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纾出发之前给曲桉来了电话的,曲桉算着时间,想着凉纾这会儿也该到了,但迟迟不见人影,曲桉这才忙带着人出来。
倒也不是巧合,顾寒生出差那个早上专门打电话回来嘱咐曲桉要注意公馆安保问题。
齐真此刻被两名警卫人员架住两边胳膊,她挣脱不开,只能强加一些污言秽语在凉纾身上。
那些话自然是要多难听就多难听。
曲桉冷着脸想上前制止,却被凉纾挡住。
凉纾踱步到齐真面前,看着她此刻不像人也不是鬼的模样,心头忽地一阵悲凉。
她本不是自怨自艾伤春悲秋的人,但齐真有一点说的对,顾寒生护着你的时候你什么事都没有,可谁又能预料到自己将来不会落到齐真这个下场呢?
但齐真能有今天凉纾绝对不同情。
她低头看着齐真,拧紧了眉,“你不服气?”
齐真一边脸肿着,鼓着两个圆溜溜的眼珠瞪着凉纾,偏偏她大半张脸都被凌乱的头发遮了个七七八八,看起来就更加可怖。
“我真想杀了你!”齐真说。
凉纾跟着就笑了,她冷嗤,“你还真是天真,说到底,你的敌人从来就不是我,而是顾寒生,你知道么?”
齐真怒瞪着她,没搭话。
“不懂?”顿了顿,凉纾冷笑,“你在零号公馆处处针对我又有什么用?我早就提醒过你,你自己不警醒。退一万步来讲,你充其量只是个下人,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扳倒顾寒生的枕边人?谁给你的自信,嗯?”
“顾寒生爱我又如何,他有白月光不爱我又如何,我是名副其实的顾太太,我们是夫妻,我和他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你很难理解?”
“说句不好听的话,你齐真就是抓到我绿了他的罪证,他第一时间处理的人也只会是你!”
凉纾又是冷笑,“而那天,你把那东西拿到他面前,确实会令他震惊愤怒,也让我生不如死,但更重要你的是,你这种行为就如同狠狠打了顾寒生的脸,你把他的骄傲踩在脚底下,所以你齐真有今天的下场完全是咎由自取!”
最后,凉纾说,“人各有命,你的命就是这样了,”她看着两名警卫人员,“我以后都不想再见到她!”
说完这些话,凉纾转身就朝大门口走去。
她没有看齐真笑话的打算,只能说,人有些时候自作聪明总归不是好事。
雕花大门早早地就为凉纾打开了。
地上有些滑,曲桉非要扶着凉纾,她拒绝不过,也就任由曲桉去了。
曲桉说,“太太,谁能想到齐真竟刚好就在哪里呢,还好您没事,否则我真是难辞其咎,也难跟先生交代。”
“的确是虚惊一场,不过,你出来接我怎么刚还带着公馆的警卫?”凉纾问曲桉。
曲桉笑笑,道:“还是先生想的周到,他出差那天早上就格外叮嘱我们注意公馆的安保问题,还说您可能会回来一趟,更是要特别防备。”
说完,曲桉纾了一口气,“幸好幸好,还是先生有远见。”
闻言,凉纾倒是一愣,这男人洞彻人心的能力简直了。
不过她有点没明白的是,明明知道她还会回一趟零号公馆,也知道齐真会使坏,为何不直接将齐真解决了?
还留着这么一个定时炸弹。
这个问题凉纾只在心里疑惑,她没有问曲桉的打算,因为曲桉肯定也会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而那天发生的事,零号公馆无一人提起。
可凉纾知道,这些人佣人看她的眼神变了。
就好比曲桉,曲桉做事待人还是和从前一样,但某些时候却太小心翼翼了些。
凉纾不挑明,她没那个自信被顾寒生发现了江平生这事他们的关系还能一如从前。
甚至于他们此刻分开或者离婚凉纾都觉得是情理之中。
毕竟顾寒生这样骄傲的人,眼里容不得沙子,哪怕他根本就不爱她。
而她呢?
