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兰子做的棉鞋上课,姜霞的脚不再冷了。再过几天就要放寒假,姜霞盘算着回城里一趟。
姜霞来得勤了,生了一窝狗崽的黄毛母狗见到姜霞不但不叫,还使劲地对她摇着尾巴。姜霞进屋,它也跟着进去。
兰子见姜霞走进屋来,招呼她坐火塘边烤火,自己继续在煤油灯下的圆筛箕里选黄豆。
“干妈,选这么多黄豆干什么?”姜霞问。
“准备做豆腐呢,唉,那个报应崽结婚,锅里要菜啊!”兰子说。
姜霞听干妈说“报应崽”估计是被盛祖惹得生气了,她不好细问,端把椅子坐在圆筛箕旁,学着兰子样,将里面的烂黄豆和小石子分选出来,丢在地上。
“奶奶呢?”姜霞想打破沉闷。
“她睡哒。这段时间她身体有蛮不健旺。”兰子的话中流露出担忧。
“奶奶也有这么大的年纪了!”姜霞话一出口,马上觉得不妥,赶紧说起自己来的目的:“干妈,过几天 我想回趟城,能不能叫玉梅婶子给她儿子晓明说说,让我搭乘他的拖拉机?”
“你爹爹和姆妈回来哒?”兰子听说她爹爹和姆妈在几百里以外的农场改造,一个哥哥在北方的部队里当兵,一个弟弟在山东老家读书,城里没有其他亲人。
“没回呢。”姜霞说。
“冇回来你回去做么哩,你今年就在我家里过年。”兰子说。
“我进城有点急事,过两天就回来!”
玉梅婶子要东明到大队部用摇把电话给公社的亲家公打个电话,请他向晓明转达她的意思。这辆手扶拖拉机是专为公社干部进城办事和给供销社拉货的,一般人只有看的份,莫想坐。
兰子跑到学校,告诉姜霞,说进城坐拖拉机的事说妥了。
“霞霞,你进城帮我一个忙,好不?”兰子说。
“干妈,是什么事呀?”姜霞问。
“我写了封信给静儿,告诉她这个月十八盛祖结婚的事,乡邮员十天半个月难得来一次,从供销社寄信只怕搞不赢哒。”兰子说。
“那是搞不赢,今天都初六了。”姜霞接过信一看,很是惊讶:“干妈,你写的字好漂亮呢!”
兰子笑笑:“我哪有你的文化高呀,只认得几个箩筐大的字。”
从学校里出来,兰子又来到玉梅婶子家里。
“盛祖结婚的日子定好哒?”玉梅婶子问。
“定是定好哒,前几天望珍她家里托媒人带信来,说是要另加两百块的彩礼钱,为这事,盛祖还跟我发混帐脾气呢!”兰子说。
“哪有这个道理,他们以为你家里是开金矿的?两百块钱可以买得三头大肥猪呢!除了逢年过节该送的礼,就只做两身衣,我接两个媳妇都是这样的。”玉梅婶子愤愤不平,说盛祖这伢崽也太不懂事。
莲娭毑病在床上半个多月了,吃了药,打了针,仍不见好转。人时常犯糊涂,屎尿屙在裤子里。
兰子现在最担心的是婆婆莲娭毑。没有钱接媳妇只会遭人笑,如果没有钱将老人送上山,那是要遭人骂的。香秀早已放出了话来,说莲娭毑一直帮着兰子做事,她一根稻草的好处都没有沾到,到时候她是一分钱都不会出的。
玉梅婶子叹气,谁也拿香秀这刻薄、抠屁眼吮指甲的小气婆娘没办法。
姜霞进城第一件事,就是将兰子交给她的信寄了。她顺便从邮局领取了哥哥给她寄的三十块钱,跑到百货商店买了一对印有红“囍”的铁壳热水瓶、一对枕巾和一个印有牡丹花的烤瓷洗脸盆。她还偷偷地找到她爹爹一位当商业局长的老战友家里,讨要了五斤粉丝票。
第三天,根据事先约好的时间,姜霞提着大包小包坐上了晓明的拖拉机。碎石泥巴路,坑坑洼洼的,车斗里颠簸得很厉害,她生怕碰坏热水瓶,一直将它们抱在怀里。
一进村,风尘仆仆的姜霞被一群大人、细伢们围住了。
“姜老师,你买的么哩呀?”有学生问。
“这是热水瓶,装热水用的。”姜霞说,“用它装热水不会冷呢!”
