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晨,姜霞都要陪着她老爸到附近的公园里散步。她曾邀兰子一起去,说公园里空气好,兰子不信她的话,说,空气再好也冇得我们乡下的空气好。
早餐弄得太繁琐,除了面包、牛奶,还有那煎得半生不熟的鸡蛋。兰子总觉得有股牛臊和鸡屎味。
兰子去了厨房,见“李姐”正在煎鸡蛋。她不能叫“李姐”,问:“小李,有剩饭吗?”“李姐”说:“冇得呢,他们不呷剩饭的。”接着又问一句:“你问剩饭搞么哩?”兰子说:“这些东西我呷不惯,炒碗剩饭呷要好得多。”
“李姐”原以为兰子是姜霞请来“抢”她“饭碗”的,所以初次见面对她有些敌意。当弄清她的身份后,也不得不对兰子多了份热情和尊重。
“小李,你老家是哪里的呀?”兰子问。
“是甘源洞的。”“李姐”说。
兰子晓得甘源洞在靠南边的山冲冲里,离市里有八、九十里。她听保姆说的是夹生的“普通”话,原来也是本地人啊!
“家里有两个细伢崽读书,男人身体又不好,我冇办法,只有出来找点事做。有的主家太厉害了,把保姆不当人看,稍微有点事冇做好就要扣工资。徐市长一家人对我好呢!工资出得也比别人家高。”听到本地话,兰子有种亲切感,这种亲切感也加深了兰子对她的同情。
徐建清早就出门了,说是要赶到省城乘飞机去外地出差。姜霞陪她爸爸散步还没回,保姆将面包、牛奶和煎好的蛋饼摆在餐桌上。
“要不你老先呷吧?”“李姐”对兰子说。
兰子说:“那我们先呷哈!”“李姐”说:她不能先呷呢,这是做保姆的规矩。兰子不晓得这规矩是哪个定的。
吃了两片面包,喝了杯牛奶,兰子感到肚子饱了。
怪不得城里的人饭量小,是零碎的东西吃得太多了!
老姜将一天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早晨散步,上午百~万\小!说看报,午饭后小睡一会,下午练练书法,晚上看完《新闻联播》后就回房间写自己的回忆录。兰子过得很单调,她不愿意下楼,因为站在那白铁皮房子里一上一下让她头晕。她曾对“李姐”开玩笑说:乡下人天生享不得清福,这么呆下去自己会呆出病来。
更多的时候,兰子站在窗户前俯瞰外面的风景。城市还没睡醒,晨曦就已经透过玻璃,在地板上反射出明晃晃的光;疲惫的城市进入迷蒙之时,太阳却稳稳当当坐在红云之上,侧脸眺望着窗棂。楼下纵横交错的街道特像田埂,隔开一垅垅整齐的秧田,唯一多出的,是街面上挤在一起,缓缓爬行的、大大小小的甲壳虫和蚂蚁样的人群。哪怕是在晴朗的时候,远处的山峦也是墨黑的,远处的湖面像是被牛脚踩出的、浑浊的泥潭。总之,她觉得这里昼长夜短,没日没夜的喧嚣嘈杂,让自己找不到片刻安静的时候。兰子实在想不出城里有什么好。
兰子总共下过两次楼。一次是感冒了,她说弄点生姜红糖水喝喝就会好,可姜霞非要带她去医院,花些冤枉钱做了一次全身检查,还提回来一大袋子中西药。再一次就是“李姐”有事回家了,兰子说让她来做饭菜,姜霞不肯,拉着兰子和老姜去茶酒楼吃饭。那茶酒楼的房间不大,两张固定的长条皮凳,中间是张长条桌。姜霞一人占着一条皮凳,让兰子与她爸挤在对面坐着。这顿饭,吃得兰子浑身不自在。
兰子想回柴禾村,姜霞不同意。姜霞说,我保证你那房子没人能抬走呢。
趁姜霞上班,兰子给卫民打了电话。她身上没有回去的车票钱,想要卫民来接她。
卫民说,这段时间很忙,脱不开身,等忙完段时间,我再打你这个电话接你,好不?
兰子能说不好?
相处了一段时间,兰子与“李姐”很聊得来,对老姜也没有了当初的敬畏和陌生。姜霞十分满意这种和谐融洽的氛围。
徐建工作忙,很少空闲在家,姜霞也习惯了,现在更何况有“干妈”在,她丝毫没有无聊、冷落的感觉。
今天是休息日。吃完中饭,姜霞陪兰子说了会话,就挽着兰子胳膊来到老姜睡觉的套间门口。
姜霞轻轻地敲门:“老爸,睡醒了没?”
门打开了,老姜身着白衬衫,外面套件浅灰色的羊毛马夹,两只袖子高高挽起,显得特别精神。他见兰子也站在门口,连忙说:“小郑啊,请进来坐!”
姜霞看这架式:“又在挥毫泼墨啊?”她后退半步嬉皮笑脸地对兰子说:“干妈,我爸只请你进去,不要我进去呢!”
这话让老姜和兰子都显得尴尬。
兰子随姜霞进入老姜书房。书桌上平铺着一张写了几个大字的白纸,毛笔搁在砚池边。
“霞霞,你爸爸的字写得好漂亮呢!”兰子小声对姜霞说。
姜霞大声说:“那是,我爸现在是省老年书协副主席,经常还给别人题词写招牌呢!”
老姜摇摇头说:“不行了,不行了,人老了,手腕子也僵硬了。”
兰子说:“你根本不显老呢,看不出快七十岁的人。”
姜霞说:“干妈,你才显得年轻呢,看上去还不到五十。”她转过脸去对老姜说:“我干妈的字也写得很好看呢!”
“来,来,写几个字!”老姜重新铺开一张白纸,将毛笔递到兰子面前。
兰子说:“不行呢,不行呢,我好多年冇拿过笔哒。”
老姜说:“没关系的,写吧!写吧!”
加上姜霞的怂恿,兰子推辞不了,只得接过毛笔。她思衬良久,想起小时候背过的一首《咏幽兰》:
婀娜花姿碧叶长,
风来难隐谷中香。
不因纫取堪为佩,
纵使无人亦自芳。
清秀的字体衬托着诗的意境,老姜心里暗暗称奇,他想不到这是出于一位农村妇女之手。姜霞更是惊呼道:“干妈,你写的毛笔字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好呢!”
兰子不好意思地放下毛笔,说:“好多年冇写过哒,写得不好呢!”
“李姐”在客厅里喊:“姜局长,有电话找你!”姜霞应了一声,下楼去客厅接电话,兰子也跟着退了出来。
“喂,是徐市长家吗?”姜霞听出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他不在家里。”姜霞说完准备挂掉。
“我不是找他,我找我姨妈呢!”电话那头男人说。
“找你姨妈?”姜霞愣住了。
兰子听见姜霞的反问声,知道是卫民打来的电话。
卫民告诉兰子,他来城里几天了,为几千立方条石结帐的事到处求人,到现在还没有着落,要是拿不到钱,石材厂就要停工。
兰子说,应该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啊,哪么结不到帐呢?
卫民知道这事一时半会与兰子说不清楚,说今天来电话的意思是等结完帐后再接你回去。
兰子挂上电话,坐在沙发上为卫民着急。
“我还以为是鹏鹏从学校里打电话又要钱呢,原来是你外甥,有什么事啊?”姜霞问兰子。
兰子说:“他说有几千立方铺街面的条石结不到帐。”
“哦,是为这个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