他们害的江平生的灵魂都不能安宁,这也是她心里解不开的的疙瘩。
……
顾寒生知道凉纾会回零号公馆,她那天凌晨离开零号公馆什么都没带。
而江平生的骨灰还在这里,她不可能不回来。
凉纾给他打电话时,是下午两点左右。
而盛顿城则已经过了凌晨一点了。
顾寒生还没睡。
海岸别墅二层阳台。
西式风格的遮阳伞下摆着一套欧式小圆桌椅,上面放着笔记本蓝皮壳文件等物件。
电话响起时,顾寒生不过刚刚结束一个来自虞城的视频会议。
男人身体往后仰,草草扫了一眼那手机,便挪开目光,看到来电联系人,他并没有接的打算。
书房里,凉纾握着自己在卧室里找到的手机给顾寒生打电话。
曲桉说他去盛顿城出差,起初凉纾考虑到时差问题,还怕打扰到他。
但她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心里急了,便顾不得这么多了。
不管这个电话是否会影响到他,她还是拨了。
只是拨通之后,他那边根本就不接。
打了一遍不接,第二遍第三遍他都不接。
凉纾怒了,她站在书房的窗户前任由呼呼的冷风吹着自己的脸,全然不顾自己也才大病初愈。
她将电话扔到一边,然后开始在书房翻箱倒柜。
越是这样,某些记忆就更加地清晰。
有关13日凌晨时分的画面就猝不及防地窜入她脑海中。
江平生的骨灰盒被他就那么打开着扔在书桌上,然后她被他按在桌案上,就那么……
眼前是“江平生”,身后则是化身禽兽的顾寒生。
全程,他像是魔鬼,以极其恶劣的手法,摧毁了她心里的一切。
眼下,凉纾去翻他的抽屉,翻书柜,她什么都翻了,书架上那个装着她手表的盒子也重新被她翻了出来。
可是偌大的书房,她找了个遍。
全都没有骨灰的踪影。
靠近窗户那个角落里坐落着一个半人高的盆栽,凉纾颓败地坐在沙发上目光绵长地盯着那个地方,随后像是魔怔一样。
她将花盆里的绿植连根拔起,想看看是不是他作怪,将江平生的骨灰扔到这里了。
但是仍旧没有。
于是凉纾重新给顾寒生打电话。
这次又是漫长的等待。
而这时远在盛顿城的顾寒生在做什么呢?
他不紧不慢地去厨房给自己煮了一杯咖啡,他很忙,要想早点回去这边的事情也不能耽搁下,那么就只能不停地压缩自己的休息时间。
这几日,他多数时候都在开会。
然后不停地见这边的合作商供应商。
这两日应酬完已经是深夜了。
他端着金丝边骨瓷咖啡杯从卧室连接阳台的那道门走出来时,搁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又开始响了起来。
这一遍,她仍旧没有接。
这一趟为了公事方便,他跟时倾没有住酒店,而是住的他在盛顿城的某处别墅,时倾在一楼,他在二楼。
深夜,时倾还上来汇报她手上跟进的最新情况。
时倾走到阳台时,直觉这风吹着太冷了,她有些受不住,但看顾寒生一副不怕冷的姿态,她也就忍了。
只是讲话时自己语速较平常快了许多。
但是没讲两句老板的电话又响起来了。
时倾很有礼貌也很识趣地闭了嘴,努力在萧瑟的寒风中保持自己的姿态。
只是顾寒生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嗓音略沙哑,“不继续?”
时倾看了眼他的电话,其实只是极快速地匆匆一眼瞥过,但是他手机屏幕界面那个备注名字倒是在她脑海里生了根一样。
小骗子小骗子……
时倾一下就将这个名字跟凉纾联系起来。
也是,顾寒生的私人手机里极少存别人的名字,多数时候都只有电话号码。
这人记忆力已经到达了一种境界,时倾起初以为他是懒得存,后来才发现,他想去记的东西几乎能够过目不忘,更何况是区区几串数字。
可这个电话,他是做了备注的。
这个备注这么令人……嗯,浮想联翩。
时倾哪敢这个时候触霉头,对于凉纾的事,她始终把握不准顾寒生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就好比来盛顿城这几日,时倾几乎和这位老板寸步不离,连休息也是夜里很晚了,她从未见过顾寒生给凉纾打电话。
这样子就好像他完全不在意某人一样。
她颔首道,“先生您有电话进来。”
这话刚刚说完,那电话已经被对方自动挂断了。
顾寒生目光盯着面前的笔记本,薄唇微启,淡淡地落下两个字,“继续。”
“是……”时倾清了清嗓子刚刚准备继续往下说,没承想那支手机又突然在这寂静的夜里震动起来。
时倾以为他还是不会管,因为前两秒,他的目光专注地看着笔记本,没有分一点心思给那个笔记本。
于是她继续往下说。
又是两秒后,男人起身薅起手机,看了她一眼,嗓音倏地变得冷漠,“出去。”
时倾,“???”
她怎么感觉老板瞪了她一眼呢。
时倾灰溜溜地出去了。
伴君如伴虎,今日时倾又体验到了一番。
……
电话接通,凉纾没给对方缓和的时间,冷着嗓音直接道:“顾寒生,你把江平生的骨灰弄到哪里去了?”