老人们不相信,哪有烧热的水不会冷的?几个学生帮忙提着装有粉丝的网袋和另一个布袋子,跟在姜霞后面。
姜霞将他们领进了兰子的家里。
“你这个蠢妹伢,哪个要你买这些东西的?”兰子看着姜霞摆在桌上的东西,显得很生气。
姜霞摆摆手,把几个学生伢子打发了。
“你是我干妈不?”姜霞问兰子,兰子一时不好怎么回答。
盛祖从外面进来。
“盛祖哥,这些是我送给你结婚用的,莫嫌弃啊!”姜霞从布袋里掏出两条枕巾放进烤瓷脸盆里,一齐摆在两个热水瓶边。
盛祖读中学时见过校长办公室有个很旧的热水瓶,还是用篾条编织的外壳。他看到印着红“囍”的铁壳热水瓶,高兴得咧起嘴巴笑:“这哪么要得呢,多谢你啊!”说完,提起热水瓶就往后面新房里走。
姜霞又拿出从家里翻出来的崭新的湘绣被面,准备往脸盆里放,却被兰子阻止了:“霞霞,这被面你自己拿回去,铺盖是该女方陪嫁的。”
姜霞以为是当地的风俗,迟疑了一下,放回布袋里。
用剪刀绞开一瓶桔子罐头,姜霞说,这是给奶奶吃的。
莲娭毑只能喝一点点罐头里的糖水,吞不下桔子瓣,兰子留着桔子瓣让大家都尝尝鲜。
一斤鸡蛋糕被兰子拆开,送了半斤给玉梅婶子。
越是忙不赢,越觉得时间过得快。
静儿和小佘是提前一天到的。去年抱在手里的伢崽没带来,她肚子里又怀上了三、四个月的毛毛。
小佘一进屋就脚手不停地帮忙做事。磨完豆浆,再把缸里的水挑满,然后与兆明到大队部用柴油机碾米。稻谷肯定是小佘挑着,兆明理所当然地跟在后面甩空手。
姜霞也来帮忙,她与静儿很快成了好姐妹。
这天一大早,禾场靠阶级一线用砖头架起了十几口铁锅。帮忙借桌子板凳的、借碗筷和烧火煮饭的人都到齐了,很是热闹。
姜霞进到灶屋,静儿递给她的一碗煮好的绿豆皮,她用筷子几下几下扒到了肚子里。兆明和兰子要招呼客人,盛祖要去接亲,静儿把一小碗豆腐脑加热了,要喂躺在床上不清不楚的莲娭毑,姜霞带着顺生贴对联、喜字,布置新房。
静儿喂完莲娭毑一小碗豆腐脑,等她取来毛巾准备给再莲娭毑擦抹手脸时,发现莲娭毑双眼翻起了白珠子,掉了门牙的嘴巴张开好大,吓得静儿抽了一口冷气,倒退出门,大喊:“姆妈你快来!”
等一帮人挤进屋时,莲娭毑没有了出气,脉搏也不跳了,手脚渐渐发凉。
新娘快要进屋了,这哪么办?兰子一时六神无主。
玉梅婶子说:哪么办?红白喜事一起办!
顺生喊来大伯兆新,他也和兆明一样,拿不定主意,像只无头苍蝇,香秀站在堂屋里,莲娭毑的睡房门坎他都没踏进。
静儿在哭,被玉梅婶子制止了:还冇到哭的时候呢!
鞭炮响过,新娘子进屋。婚礼举行完后,新娘子刘望珍脱掉红棉袄,换上了白孝衣,贴着“囍”字的堂屋搭成了灵堂。
玉梅婶子对静儿说:“作孙女的要准备祭帐呢!”
扯截布头都要布票,这一时到哪里去弄祭帐啊?静儿急得直哭。
姜霞见状,跑回学校拿来了那床湘绣被面。
兰子没有时间哭,她硬撑了三天三夜张罗着把莲娭毑送上了山。
------------------------------------------------------------------------------------------------
主人公忍辱负重步入了中年,时事的变迁又将给她带来怎样的困惑与痛苦?她的人生会是怎样的结局?敬请阅读下部《香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