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也就是七月二十八,西门庆生日正式来临,有周守备、夏提刑、张团练等官府中人和以吴大舅为首的亲友,来庆祝生日。西门庆把李桂姐和两个唱的用轿子接来,唱了一天。李娇儿看自己的侄女儿来了,就把她介绍给吴月娘等人认识,想请潘金莲相见,可是丫头请了两遍,金莲都不出来,只说身体欠佳。到了晚上,李桂姐拿着吴月娘送的汗巾、花翠之类的礼物,临回家之前,又到潘金莲所住的花园门口,向里面传话,还想要见见她,可是她听说桂姐要来,让春梅把花园门关得铁桶一般,就是不开。李桂姐羞臊满面,愤然离开。
大家记住,女人最大的弱点就是感情用事和主观主义。
在这件小事当中,潘金莲十分过分,于情于理不合。她挨打不是李桂姐挑拨的,那西门庆贪恋烟花,是西门庆的事儿,迁怒于人十分不当,而且李桂姐想要拜见她,这是一种礼貌,毫无过错,潘金莲刚开始说身体不好,不出去也有情可原,如今人家亲自过来了,让人吃闭门羹,确实有失大度。女人就因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能结十世冤仇,像潘金莲这样的女人更是毫无理智可言。感觉主观主义和意气用事过瘾,那你就玩吧!
晚上,西门庆又到了金莲房中,在他进房之前,潘金莲弄得云鬓不整、懒施粉黛,把受到冤枉、清白无辜和楚楚可怜的样子扮得再像一些,要把假戏真唱进行到底。她把他迎接进房之后,殷勤服侍,到夜里枕席欢娱,屈身忍辱,无所不至(这三个词汇都是原文,是理解潘金莲人物性格的关键点。),她说:“我的哥哥,这一家谁最疼你?只有我知道你的心,你理解我的意。旁人看你这样心疼我,在我的身边多,妒忌眼红,这才背后嚼舌头,在你面前离间挑唆。我的傻冤家!你怎么中了人家的拖刀之计,把你心爱的人如此折磨!常言道:家鸡打得团团转,野鸡打得贴天飞(是说老婆怎么打,都不离家,而外面的女人,要是不合她的意,早就飞走了,而且贴着天飞,根本抓不住她的心。这应该主要是针对李桂姐。)。你就是把我打死了,我也是死在这个屋里,还是你的老婆。前几天,你在院里踢骂了小厮,他回来后,当时大姐姐和孟三姐都在跟前,我确实说了,怕她家粉头掏空了你的身子,而且那些人一味爱钱,和你有什么感情可言?不想被有心人听见了,又联合一个背后算计我。自古有言:人害人,害不死,天害人,害死人。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会接受实践和时间的检验,日久自明。只是希望你能替我做主(《金瓶梅》、《红楼梦》这样的小说与《三国演义》等小说的最大区别就是:这里说的都是俗得不能再俗的家常话,可能还时常在耳边响起。)。”几句话把西门庆窝盘(抚慰,笼络。)住了。当晚二人淫欲无度。
过了几天,西门庆骑马,玳安、平安跟随,往院中来。李桂姐本来浓妆艳抹、有说有笑地陪着客人,一听说他来了,赶忙走进卧室,洗掉浓妆,摘下首饰,倒在床上,裹着被子,装出一副茶饭不思、怏怏不乐的“病西施”模样(好些读者都不关注这样的情景描写,这就是通过戏剧的手段让人识破虚伪哪。这是我们在生活中不易发现的情节,可人总是不能深入思考。),她准备导演一出戏叫“请君入瓮”,就和潘金莲在激打孙雪娥时一样,不过让人复制过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了。
女同胞们,别老玩这些把戏了,你们不总想是追求平等吗?老玩这一类的孩子游戏,还怎么平等啊?
