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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节
    猪崽卖完了,兰子感到轻松不少。她打扫完屋里,又拿着竹扫帚去清扫猪栏。
    两头猪婆在猪栏里乱窜,兰子用扫帚赶开一头,另一头却对着兰子直冲过来。在兰子左手撑地那一刹那,她听到“咔喳”一响。她爬起来用右手一摸,左手直骨果然断了。
    兰子吩附顺生剥来两块干杉树皮,用它夹住骨头断裂的地方,再用布条缠紧,将左手悬吊在脖子上。
    顺生摸根竹杆跑到猪栏里,不管三七二十一,将两头猪婆一顿抽打。
    听到猪婆在猪栏里“嗷嗷”乱叫,兰子喊:“你莫打猪呀,猪又不是人,有的人还不如猪呢!”
    姜霞提着一网袋吃的东西来看兰子,进门就看见兰子用布带吊着的胳膊。
    “干妈,你的手怎么了?”姜霞放下网袋,看到兰子露出的手指红肿得像胡萝卜。
    “霞霞来哒!”兰子见到姜霞很高兴,“是被猪婆撞倒哒,摔断了一根骨头,冇蛮大的事呢。”
    “怎么不去医院治呢?不行,这要去医院。”姜霞很着急。她催着兰子马上跟她走,说车子停在供销社门口。
    兰子不同意,推托说走不开。
    姜霞跑到田里把顺生喊了回来,对顺生说:“干妈跟我到县医院去,不要你管,猪婆你也别喂了,哪个要,就便宜点卖掉!”
    兰子拗不过姜霞,只得同意。她拣了两件换洗的衣服,又掏出钥匙开柜门。
    “干妈,你还要拿什么?”姜霞问。
    姜霞见兰子一只手不方便开锁,忙接过钥匙打开柜门。
    兰子从柜底暗箱里摸出一个小布包交给姜霞:“霞霞,这个先放在你身上。”
    姜霞打开一看,是一沓五角、一元的票子。她二话没说,将布包放回原处,锁好柜门。
    兰子又要去开柜门,姜霞扯住她的手:“你只管跟我到医院去,其它的事你一概莫管!”
    一辆罩着黄帆布的北京牌吉普车停在供销社门口,一群人围着车子看。他们七嘴八舌,猜想县里来了什么大干部。
    姜霞搀扶着兰子朝车子走来。车前座上跳下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帮忙拉开了车后门。
    所有看稀奇的目光一下子全聚焦在兰子身上。兰子惶惶地爬上车,姜霞紧挨兰子坐下。姜霞对那小伙子说:“到县人民医院,你稳点开啊。”
    车子启动了,兰子坐在软乎乎的椅子上,看见两旁的人、房屋、树木和山丘飞快地往后面闪过,感到脑壳有点晕,干脆闭上眼睛。
    “干妈,是不是手痛呵?”
    “不是呢。”
    “忍忍呀,一会儿就到了。”
    “嗯。”
    拆除杉树皮,打上了石膏。兰子躺在洁白的病床上,做梦一般。
    姜霞将司机送上来的苹果削去皮,递给兰子,又拧开一瓶荔枝罐头放在床头柜上。
    “你先吃点哈,等会我送饭来。”姜霞说。
    “霞霞,你去忙,我肚子不饿呢。”兰子欠欠身子说。
    旁边病床上一位摔断腿的中年妇女侧过脸对兰子说:“您老好福气呢,有个这么孝顺的女儿。”
    “不是我女儿呢。”兰子说。
    “不是你女儿,哪么对你这么好呢?”那中年妇女不相信。
    兰子笑笑。
    天还没黑,姜霞就提着饭盒来了。后面跟着一位浓眉大眼、高高大大的小伙子,小伙子手牵着一个三、四岁胖乎乎的男孩。
    “干妈,这是我爱人徐建,才从部队转业不久。”姜霞给兰子还没介绍完,徐建就跟着叫了声“干妈”
    “鹏鹏,快叫奶奶!”姜霞又将儿子牵到兰子面前。
    兰子连连答应,笑得合不拢嘴。
    姜霞打开饭盒,硬要给兰子喂饭,兰子不习惯,嚼烂的饭在喉咙里,她有吞不下去的感觉。
    骨科主任和一个年轻漂亮的护士走进病房。骨科主任先是对徐建笑着点了一下头,随即对姜霞说:“姜科长,你放心吧,我们每个班都安排了护士重点护理她老人家。”
    “谢谢你啊!”姜霞微笑着对骨科主任说。
    护士走到姜霞面前,伸着手对姜霞说:“姜科长,让我来给奶奶喂饭吧!”
    姜霞推辞了一番,饭盒还是到了护士的手上。
    一拨一拨的人提着水果罐头麦乳精之类的东西来医院看望兰子。一开始兰子还担心是不是对方弄错了人,越到后来心里就越不安了。
    “霞霞,莫要他们送这些东西哒,你等会把这些都提回去,我不呷呢!”兰子说。
    姜霞说:“我也不晓得他们是怎么知道的,你牙齿又不痛,怎么吃不得哈?”
