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晋扬刚和泰三对上眼,那眼神好奇、兴奋、贪婪……来不及揣摩更多,耳边一人暴吼——
“抱头蹲下!”
后来赵晋扬知道这人专门喊操的。
其余人兴致勃勃围了上来。这会正值午后慵懒未散之时,众人巴不得来点乐子提神。
猛虎难敌众猴,赵晋扬左右看了看,还是乖乖抱头蹲下。
“叫什么名?”
“姜扬。”
“犯了什么事进来的?”
“……打架。”
“监规学了吧?”
赵晋扬稍稍抬了下脑袋。
“让你抬头了吗?”
只能垂下,嗯一声。进仓前在外头先学了一遍。
“把监规背一背。”
喊操的旁边一个肌肉蓬勃的汉子甚至脱下鞋拿手里,往床沿拍了拍,等着揍人。有人阴恻恻地笑。
赵晋扬有备而来,中途故意停顿一下,吊足了胃口,才有接着,基本背了下来。
拿鞋的汉子唾骂了一句,失望地把鞋子套上。
喊操的眼神询问泰三,泰三往厕所那边摆了摆下巴。
众所周知的监控盲点。没看到戏的群众又被提起热情。
赵晋扬被拎起,推搡着往厕所走。
监仓本就狭小,气味都被关在里头,尤其靠近厕所,味道熏人。
赵晋扬被教了一遍如厕规则,立马被推到墙边。
喊操的问:“三哥,玩什么好?”
泰三笑得阴邪,拍拍赵晋扬胸膛,“这身板好啊,适合‘开飞机’。”
周围人哄笑。
所谓“开飞机”,就是面壁而立,弯腰脸颊贴裤裆后脑勺贴墙,双臂雄鹰展翅扶着墙,嘴里发出飞机喷气声,要不时播报飞经的地名。
监仓无聊枯燥的生活,这些人只能变着花样整人找乐,越是侮辱,兴奋度越高。
号令一下,便有人上来推赵晋扬,带头的便是那肌肉。监仓“管理层”中仓头和“书记”下来便是这种力气型的打手,充当替仓头揍人的角色。赵晋扬不敢轻易挑战仓头,扳倒这一个,以后日子顺畅很多。
肌肉再一推,赵晋扬贴到了墙壁,震得脊背发痒。宁死不屈昭然脸上。肌肉被激得挑起眉,再一出手,却被赵晋扬出其不意擒住手腕,往墙角一带,肌肉成肉盾挡在自己身前。
“我新来的,不懂怎么飞,要不你先飞一个给我看看。”
说罢,赵晋扬猛按下肌肉的后脑勺,迫使他弯腰,再往后膝盖踢两脚,肌肉扑通跪到地上,另一只手也被扭至身后,状如俘虏处决。
“起飞了吗?”
底下人呲牙咧嘴。
又扫了一圈众人,“还有谁想示范的?”
泰三乜斜眼瞅着这一幕。身后人跃跃欲试,说白了也是觊觎这位置。
泰三却伸手阻挠,冲着赵晋扬:“小兄弟,松手。”
是警告,也是一种接纳。
赵晋扬识趣地松开肌肉,待他将起未起之时又往屁股补上一脚。
外头喇叭响起打坐的通知。众人纷纷作鸟兽散。厕所本就拥挤,却也让出一条道让泰三几个先出去。
赵晋扬走最后,外面通铺地板都坐满了人,泰三几个必然坐到通铺靠门的位置,他只捡得离厕所最近一小块空地,盘腿坐了下来。
打坐是为减少监仓内打架,每次半小时,动者挨罚,属于内务评比一种。
赵晋扬目不斜视盯着前方,和尚一般岿然不动,心却不虔诚。
一方面双腿渐渐发麻,另一方面厕所骚臭混着旁人脚臭汗臭,赛劲地往鼻孔钻。而他只是皱了皱眉,盘算泰三那些举动的意味。
打坐完毕,没人敢接近赵晋扬。倒是刚坐他身旁的几人被“请”到泰三那问话。
晚饭在外仓,头顶隔着铁网可以瞧见灰扑扑的天空。泰三几人,自然有人专门打饭。
从集体看完新闻联播至晚十点熄灯睡觉,泰三都没来找茬。这叫赵晋扬摸不透他想法。
赵晋扬又被分到通铺最靠厕所边上。拥挤得只能侧卧。
等仓里安静、管教巡逻完,赵晋扬忽地从铺上爬起,跳到地上,趿着鞋子往仓门走。
仓内夜里值班的人点着了精神,低声喝:“你干什么?”