李桂姐想要打一场埋伏战,提早回到阵地去布置机关了。西门庆进屋之后,先由老鸨接待,两人谈了一些家常,就转到了李桂姐的身上,问她怎么没出来,虔婆说不知道为什么,上次从他家回来,也不知道生什么气,回来后就不好了,一直也不出门,并说西门庆好狠心,也不过来看看(你说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就是为了装腔作势,两人演起了双簧。一定要注意这样的细节,否则读书无用,读书不是为了求真、明智、修身,读书有什么用?)。西门庆赶忙过去探问,一见粉头乌云散乱,裹着棉被,脸庞朝里,听见他进屋,也不看一眼。男人一见这种情况就完了,尤其在喜欢这个女人的时候(注意这句话,是得“喜欢的时候”,否则你真就是寻死上吊,他也无动于衷,所以要撒娇卖痴时,您一定要仔细评估好客观形势,否则容易假戏真做,真去了极乐世界。),女人芳心一碎,男人恨不得摧毁地球。西门庆没有真情,可是经常被性欲支使得不辨东西,也处于“想要摧毁地球”的状态,就赶忙问她这是和谁惹气了。
戏份做足了,李桂姐才说道:“我和谁惹气,还不是你家的五娘?我虽然是门户(特指妓院)中出身,可是要跷起脚儿,比普通百姓家里不成材的女人还要高出许多(这话对。相对于那些表面道貌岸然,背后男盗女娼的人来说,李桂姐这样的人倒显得光明正大。我没办法说她们好,但是从另外的角度来看,我还佩服她们,比我们这种扭捏作态的还要多了几分爽快。生活所迫下的自力更生,不可能鼓励,也没必要大加挞伐,你要批判她们,那好,你能不能解决她们的困难,改变她们的命运?你要是能,好,使劲骂她,不能,就得想想是不是自己有失宽容,是不是自己在高谈阔论。)。我前天不是单纯去卖唱,我是正常送人情,和你们家礼尚往来,从这个角度来说,我算客人(她们也想得到正常的尊重,可是对于她们来说,这个要求太奢侈了。我们要有一种同情心,用批判的眼光来同情。看《金瓶梅》这样的“哀书”要有慈悲之心,不要总是人云亦云。)。大娘对我十分热情,又送了我好些衣服,我十分感谢。本来我也不是非要见你家五娘,可是这要传出去显得我们没有礼法,我几次求见,她就是不出来,临走之前,我和我姑姑(李娇儿)再次去辞别,她可倒好,把门关得严严的。真是太不识敬重了(李桂姐有理。我这不是替她说话.在后文好些地方我都在批评她们的做法。即便如此,我还是要就事论事,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在看人看事就不要有静止的观点,而是要用动态和辩证的眼光看。要尽量客观。)!”
西门庆道:“你不要怪她。那天她心里确实不自在,她如果要是好好的,还能不出来见你?这个,好几次因为咬群儿,言语伤人,我都要揍她了。”李桂姐反手向西门庆脸上一扫,说道:“哥呀,你说大话都不害羞,你还敢打她(男人受不了女人施展的激将法和美人计。)?”西门庆逞能道:“你还不知道我的手段,除了大老婆,其他的几个老婆丫头,我说打就打,再不听话,她们的头发我都敢剪。”李桂姐反唇相讥道:“我看过砍头的,没看过说嘴的,你就是有这么大的本事,谁能看见,谁能证明?你要是真有这个能耐,到家里给我剪下一绺头发,让我亲眼看看,我才相信你是一个有本事的。”西门庆接着逞能说:“你敢和我击掌为誓吗?”李桂姐道:“我敢和您击一百掌。”当天西门庆在她这里休息一晚,第二天黄昏骑马回家,临行前她说:“哥儿,你这次回家,如果拿不来那件物事儿,看你还有什么脸见我。”