他站在阳台栏杆前,听着前方海浪拍打着礁石的声音,近处夜色朦胧,再远些,便是若隐若现的海上灯塔。
内里穿着铁灰色衬衫外面套着一件黑色针织线衫的男人端起手边的咖啡淡淡抿了一口,晦暗不明的眼神落在远处,并未回电话那头的人的话。
“顾寒生!你到底把它藏到哪里去了?”
这时,顾寒生放下手上的杯子,哑着嗓音咀嚼着她话里的某个字眼,“藏?”
跟着,没等凉纾有任何反应,他语气变得严厉不少,“别站在风口,把窗户关上。”
“我问你话,你别想转移视线!”女人细白的手指捏着薄薄的手机机身,这款手机还是当初他给她买得。
当时她借了曲桉两千块买了普通的手机用,后来他直接给她还了这款。
为此,夜里他还责备了她不该曲桉的钱。
此刻,捏着手机机身的女人指骨泛着青白色,绝美的眉目间全是冷意。
偏偏电话那头的男人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凉纾看不到他的样子,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是听他的不紧不慢的语气觉得是气定神闲。
实际上,男人搁放在裤袋里的手指早就握紧了。
他加重了自己的语气,道:“你先离开窗户,我就告诉你。”
这人的脾气凉纾算是摸透了七七八八,僵持了足足一分钟,凉纾嘭地一声关上窗户。
“你到底把它藏到哪里去了?”
男人缓缓笑开,接着是绵长的冷嗤,他说,“顾太太把我看的太善良了,那碍眼又膈应人的东西,你凭什么觉得我还会留着?”
闻言,凉纾浑身的血液都好像凝固了一样。
她瞳孔放大最大,脑袋突然一空。
良久,手机里传来男人淡淡的嗓音,“没事我挂了。”
“顾寒生,你到底把它弄到哪里去了?!”
边说着,凉纾又绕到书桌桌案前,低着头有些六神无主。
她瘫坐在椅子上,听着听筒里男人的话,“我当然是毁尸灭迹,这东西已经被扔了。”
扔了……
凉纾握着电话的手指极其用力,如同白糯米般的贝齿死死咬住下唇,上头逐渐显现出一道深深的痕迹,她近乎咬牙切齿地道,“顾寒生,你混蛋!”
那头答:“嗯,还有吗?”
“你凭什么将它扔了,那不过是一堆灰尘,你扔它做什么?”
男人冷笑,隐匿在暗影中的侧脸线条格外硬挺,而太阳穴附近,青筋隐隐凸起,他说,“不过是一堆废土,拿来做肥料种花我都嫌脏。”
顿了顿,“阿纾,那东西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我,我顾寒生的妻子心里藏了一个男人,这男人死死扎根在她心里还不算,死了变成了灰还要来膈应我,你觉得你的丈夫得有多大的气量还将这男人的骨灰给你留起来?”
越说,顾寒生就觉得自己心头郁结着一股气。
他从不自诩自己是好人,他也从没给自己标榜是什么长情专情的人,但他站在这个位置,有一定的精神洁癖。
不是所有女人都值得他倾尽所有只为博红颜一笑。
他尊重自己的另一半有过去,但不代表能忍受欺骗。
他又是冷笑,“你将心事藏得紧,既然你从未准备向我坦白,那么就该做好永远都不被我知道的打算,现在东窗事发,你看看你是怎么做的?”
“眼里心里梦里只有一个江平生,你把我顾寒生置于什么位置?”
这一番说完,直接把凉纾说懵了。
这边,顾寒生脸色自是越来越沉,他身上穿着衬衣,衬衣扣子扣的整整齐齐,这会儿觉得喉头发紧,他抬手用力扯着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
兴许是他力气太大,最上面的两颗衬衣纽扣直接崩坏,一颗掉在脚边,另外一颗则直接弹到面前栏杆这个窄小的平台上,随后掉到一楼去了。
烦躁跟阴郁骤然加重。
顾寒生忍着将手机砸掉的冲动,左手随后往旁边一伸,想端起咖啡喝一口,却不承想杯子直接被他的手指从阳台上碰了下去。
须臾之间,一楼传来清脆的瓷器碎裂声。
时倾当时正在一楼的客厅里办公,听到声音整个人身体一震,微微抬头朝外面看去。
又觉得不对,走到落地窗前,赫然间侧边卵石路上堆了一堆碎片。
那根据那杯子的纹路,可不是刚刚顾寒生手里的那一杯么。
时倾挑挑眉,轻手轻脚地折回沙发区,薅过一旁的手机给季沉发了条微信。
时倾:季助理,你忙吗?