铺上窸窸窣窣响,人都是没睡着的,支起个脑袋瞅着这胆大的新兵。
值班的被赵晋扬狠戾的眼色吓得脖子一梗,竟一时出不了话。
赵晋扬走到肌肉边上,拍拍他的脸,嘴里滚出两个字。
“让开。”
肌肉惊愕地交替看着他和泰三,后者舒服地平躺在最前头,恍若未闻。
肌肉咬牙切齿地爬起身,推身边人:“往那边去一点。”
赵晋扬如愿躺上去,和泰三隔了一个文文弱弱的“书记”。
那边一排人也像滚下斜坡上的木墩,一个接一个往尽头挤去。
仓里渐渐响起此起彼伏的鼾声。
赵晋扬双手交叠枕在脑后,看着黑暗中两层楼高的天花板,睡意全无。
**
许连雅打到第三个电话,那头依然关机。赵晋扬关机太正常,只是摸不到他的活动规律让许连雅很焦心。短信已经编辑好,发出去前又反悔了。她不能干等着。
许连雅收拾了几件随身衣物,托冯一茹帮忙照顾猫,买了次日最早的班机。
冯一茹乐得远离父母管束帮她看家,不过对许连雅的匆忙决定不甚放心。
冯一茹问:“去多久?”
许连雅边叠衣服边说:“不定。”
“住哪?”冯一茹说完又像咬舌头似的补充,“肯定住他那了,我真白痴。”
“宾馆。”
冯一茹瞠目结舌,又不敢细问,“订好了?快十一了呢,说不定爆满。”
“应该还好。”极像自我安慰。
冯一茹捉住她的手,“你考虑清楚,你现在可是两个人了,经不起这奔波。”又埋怨,“哎,要我请得到假就陪你去了。”
许连雅反过来把她手放回去,“前面不知道我还不是一个人回来了。”
“那不一样。”冯一茹说,“知道了就会有顾虑,干什么都有思想包袱。”
许连雅收拾妥当,一把合上行李箱,笑道:“我一身轻松。”
冯一茹轻轻嗤声。
冯一茹今晚夜班,走前再三叮嘱:“见到他了要好好说话,收收你的倔脾气,别闹得不欢而散。”
“尽量。”
冯一茹无奈摇头。
“那也要看他的态度,总不能我舔着脸求他。”
冯一茹嘴角抽了下,“那必须。别让他以为有了宝宝你就离不开他。”
“宝宝”一词又触动了许连雅那根弦,也许是只身一人,她对肚子里这颗小豆子全然没腾起做母亲的觉悟。
冯一茹最后给她一个扎实的拥抱。
“希望不久能看到你们一家三口平安回来。”
许连雅只笑笑。
“不回来也行,在那边安家落户。”
“……”
立秋过后,早晨天亮得越来越迟,六点的光景屋外还是灰蒙蒙一片。
许连雅被一阵救护车鸣笛吵醒,摸手机看也差不多到了闹钟的点。她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洗漱出门。
救护车就停在邻栋楼外,警察也来了,大概因为大清早,警示灯闪烁的红蓝光里只聚了些许人。
那是出小区的必经之道,许连雅不赶时间,停了一下。围观者大多早起锻炼的老人,不时有人发出凄凄哀叹,混杂在圈子中心哭天怆地的悲鸣里。
警察正在拉警戒线,驱散围观者。
许连雅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抹着眼角退出来,上前一步,压低声:“繁奶奶。”
繁奶奶见是她,也不管她有无围观之心,边拉着她蹒跚往外走,边护犊般道:“别看,哎,太惨了……快走,快走。”
这下更是勾起许连雅的好奇心,“发生什么事了?”
“老天不公平啊,太惨了,哎……”繁奶奶还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
许连雅又往回看了一眼,人散了些,从忙碌的警察缝隙间依稀辨出一人躺在地上。
“繁奶奶,到底谁家出事了?”
繁奶奶又无奈地摇头,带上触犯禁忌又悲愁的神色。
“你还记得你住楼上的白叔叔吗?以前跟你爸一个单位的,你小的时候他还经常把你放摩托车油箱载你到处溜达喂。”
许连雅只能想起那位白叔叔年轻的模样,父亲昔日同事的身份让她涌起不祥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