西门庆被她的话激怒了(好女人是男人的天堂,恶女人是男人的地狱。这时李桂姐的嘴脸很丑陋,当然内因还是男人爱装蛋。),回家时也有点醉酒了,直接就奔潘金莲的房中走来。一个喝完酒的、残暴的、自私的、奉行男权主义的丈夫,对于妻子意味着什么,潘金莲十分清楚,所以她加倍殷勤。西门庆看春梅出去后,坐在床上,让她脱靴。她不敢不脱,并且整理好床铺,要让他快点歇息,而西门庆却不睡,坐在了一只枕头上,让妇人脱光衣服,在地下跪着。她心里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于是她柔声痛哭道:“我的爹爹!你能说个痛快话,让我知道究竟错在哪了,就是让我死我也甘心。你让我整天提心吊胆,陪着一百个小心,还总是猜不透你心里想的(封建统治者,封建家长总是喜欢使用这一手,有事不会开诚布公地明说,不会摆在桌面上谈,不会有一点民主程序,只是让你猜,可是帝王心思如何猜,总有猜不准的时候,所以被统治者就会时时刻刻心惊胆战,也就是“白色恐怖”比真正的杀头都要可怕,就是如此。这就是所谓的“帝王术”,我要拆穿这种装腔作势的丑态。非常悲哀的是,在家庭这个社会细胞当中,或者是任何一个“人治”的团体中,它都普遍存在。此种所谓统治手腕大行其道,何谈团体民主?天方夜谭而已。想要摆脱,不能靠施舍,因为这些人也是这样过来的,如今猴子“媳妇熬成了婆”,开始称王称霸了,岂能轻易放弃这种精神特权?打破这种局面,需要自己的战斗和争取。),只拿钝刀子锯我,叫我如何承受啊(请大家记住,“用钝刀子实行精神折磨”是帝王术之一。)?”
西门庆骂道:“贱,你真不脱衣裳,那别怪我不客气了。春梅,门后面有马鞭子给我拿来。”春梅听见他召唤了半天,才慢条斯理地进来。妇人说:“春梅,我的姐姐,你救救我,他如今又要打我。”西门庆道:“小油嘴儿,不用管她,只把马鞭子递给我就是了。”春梅回敬道:“爹,你真是不知道害羞!我娘究竟哪儿做错了?你信的话,平地起风波,偏偏来找娘的错儿。你还叫不叫人和你一心一意地过日子了?你这种做法如何让人看得上眼儿?我就是不依你(春梅一直有办法挟制西门庆,她名义上是丫头,实际上在西门庆的眼里,其地位要高于一般小妾,一般人是不敢和西门庆如此说话的。注意这个细节,她有点像《红楼梦》中的平儿。)。”西门庆被抢白一番,讨了个没趣儿,反倒呵呵笑了起来,对潘金莲说:“那我就不打你了,我只想要件物事儿,你给不给?”妇人道:“好亲亲,我的身子都是你的,随便你要什么,我没有不依的。不知道你究竟要什么?”西门庆说:“我只要你一绺好头发。”妇人道:“好心肝!你就是在我身上烧香(当时男人为了体现一种变态的征服感,在女人身上留下印记,相当于性虐待。),我都依你,可是剪头发却不行,我自从出娘胞儿,活了二十六岁,还没剪过头发的。而且我最近还有点脱发,你就当可怜我,别这样了。”西门庆说:“你还怪我恼,我说的话你总是不依。”妇人说:“我不依从你,那我还依从谁?你实话对我说,你要这头发究竟干什么?”西门庆道:“我要做网巾(用丝线或马尾做成收拢头发的小网。)。”妇人说:“你要是做网巾,我就剪给你。千万别给哪个,让她压镇(用魇魔的手段镇压人。一种迷信做法,下文有交待。)我。”于是在她剪完头发之后,倒在西门庆怀里,娇声哭道:“我凡事都依你!只愿你别太绝情了,你和别人好我不管,只是不要抛弃了我。”是夜二人欢会异常。
