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上的锁生了一层薄薄的铁锈,兰子好不容易才用钥匙打开它。扑面而来的霉味熏得妍妍捂住鼻子不肯进屋。
盛祖过来喊兰子去他屋里吃饭,她没答应,只是分了些湖藕和莲米让他带过去,说是给伢崽们吃。
第一餐饭是在玉梅婶子家吃的,腊肉里炖的干豆角是妍妍最喜欢吃的菜。吃完饭,玉梅婶子又泡来一杯热茶,对兰子说:“你那倒塌的半间屋还是要想办法砌起来呢,不花多少工的。”兰子说:“顺生到现在还不晓得在哪里呢,家里冇劳力也不行。”玉梅婶子说:“要盛祖喊上几个劳力,两三天不就收拾好哒?”
兰子说:“不靠他!”
兰子进门前看到倒塌的墙根和垮下的屋梁盖了层厚厚冬茅草,她心里疑惑:“不晓得是哪个在上面盖了冬茅草呢!”玉梅婶子笑笑:“我碰到过继茂上山割冬茅草,只怕是他盖的。”
兰子用眼睛望到别处。过了一会问:“玉梅婶子,你看到我家那条黄狗了吗?”
说起黄狗,玉梅婶子喝了一口茶,说:“这狗真的是比人还忠心呢。你走后的半个月,我就冇看到过这条黄狗。我还问云鹏,是不是被哪个打死弄得呷哒?云鹏说,哪个会呷母狗肉呢!接着又下了两场雪。雪化后,有人看见你那条黄狗死在兆明的坟边,看见的人顺便用锄头刨了一个坑,将黄狗埋在那坟边的土坎下哒!”
听到兰子的叹气声,玉梅婶子说:“这只狗也算是寿终正寝呢,养了十几年,是老死的。”
挖了几块菜地,撒下菜籽,经细雨滋润,不几天就长出了绿绿的嫩苗。育稻种的时候到了,兰子托云鹏帮忙多育点,自己那几亩田不能荒了,嘴巴还要吃饭呢!
盛祖的田犁完了,兰子当着望珍的面给他打商量:“你帮我把那几块田整出来好不?我还是算工钱给你。”
看到望珍的脸是晴的,盛祖答应了。
一天夜里,兰子带着妍妍正准备上床睡觉,听到窗户外喊“姆妈”。她听出是顺生的声音。
兰子打开门,见是顺生一个人站在门口,忙问:“曼红她们呢?”
顺生说:“她们冇回呢!”
妍妍光着脚扑到顺生怀里,哭着要姆妈。
“唉,这哪么还跟当年躲兵一样呢!”兰子说着去灶屋升火架锅炒饭。
顺生抱着妍妍坐在火塘边,兰子问:“曼红生哒吗?”
“生哒。”
“生的么哩?”
“女伢仔。”
“女伢仔也要得呢!”
“倒塌的屋还是要想办法砌起来吧?”兰子转移话题。
顺生停住筷子,说:“不砌呢。”
兰子说:“这是为么哩?”
“曼红说还要生,砌好了不还是要被他们戳倒?”顺生无奈地说。
顺生告诉兰子,他们在河那边的县城里租了间房子,每天贩些小菜,生意好时,一天能赚得七、八块钱,等有点积蓄后再贩衣服,贩衣服最赚钱。
妍妍说:“爹爹,我要跟你一起去,我去带妹妹,好不?”
顺生说:“妍妍你乖哈,等我们赚哒钱后给你买新衣服穿,还买好多好多好呷的,好不?你要是现在去,我们就做不成生意哒,还会被赶走呢。”
妍妍翘着嘴巴。
兰子说:“那里计划生育也抓得紧么?”
顺生说:“全国各地都抓得紧呢,除非你跑到台湾去!”
再干上一天,田里的秧就可以插完了。顺生喝完妍妍送来的茶,对兰子说:“姆妈,你莫插哒,要回去搞中饭呷哒呢!”
一辆乳白色面包车在公路上急驶而来,掀起一遛黄烟。车开到村口时,一个急刹,从车里跳下来五个壮汉。早已等在路边的村妇女主任用手指了指,那五个壮汉即朝顺生迅速包抄过来。
等顺生发现时,两面包抄上来的人离他只有两、三丈远了。顺生摔掉头上的草帽,拔腿往靠近山丘的方向狂奔,双脚溅起三尺高的泥浆。就在他将要冲出包围圈时,被一个横插上来的壮汉扭住了。顺生甩了几下没甩开,两人抱成一团在泥浆翻滚。其他四个壮汉一窝蜂上来,才把顺生摁住。
“土匪崽,我日你祖宗呢!”顺生拚命地挣扎。
顺生被架起时,整个人成了泥菩萨。
兰子不敢,也没有能力去救顺生,在附近田里插秧的人都伸直腰,呆呆地看着他们熟悉的一幕。
只有妍妍哭喊着,一边追一边抓起田边的稀泥巴往那些壮汉的背上甩。
汽车开出了很远,妍妍还趴在路边哭。
二喜走过去,他将妍妍抱起,骂了句:“这些狗日的不是人,比土匪还恶!”
半下午,顺生被担架抬进门时,像死猪一样,直挺挺的躺在床上,没力气翻过身来。
几天后,顺生收拾好东西,要兰子和妍妍同他一起走,兰子舍不得田里的禾、地里的菜和住了几十年的老屋。妍妍随顺生走了,顺生发誓,今生今世再不回到这个绝地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