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城外到城门口,短短数里距离,赵禹等人却走了两个多时辰。
数万明教众热情之高,委实令人难以消受,哪怕杨逍等人皆有武功在身,现下又是春寒料峭时节,当到达城门前时也已经汗流浃背。然而他们却仍未觉得疲累,受到这热烈气氛感染,心情激昂至极。
早已等候多时的刘伯温等人也皆迎上来,对赵禹拱手笑道:“总管扬威西域,更荣登教主之位,是众望所归,可喜可贺!”
赵禹承受着众人膜拜,表情却不甚轻松,望着城墙下人山人海,感叹道:“着实没想到,淮泗之间教众竟爆发出这样大的热情。”
刘伯温点头道:“光明顶之危传出后,天下教众皆人心惶惶,幸而此事有了一个圆满解决,空悬多年的教主之位也有了结果,总管又将总坛迁回中原,如此数喜临门,教众们爆发出这样热情,也是情理之中。”
赵禹点点头,说道:“此事却超出我的预计,原本的预计准备也难应对这样声势浩大局面,刘先生可已经有了计划善加引导?群情激昂虽是好事,可也易生纷乱,可不要好事变了坏事。”
刘伯温点头道:“这是自然,早数日前滁州城外教众越聚越多,我便已经疾传常将军回到滁州,沿城布防,可保无虞。另外江南各地分坛声望颇高的香头也已经召集起来,趁着总管归来之时大开明王法会,一来将总管继任教主之事正式昭告天下。二来也要商讨决定出新的总坛驻地。另外,北地大批教众涌来滁州,现下已是农忙时节,时间紧迫,须得及早安置。滁州知府衙门已经递上数个安置流民的举措,其中一些枝节总管府已经做了批示,具体的方略,还要总管来斟酌拍板。”
赵禹点点头,又说道:“今次总坛东归,携带了大量的明教经义典籍并资料。可借着明王法会遴选一些精通经义文墨之人。组建成一个释经局。整理之后刊行天下。这件事,就交由于杨左使暂领。”
杨逍心神仍激荡无比,闻言后也未及细想便点头应下来。赵禹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准备待这释经工程正式开始后。再将自己的意图告知杨逍。
一直到夜幕降临时。城外这数万教众热情才稍稍淡却,渐渐恢复了一些理智,情绪却仍高得很。聚集在城外不肯散去。见此状,赵禹等人虽然长途跋涉,精神已经有些疲累,却也不能就此离开。幸而刘伯温早做布置,赵禹便临场指挥着,暂且将数万教众划分开来,选出一些颇负名望的香头暂时约束,引着众人安置在刘伯温一早已经在滩地上建造起的板房棚屋中。
这一番忙碌,一直到了深夜,城门前才渐渐变得空旷起来,只有数十柱熊熊燃烧的火焰,将此处照耀的有如白昼。午夜时,总坛这些人才得入城。五行旗精营在城外附近自有营地,便将四门并天鹰教众一起带回营地中。
至于杨逍、殷天正等一干头目则在城中早已辟出宅邸来,随时可以入主。然而赵禹却蓦地发现,他竟已经无家可归。
负责打理这些事项的杜遵道面现难色道:“年初时,尊府大爷携家眷来到滁州,直接搬进了总管府中,并吩咐道,总管您先份已经不同,总管府格局太小,须得另行营造……”
赵禹原本一人独居,便简单的在府衙附近寻了一所宅院,官署私宅充作两用,却不想出门一遭回来后却被鸠占鹊巢。尤其他又晓得大哥是个什么德行,当下心中便觉烦躁无比,皱眉道:“这是官署,怎能由得他胡闹!”
杜遵道面现难色,嚅嚅讲不出话。
赵禹也知大哥那惯会胡搅蛮缠的作派,别人碍于自己,也未必就能约束住他,因此便摆手道:“这事却怪不得你们,除了这些,他还作出什么勾当了?”
杜遵道低头道:“倒没有什么别的事情,不过每日文会宴客,修一修欧阳文忠公的醉翁亭,不外乎一些风雅文章之事。”
赵禹察言观色,已经猜到杜遵道应该言犹未尽之意,当下便喝道:“还有什么,但讲无妨。”
杜遵道为难道:“赵琪大人聚集起一批文人,已经开始商议要劝进总管,改正朔,上尊号……”
“胡闹!一群成事不足的腐儒!”
赵禹闻言后,眉头登时一挑,又问道:“是还在商议?还是已经付诸行动了?”
“已经两次了……第一次十几名儒生闯了知府衙门,被叶知府以总管不在滁州为名搪塞过去,第二次直接在城门前贴了告示,要召集士农工商联名上书劝进。幸而刘长史发现得早,将人给驱散,未造成什么大的动荡……”
赵禹脸色已经变得铁青无比,冷声道:“然后呢?”
杜遵道回答道:“这还是半个月前的事,他们还来不及做些别的。据说最近一段时间正在商议要清君侧,诛奸佞……”
赵禹低头算了算,他往西域一行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赵琪已经闹出这些乱子,着实是不安分至极。越想越觉烦躁,他直接吩咐道:“即刻传令滁州府衙,逮捕这群妄言惑众的狂生,上枷示众十日,日后再有犯者,杖刑五十,三犯者直接杖毙!”