    “科长是好大的官啊?”等姜霞走后,兰子问护士。
    护士没有回答科长到底是好大的官,她对兰子说:“她爸爸是我们地区的专员呢,才调到省里去的。”
    护士的话让病房里所有的人都伸出了舌头。
    消炎的针打完了,兰子想要出院,姜霞不同意。手上的石膏板拆了,医生说恢复得不错,办完出院手续,兰子说要回柴禾村,姜霞更是不同意。
    “干妈,你的手还没完全恢复,回去也不能做事,你就住到我家里去。”姜霞说。
    姜霞的爱人徐建也说:“家里房子宽裕,就住到我们家里去吧!”
    “奶奶,奶奶,到我们家去!”鹏鹏拉着兰子的衣角不放手。
    这是一个院子中的院子,院子里有栋的房子。高大苍翠的松柏环绕在红砖红瓦的房子四周。水泥大道通到房子门口,几条用鹅蛋石铺成的小路弯弯曲曲地在树木和花草中穿行。
    鹏鹏牵着兰子在进门一间大房子中央的大皮椅子上坐下,兰子慢慢挪动,生怕把软软的椅子坐塌了。
    鹏鹏说要看电视,徐建走到半人高的柜子边,扭动一个镶着铁皮的盒子,那盒子上立马就出现了跳动的人影和唱歌的声音,像小电影。
    姜霞泡了杯麦乳精放在兰子前面的长条茶几上,说:“干妈,你就安心在我这住呀,我和徐建都要上班,没时间陪你,你可以帮我们接送一下鹏鹏。鹏鹏上幼儿园,幼儿园就在外面大院子里,不远,平时你就在家看看电视。”
    兰子被这房子的摆设和电视机的人影弄得眼花缭乱的,不晓得怎么回答。喝完麦乳精,姜霞扶着兰子,徐建抱着鹏鹏一起去饭店吃饭。
    城里的饭没有乡下的饭好吃,但菜的品种和花样却多得出奇,最让兰子感触深刻的,就是菜里的油水厚。
    吃了大肉包又吃小笼包,吃了馄饨又吃水饺,还有肉丝面、三鲜面……兰子想,这样住下去,吃都要把她吃穷。
    住了一个月,兰子无论如何要回去,姜霞只好说,你再等两天。
    姜霞为兰子置了一身料子衣服,还买了双半高跟黑牛皮鞋。
    兰子说,乡下屋里屋外全是泥巴,穿黑牛皮鞋作惜哒,你留着自己穿吧!
    “干妈,是按你脚的大小买的,我穿不得呢!”姜霞说。
    “霞霞,我穿在脚上不像呢,要不给你姆妈穿吧?”兰子说。
    姜霞背过身去,半天没反应。兰子走过去一看,姜霞在擦眼泪。
    兰子心里一惊:“霞霞,你这是做么哩?”
    姜霞用手绢擦着眼泪,嘤嘤地说:“干妈,我妈妈已经不在了。”
    吉普车刚在供销社门口停稳,马上围上来一帮人。兰子弄了两下没把车门弄开,直到司机下车,才帮她拉开门。
    原想看看车里坐着什么大干部,钻出来的却是兰子,这不但没让围观者失望,反而引起了他们的热议:“公社书记都冇得这小车子坐呢,啧啧!”兰子被他们看得浑身上下不自在。有认得盛祖和顺生的,迅速把这消息传播开去。
    司机说要送到家里去,兰子坚持不肯。她背起一个布包,提着两个网袋,说了几声“谢谢!”就往家里走。出去了一个多月,还不晓得那两头猪婆怎么样了。兰子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常说狗通人性,还真是呢。黄毛狗在村口接到兰子,兴奋得往兰子身上跳,尾巴使劲往两边摇摆。
    兰子进屋第一件事就是去猪栏,当她看到猪栏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时,心里空落落的。
    听说兰子在城里治好手回来了,玉梅婶子和几个老邻居跑来看她,堂屋和阶级上也站满了一帮小把戏。
    兰子从纸包里抓出糖果分发给小把戏,直到人人有份才散去。
    有人剥开一粒糖,放在口里,牙齿一咬,是软的。“咦,城里人呷的糖粒子都不一样呢!”随即张开嘴,用手指拨弄粘在牙齿上的糖果。
    “这是奶糖呢,哪像供销社一分钱两粒的牛屎糖。”玉梅婶子说。
    大家七嘴八舌问起城里的新鲜事,兰子不知道从何处说起,最后总结一句:城里人呷得好,穿得好,冇事就在街上闲逛呢。
    “兰子呃,你长胖哒!”
    “兰子,你这衣服是么哩料子的?摸在手上好舒服呢!”
    “你这双黑皮鞋放光呀,啧啧,真好看!”
    吃完糖果散去时,大家的情绪都很低落。不晓得是哪个,走出大门时叹了一声:唉,城里人才叫人呢,我们过的是么哩日子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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