的,都受着,可是乔乔,我们就这一个女儿,你不能这么对乔乔。你敢说,没有邓家你能有今天的地位?你也不想被人戳着脊梁骨说你是忘恩负义之徒吧?”
胡烈转过身时,无赖一笑,“邓太太,我是流氓起家,本来就寡廉鲜耻。这话是谁说的,你没忘吧?小人得志,就是我这副嘴脸,没脸没皮的人,还会怕被人戳脊梁骨?”
乔梅煞白着脸,又重新跌坐回去。
“医药费不是买我的脸面,而是你们邓家的。”
病房门被推开了。
“妈。”邓乔雪叫了一声,视线却从进门就一直停在了胡烈身上。“稀客啊。”
夫妻二人间的对视,一个冷漠,一个愤恨,胡烈刚移动半步,邓乔雪嘴里的话就如脱了枪膛的子弹冲了出来,“这就要走?那biao子还真有勾男人本事,好活都是练出来的吧?”
胡烈一把将果篮砸向了邓乔雪的脸,被乔梅惊呼着伸手挡下,果篮被反拍出去,砸落在地,其中的一只红蛇果也滚到了胡烈的脚下。
邓乔雪气得胸口不断起伏。
“胡烈,你竟然还学会打女人了?”乔梅一想到之前自己女儿脸上的伤,虽然次次邓乔雪都以不小心摔倒了为理由,她也是有怀疑的,但是如今亲眼看到,才更为痛心疾首。“乔乔可是你的妻子!你这么做,不怕遭报应吗?”
胡烈周身都是阴鸷的气息,余光撇了下躺在病床上闭着眼一动不动的邓逢高嘲讽,“这世上若真有报应,那你们一家还真是现世报。”
胡烈在与邓乔雪的这段长达八年的的婚姻中,争吵永无休止。夫妻关系里,怎么样用更恶毒刻薄的谩骂讽刺对方,成为他们唯一趋于同化的地方。
“你说什么?!”邓家母女异口同声。
“胡烈!你站住!谁准你走了!”邓乔雪在病房里的大呼小叫并不能阻挡住胡烈开门离开的脚步。身后邓乔雪追赶而来的脚步声和叫喊声惹来护士的不满,“女士这里是医院,请你保持下安静。”
邓乔雪并未理会,直到胡烈停在电梯口时,邓乔雪终于一脚跨到胡烈面前拦下了他。
“胡烈你什么意思?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就别想走。”邓乔雪气势汹汹,涨红着脸。
“你爹地住院这些天来看的人都是什么人?”胡烈突然发问。
邓乔雪一时不能明白胡烈到底想说什么,只站在那,死死盯着胡烈。
胡烈也不在意,继而再问:“你有见到你爹地的老熟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