第二天一早,西门庆吃完了饭就像一个旗开得胜的将军来到李桂姐家里,雄赳赳,气昂昂。要不怎么说老百姓有时候真的很无聊呢,做了一点小事就耀武扬威,自以为了不起,可是做这样的事儿,人间烟火气很浓,写这样的书老百姓爱看,这也是没办法的。西门庆打赌获胜,把黑油油的头发像战利品一样展示给李桂姐看,她看完之后,就收进自己袖子里。西门庆说:“你看完还得还我。昨天为了剪这个头发,她好不犯难,死活不依,后来我变脸恼了,她才容我剪下这一绺来。我骗她说,自己要做网巾。如今把它拿给你看了,表明我并不失信,看完还得还我。”桂姐道:“一绺头发算是什么稀罕物儿,看你慌得那个样儿?等你回家时,我再还给你。你如果那么怕她,当初就没必要剪了(男人这种动物,死要面子活受罪,尤其受不了女人的激。管你是什么样的,都是英雄难过美人关。男人征服世界,女人通过征服男人征服世界。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西门庆笑道:“我哪里怕她呀!你既然这样说,我就不要了(果然几句话就着道儿。这种情况在古今中外,每时每刻,都以各种形式上演着。《金瓶梅》四大主题,是“酒色财气”,这一回的内容主要就是“气”。孔夫子说:“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斗;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色;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气。”老人家真是智慧之人,不过这“戒之在气”不光是对老人的警示,更是对普罗大众的警示。)。”李桂姐让桂卿陪着西门庆喝酒,自己走到背人处,把潘金莲的头发塞到鞋子底下,每日践踏。果然,潘金莲最担心的事发生了。李桂姐并且又把西门庆勾住,一连留了好些天,不让他走。
潘金莲自从头发被剪之后,心中不快,每天房门不出,茶饭不思。吴月娘派小厮把常来西门府看病的刘婆子请来,她说:“五娘这是生了一些暗气,郁结于胸,不能排解,这才头疼恶心,饮食不进。”她留下两服药,嘱咐用姜汤服用,并说:“我明天让我老公过来,替你老人家看看今年的运程怎样,有灾没灾。”潘金莲很感兴趣,问道:“原来你老公会算命?”刘婆子说:“他虽然是个盲人,但倒有两三件本事常人不会:第一,会看阴阳,算运程,给人家祈福;第二,会中医,懂针灸;第三,专门给人回背。”妇人问道:“什么叫回背?”刘婆子答道:“比如父子不合,兄弟不睦,大妻小妻之间勾心斗角,只要我老公施展法术,画些符水给他吃,不超过三天,就会让父子亲热,兄弟和好,妻妾安宁。如果谁家要是买卖不顺,田宅不安,他也有办法让对方生意兴隆,百事顺遂(要有这个本事,还出来算命干什么?)。就算禳星告斗(这是一种特异功能,是指礼拜星斗,祈求保护。越来越玄乎了,诸葛亮曾经有过“五丈原禳星祈福”,刘理星是不是也成了“小诸葛”?此种人在现在也大受欢迎。),也不在话下。因此人都叫他‘刘理星’。曾经有一家人,新娶的儿媳妇是小户人家女儿,手脚有些不干净,经常偷盗婆婆家的东西,搬回娘家,她丈夫知道后,常常责打她。我老公给她画了一道符儿,让她把符儿烧成灰埋在水缸下面,这一家人喝了缸里的水后,她明明在偷东西,可他们就像没看见一样。又让她把一件镇物放在枕头内,她丈夫睡了那个枕头,从此以后,手就像被封住了一般,再也不打她了(这也不帮着干好事呀!不是破坏和谐吗?)。”
这些话可说到潘金莲的心里去了,她不知道后天的命运都是自己掌控的,以为是先天的命运安排出现程序混乱,要是由这样一个“命运大师”重装一遍系统,应该会优化命运程序,重新夺取在西门府的战略制高点。在当时,产生这种想法情有可原,没有社会民主启蒙和个人独立意识,偏偏现在也有不在少数的人对此趋之若鹜,这就是愚昧至极了。潘金莲留心于此,招待并送走刘婆子时,告诉她明天带刘理星过来,自己多给她的五钱银子,就买些纸扎、信物作为驱动程序,来给自己重新装一遍“命运系统”,最次也要做到系统优化和升级。
