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明辞掉了在乡政府做司机的差事,自己凑钱买了一辆大货车跑运输。新车第一次开回家的时候,兰子也买了一挂鞭炮去贺喜。
玉梅婶子心里总是不踏实,单干跑运输就是以前批判的“投机倒把”,她想起前些年批斗坏分子的场面,心里一阵阵发紧。她多次求过菩萨,又找兰子聊聊,她晓得兰子的话能让自己宽心。
“现在的政策说变真变了呢。听说三喜的婆娘把整个供销社都承包哒。晓明自己掏钱买的车自己去拉货有么哩关系呢!”兰子还告诉玉梅婶子,说顺生在河那边县城里租了间门面,做起了服装生意,政府还给他们发了营业执照。“我们这一辈人勒紧裤带呷哒苦,也该让他们过过宽裕的日子!”
村里通电不久,继茂就买了台电动打米机。这既方便上下几个村的村民,又有些收益,他的精神状态比以前也大有好转。
兰子一个人开伙,一百斤米吃得小半年。米放久了还容易生虫,所以她每次背上五十斤谷去。
“继茂哥,今天哪么这么清静啊?”
坐在苦楝树下打瞌睡的继茂见是兰子,赶忙起身,帮她卸下背篓。
“你不晓得今天停电哒呀?”继茂说。
外面太阳大,继茂要兰子到屋里坐,屋里荫静、凉快。
不大的堂屋一侧,并排摆着两副漆得油黑铮亮的棺材。兰子一怔,问:“你又帮哪个做棺材?”
继茂说:“我自己的呢!”
兰子说:“还有一副棺材呢?”
“哦,我帮自己做棺材时,看还有剩余的木料,顺便给你也做了一口。现在油漆都做好哒,看你么时候喊两个人来把它抬过去。”兰子感到继茂今天说话明显的气力不足。
“继茂哥,那就让你费心哒。近来你身体还好不?”兰子关切地问。
继茂点燃一支烟,说:“也冇感觉哪里不舒服,只是浑身冇劲。”
“你年纪也不轻哒,莫太累着自己哈,有呷有穿就行,怕是还图置田置地?”兰子伸手拍去沾在继茂裤腿上的糠灰。
继茂皱起眉头,说:“唉,忠铭厂里现在效益又不好,两个伢崽读书要钱花,我还不是想挣点补贴补贴他们一下。”
“是呢,住在城里真不容易,出门就得掏票子,连呷水都要花钱。”兰子理解他的心事和难处。
兰子找到盛祖,要他再喊三个人到继茂伯屋里抬口棺材来,说是自己托他做的。
盛祖不太情愿地叫上东明和另外两个人,带着绳索、竹杠去了继茂家。
盛祖他们抬着棺材前脚出门,兰子的后脚就踏进屋里。她从上次顺生回来时给她的一千元中拿出五百元给继茂,当是买棺材的钱。
继茂将兰子塞在他手里的钱甩在地上:“你以为我一世冇见过钱啊?那棺材你要就要,不要就用斧头劈哒当柴烧!”
兰子被继茂的举动弄懵了。她是以为继茂需要钱急用,才叫盛祖喊人过来抬棺材的,想不到他发这么大的脾气。
进退两难的兰子捡起散落在地上的钱,对继茂说:“那好,我走哒!”
继茂气鼓鼓的,没应声。
棺材抬进兰子的厢房后,盛祖回到自己的屋里。望珍瞟了他一眼,露出满脸痞笑:“继茂伯只怕是想要你姆妈死哒以后与他埋在一起呢!”
“放你姆妈的臭狗屁呢!”盛祖骂了一句。
“放你姆妈的臭狗屁呢!”望珍提高了嗓门对骂,“你姆妈未必与他冇得关系呀?顺生都是和他生的,莫以为我不晓得呢!”
盛祖的血直冲脑门,他一巴掌抽打在望珍的蒲扇脸上。望珍怪叫一声,头一低,照着盛祖小肚子处猛地顶撞过来,把盛祖顶翻在地。
盛祖这次顾不了那么多,他爬起来,将望珍摁在地上,不择地方,就是一顿拳头。
望珍在地上狮子打滚,边哭边骂。
“你姆妈的x,再骂老子打死你!”盛祖站起身,气喘吁吁地说。
“你姆妈偷人啊,哎哟……”望珍不甘示弱,叫骂声越来越大。
兰子在禾场上听得真真切切,感觉有把尖刀不停地在她心窝子里搅。
我实在是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呀,为什么连自己的媳妇都要这样骂我?望着蚊帐顶,兰子眼泪从耳朵根流到了枕头上。
迷迷糊糊中,兰子做了一个梦:后园坎边那棵桂花树开满了蛋黄色的、芬芳四溢的小花。兰子伸过头去,闭着眼睛,用鼻子闻啊,闻啊。当她睁开眼睛时,桂花树已经变成了自己的姆妈。兰子喊姆妈,想将自己所有的委屈和痛说给她听,可桂芝不答应,没有笑容,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兰子生怕她走掉,伸开双手去抱,却总是抱不到。就在兰子再一次扑上去时,她醒了,发现自己连同被子一起滚落在床踏脚板上。
兰子买来冥钱在桂树旁烧了。她拨除桂花树周围的杂草,给树根培上土,并经常给树浇水、施肥、修剪。桂花树长得越来越高,青翠的叶子厚实,泛着光泽。
兰子有时桂花树下一站老半天。每当她站在桂花树旁,眼前就浮现出姆妈桂芝的影子。她相信姆妈的魂魄已经寄寓在这棵树上,她也相信姆妈能看见她。在她抚摸树枝的时候,心里觉得格外的温馨与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