听到这话,杜遵道脸色变了一变,迟疑道:“现在已经夜深了……”
“深夜才好抓人,省了一番手脚!”赵禹冷哼道,又吩咐道:“赵琪为首者,先杖二十,再上枷!”
虽然下令处置了赵琪等人,赵禹还是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他是这一城之主。竟沦落到无家可归……苦笑两声,却还要想想今晚要到何处安寝。最后,还是决定到常遇春府上将就一晚,顺便与常遇春讨论一下兵事。
决定之后,赵禹便命人将载着杨青荻等人的马车先驾去常遇春府上。而后,他又前往滁州府衙取回这段时间积攒下的事务文牍,待到卫士来报总坛这些人马已经安置妥当,所带回的典籍物品也已经封存入库,才放下心来,往常遇春府上赶去。
赶到常府时。夜已经极深。赵禹也不便入内院去打扰,便径直去了常遇春的书房。
滁州方面,或者说是镇淮总管府,已经不独滁州一地。还有皖南大片地域。郭子兴死后所留下的濠州。已经尽归镇淮总管府所辖。几个月来所积攒下的事情,已经摆满了整张书桌。当然其中大部分是已经处理过,不过备案供赵禹了解。
赵禹草草翻阅一遍。对总管府目下处境也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北地红巾军溃败,大批难民涌入镇淮总管府下辖,哪怕总管府数年来积存不少的积蓄,一时间想要尽数接纳安置下来,难度也不算小。现下采取的法子,除了赊贷垦地并以工赈灾之外,大江两岸的商贾工场也出力良多。
原本滁州士绅对商贾是心存敌视的,可是迫于难民压力,却不得不妥协下来。滁州府衙更是一口气批了数十家新的商铺工场,才能稍减压力。
察知到这个现象,赵禹渐渐皱起了眉头。他虽然并不似士绅一般敌视商贾,甚至还隐隐有扶植之意,然而商贾这般没有节制的疯涨,却令他不得不提高警惕。镇淮总管府现下的问题仍是底子太薄,士绅先前所虑商贾侵蚀民生之事是真实存在的,无法视而不见。而且滁州府衙这种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的做法也令他略感不满。
正沉思之际,房门被从外间推开,赵禹抬头望去,却是略带倦色的小昭推门走进来。她端着一碗热羹,走到书案前却发现根本没有空闲地方,不由得愣了愣。
赵禹正觉有些饿,端起羹汤来一饮而尽,而后对小昭说道:“小昭,你先睡去吧。”
小昭却望着满桌案牍,皱眉道:“公子还没时间去休息么?”
赵禹将书卷收拢起来,随口道:“已经差不多了,不过还要等着常将军巡夜归来谈一谈,倒是没有时间去休息。”
小昭接过空碗来放在一边,而后捏起一块提神香饼添入香炉中,用发钗挑拨着。
借着烛火,赵禹凝望着小昭绝美的侧脸,突然笑道:“古人讲,红袖添香夜读书,是读书人极尽风雅之事。却未料到我今日也能附庸风雅一番,只是读的却非诗词歌赋,而是造反作乱勾当,未免有些煞风景。”
小昭听到这话,俏脸一红,低声道:“公子是现世的明王,所做的事情,却是天下读书人都比不上的。”
赵禹听到这话,忍不住笑起来,说道:“不过是人前风光,人后受累。”
小昭慢步上前,走到赵禹身后,素手搭在他肩上,轻轻捏着,柔声道:“公子若觉得倦了,不妨休息片刻。”
赵禹感受着小昭恰到好处的力道,鼻端萦绕处子幽香,靠在了椅背上,闭上眼后心情却难平静,仍在思忖商贾之事。他记起沈万三曾在自己面前所说的那一番通蕃说,自己曾命他辑录成册呈给自己,也不知是否写完了。
他思忖片刻,开口问道:“小昭,你也算半个波斯人,对波斯了不了解?”
小昭摇摇头,说道:“我自小便在中原,连娘亲都甚少见到,对波斯却是一点也不了解。不过,我却会一些波斯小曲,公子要不要听一听?”
“你且唱来听听。”赵禹点点头,说道。
小昭闻言后,便清清嗓子,柔声唱起来:“世情推物……”
她唱到中途,却觉得赵禹绷紧的肩膀渐渐松弛下来,待低头看去,却发现他已经闭着眼发出均匀的喘息声,只是眉头仍然皱着。
小昭语调渐低,最后索性不再唱了,只低头凝望着已经入睡的赵禹。指尖轻拂过他紧抿的唇线,俏脸渐渐变得羞红起来。她侧耳听听四下没有声息,慢慢俯去,睁大眼望着近在咫尺的面庞,眼神渐渐变得涣散起来。
似乎过了许久,又似乎只过了刹那,房门突然被一把推开。小昭受到惊吓,忙不迭抬起头来,却看到赵禹嘴角已经微微扬起来。
推门而入的是常遇春,他一身甲胄未脱,刚刚回府,听到下人报来说总管在书房等着他,便径直赶来此处。待推开门惊鸿一瞥瞧见小昭倩影一闪而过,自己先吓了一跳,正待要大喝出声,却又看见椅上赵禹,忙不迭捂住嘴巴,目露讪讪之色。片刻后自作聪明道:“你们忙着,我还有大事要处理!”
听到这话,小昭益发羞得无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