第二天大清早,刘婆子领着老公一直来到潘金莲房中,要给她做命运系统升级。双方见过礼数,就开始谈论主题。刘理星问了她的八字,并且用手掐算一番,这主要检查和断定“人生命运的硬件配置和软件程序”,最后煞有介事地给出诊断报告,主要内容是:一、她有克夫之相,如果不克夫,就会伤己(那还是克夫吧。这个问题潘女士做得很好,不用算命先生操心。克了一个张大户,一个武大郎,最后西门庆也难逃此劫。);二、子嗣上有困难(确实天不遂人愿。封建社会的女人,母以子贵,尤其在这样的大家庭中,一个争气的肚皮,市场价格要超过万两黄金。可是西门庆活着的时候,她千方百计想生,就是不出来,西门庆死后,她一偷情,什么都有了。);三、说她聪明伶俐与生俱来,权谋机变常人难及(都是小聪明,最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可是今年“犯小人”,虽然不至伤筋动骨,但难免要遭受是非(这一条,是她最关注的。)。
如果这些真是刘理星的原话,他倒真有点未卜先知的能力,是一个懂心理学的人。潘金莲果然拿出一两银子,让他给回背回背,她不求别的,只求“小人离退,丈夫爱敬”即可,而且她紧接着又回卧室拿出两件首饰,宁肯花血本,一定优化“命运系统软件”。人一旦被抓住住心理弱点,马上就要被人牵着鼻子走,而且还心甘情愿。
算命先生先把钱收好,然后给出策划方案:第一、用一块柳木,刻出两个男女人形,把潘金莲和西门庆的生辰八字写上去。第二、用七七四十九根红线把两个小木人扎在一起,把雄性木人的眼睛用红纱蒙住,这样的话,他看不见你的缺点和不足,就是“‘盲’人眼里出西施”了;用艾草填塞它的心脏部位,让他心里只爱(艾,念爱。两字谐音。)你;用针钉住他的手,随便你如何不对,他都不会打你;用胶粘住他的脚,是为了让他不再四处闲逛,只围着你转。把这些物事儿都放在枕头里。第三,我有一道符儿,你烧成灰后,搅拌到茶里,等你丈夫喝了茶,睡了枕头,不出三天,定然见效。妇人听了,喜出望外。等到西门庆回家之后,她如法炮制,几天之后,二人果然如鱼得水,异常欢快。
当然,肯定不是这些法术如何灵验,而是一种巧合,况且,这种短暂的蜜月期都是好过的,唯一艰难的是如何谋求长久之道。小人是奉行主观主义的,性情就像三伏天气,说变就变。
作者在后面还加了一个“看官听说”,这都是他直抒胸臆的警告:不管是大家小家,都不应该招惹这些人进来,背地里什么事干不出来?而且作者在描述时明显带有批判的口吻,包括称呼这个刘理星为“贼瞎”,这就骂得相当狠了。不过,他出的这些主意,确实不算高明。
这两回是从正式摆脱《水浒传》,转入《金瓶梅》的头两回,而且故事情节比较饱满,每一回都算一个完整故事,为了让读者对《金瓶梅》的叙事风格有整体认识,我才不厌其烦地给大家加细描述,在随后的篇章中,恐怕要有很大的删减。我还是那句话,我的真实创作架构、理念和终极战略目的会在《后记》当中做详细说明,应该能给您一个值得信服的答案。一切俗套的小说和杀人案主谋,答案都会在最后揭晓。我也未能免俗。
文龙先生评论道:这一回把西门庆的粗鄙不堪、凶顽无比、无情无义、糊里糊涂、任性纵情、恃财溺色,刻画得淋漓尽致。由此可见,作为他的妻妾,每天差不多是都与猪狗同眠,与豺狼共食。
张竹坡认为西门庆是“混账恶人”,吴月娘是“奸险好人”。经常点明吴月娘阴险。试问:整天面对西门庆这种“头顶无雅骨、肚腹有别肠”的无赖恶霸,作为其妻子,还能如何贤淑呢?我们冷眼旁观,像李娇儿、孟玉楼以及孙雪娥、庞春梅等人,有的身受其毒打,有的认识其狠辣。遇到此种喜怒无常、反复不定的丈夫,又该如何对待呢?如果她们麻木无知,不识西门庆庐山真面,那她们就是一群愚蠢的女人,又有什么可爱惜的呢?如果她们心知肚明,只是无法摆脱命运桎梏,那她们就是一群可怜的女人,与西门庆虚与委蛇又有什么真正的性爱乐趣呢?