两分钟后,消息响起。
季沉:还没睡?
时倾想了想,快速地编辑了一条信息发过去:太上皇都还在处理工作,我哪敢睡?
说着后面还配了一个抹脖子的表情包。
时倾跟着又打了一串字:他今晚心情不太好,我估计是那位闹的,你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透露透露。
这句话后面又是一个阴险的表情。
这条消息过去,季沉隔了十分钟才回。
却只有间断的三个字:不知道。
时倾啧啧两声将手机扔到沙发上,继续埋头盯着屏幕上的各种曲线,一瞬间只觉得这座别墅安静得可怕。
楼上,顾寒生没得咖啡喝,脸色更是沉到了谷底。
尤其是凉纾说话还句句带刺,她随手拉开了他右手边这个抽屉,看着那个小盒子十分精美,她赌气一般地拿出来扔在桌面上,“既然顾先生这么恨我,你知道齐真会在公馆门口等着我,你又何必叮嘱曲桉注意安全,让她弄死我算了。”
“顾太太浑身带刺,爪牙也厉害,并非池中物,她顶多只能伤你,你太高估了她了。”
凉纾目光看着窗外,心头气还未消,另外一只空闲的手指啪嗒一声将小盒子给打开了。
她幽幽道:“那你直接将她弄走岂不是更好,一边任由她出现在公馆门口使坏,像一个定时炸弹,一边又让曲桉注意动向,没见过你这样假惺惺的人!”
那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凉纾迟迟没等来顾寒生的话。
良久,顾寒生才在那头绷紧嗓音道,“看看,我都砸钱养了一个什么白眼狼,我给你一个手刃敌人的机会,你还觉得我假惺惺是不是?”
凉纾愣住,听完之后,心头竟像海绵被灌了水一样沉重压抑。
正想说点儿什么,她将指甲捏着的东西递到面前来——
视线里,属于她自个儿的银行卡跃入眼底。
数日前,她亲自递给江九诚的那张五十万金额的银行卡此刻被她无意间在顾寒生的书房发现。
凉纾几乎没怎么用脑子思考,脱口就质问道:“我的银行卡怎么会在你书房抽屉里?”
今晚,她真的是在时时刻刻挑战顾寒生的怒气最高值。
似乎不把他逼到临界点就不罢休一样。
怒到极致就只剩下笑了。
就好比此刻的顾寒生,他给自己点了烟,大量的尼古丁吸入肺里似乎才能让他没那么痛。
他一边吐烟雾,一边笑,“那么我就要问问顾太太了,陆家陆子安跟你是什么关系?”顿了顿,“你可不要说他是做慈善,随随便便五十万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划到你账上了。”
此刻,似乎有些事情已经足够清晰明了。
顾寒生又说,“难不成是上次在医院门口撞了你,赔的医药费?那他也真够大方的。”
这阴阳怪气的语气凉纾听着是格外的不舒服。
她将那张卡握在手心里,“顾先生曾经不是看不上我么?我另外找个男人攀附一下,好像也挺符合我的行事作风。”
“所以婚后我是哪里缺了你的,嗯?”
顾寒生此刻是恨不在虞城,但也害怕在虞城。
那头没说话。
他继续冷笑,“瞒着我去温城找江平生的骨灰,你有本事怎么不瞒一辈子?”
凉纾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了。
她将问题绕回起点,“行,我知道顾先生生气,你告诉我你把它扔到哪里去了,等你出差回来,我们是分开还是离婚,全凭你一句话。”
男人冷嗤,“那你就等着吧。”
……
凉纾收拾了一些自己的东西,婚后顾寒生给她置办的东西她一样没带。
她把曾经自己带过来的东西都装走了。
整理行李箱时,那颗蓝宝石戒指从箱子里落出来,然后像是刻意避开凉纾视线一般,躺在某个她发现不了的角落里。
提着箱子下楼时,曲桉忙上前,“太太,我来我来。”
现在只觉得这太太两个字十分刺眼,凉纾拗不过曲桉,让她帮忙提箱子,只是她说,“以后不要叫我太太了,等你们先生回来,被扫地出门的就该是我了。”
闻言,曲桉差点没走稳,幸好她稳稳地扶住了楼梯护栏,她站定不动,这才了解到凉纾的意图,“太太这是要走?”
凉纾淡淡地看向她,刻意地去忽略曲桉话里的太太二字,而是点头,“嗯,谢谢你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我叫了车,麻烦您等会儿跟入口的警卫说一声,”顿了顿,她道:“不说也成,我自己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