男女交合,重在欢畅,彼此勉强,事过即忘(至论!许多男人津津乐道于动物性的征服感,实在是不知道人与动物的真正区别。文龙先生果然是个绅士。)。西门庆欣欣自喜,读书人津津乐道,这真是不知性爱真谛的表现啊!在《金瓶梅》中,只有潘金莲一人,对与西门庆的性事乐此不疲。她所贪图的,也仅是这一件事而已。我们且看看她的“光辉事迹”:不顾性命,毒死武大;不要脸面,调戏武松;不管尊卑,私偷琴童;身辱也行,剪发也可,只要满足性欲无所不可。真不知如果西门庆被阉割,或者因嫖烂掉,她该如何自处?
我们还需要再有反思。潘金莲遭受的羞辱,在今人看来不算什么,以当时的价值观来看,她在这次争风吃醋事件中,遭受了彻头彻尾的失败。一个很重要的标志就是被剪掉头发,她当时说自己自出娘胎就没有干过这事,宁肯遭受性虐待,也不想剪头发,由此可见她对头发的重视程度。当时人认为身体肤发受之父母,如果受损,既是不孝,也是大凶之兆。
只说这一个证据不足取信于人。我们从宋朝上推一千年左右,三国时代曹操的“割发权代首”,不是完全的做秀,一般人做不出来。宋代人都如此重视头发,您想比宋代提前近一千年,将会是怎样的情况?所以《金瓶梅》中的材料是论证曹操“令行禁止”、法家本色的重要材料。我们再往上推三百年左右,来到司马迁生活的汉武帝时代,他在《报任安书》中把刑法对人的侮辱,分成十个等级,第十级就是他遭受的腐刑,而排在第八、第九位的就是“其次剔毛发、婴金铁受辱,其次毁肌肤、断肢体受辱”,由此可见古人对身体肤发的重视程度。中国古代还有一种刑法,叫“髡刑”,这是一种剃光头的刑罚,古今不同,现在是只要进去旅游就要被剃光头发,我们不能脱离时代。以此说来,潘金莲确实受到极大的伤害。
我们再谈一下潘金莲的反抗行为。封建政体的强权标志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而以男权主义为标志的封建礼法,是只许男人三妻四妾,女人只好从一而终,所有的一切都是极端不合理的,都是一种赤裸裸的精神压迫。我认为潘金莲在思想上没有大错,敢在“男尊女卑”的社会里,奉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战略战术,勇气确实可“嘉”,是争取家庭民主的一种“变态形式”(如果要是讲究民主的话,那么每一个自然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同时,民主也不是放任自流和无政府主义,也不是万用灵丹。绝对的民主发展到后来也是对每一个人的绝对伤害。我现在就是没有准话儿。大家考虑问题千万不要绝对化和一刀切,那样根本分析不了复杂的人和事。不信您就尝试一下辩证分析,其妙无穷。我曾经无数次地祈祷,但愿这个社会充满真诚、宽容和简单,可惜只是愿望而已。您一旦抛弃那种简单化思维,就会发现思维的自由原来是这样得到的,这样反而能追求真诚和简单。您尝试这项工作,会乐不思蜀的。)。肯定不值得提倡,但是我们也不能充当男权主义者的帮凶,一棒子打死她。她是用一种畸形反叛的方式,对女人的主体意识进行伸张。在此只有先提一笔,这件事过于复杂,只有通观全文之后,在后记中做系统说明。
由此我们再思考一下,武则天该有如何惊世骇俗。潘金莲一次偷情行为,就遭遇到疯狂镇压,而武则天则是公然坐在在根深蒂固的封建礼法之上沐浴更衣,梳妆打扮。她确实够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