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子回到自己的房间,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她脑海里一遍一遍浮现姐夫王大志和表哥胡天龙的影子。这么多年过去了,兰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这样纠结于心,耿耿于怀。刚才,当她知道坐在对面的就是当年亲手签字枪毙自己姐夫的那个人时,全身一下子凉透了,仿佛瞬间一座高山、一条大江阻隔在他们之间,自己像是贴在悬崖边的枯叶,随时会飘落深渊,也如一块被狂浪卷起的舢板,瞬间将沉入江底。她心里有种难以言表、难以忍受的窒息感,这既不是伤痛,也不是愤恨……
兰子对姜霞说,我明天要回去,无论如何要回去!姜霞问为什么?兰子有口说不出。
姜霞估计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她想后悔,却又找不到后悔的依据和缘由。
兰子用姜霞客厅的电话拔通了卫民的手机,以同样的口气说,你明天无论如何要接我回去!
“干妈,你再住几天,等我休息日送你回去,行不?”姜霞恳求兰子。兰子说:“霞霞,你莫留我哒,你如果有假就去我那里住几天吧!”
这天早晨姜霞破例没有陪老姜去散步。姜霞与兰子同样起得很早,她将自己买给兰子吃的穿的用的都用袋子装好,生怕遗漏什么。她们彼此没有过多的言语交流,气氛显得沉闷。
徐建出门时像征性地挽留了一下兰子,兰子说,谢谢你呵,卫民的条石款不搭帮你还结不到呢。徐建说,干妈别这么说,我应该帮他的。说完,徐建就出了门。
姜霞不听兰子的话,她推迟了上班时间。卫民打来电话,说自己开车已经到了楼下。
姜霞提着大包小包,老姜也坚持要送送兰子。“小李”扶着门框,依依不舍地对兰子说:“您老好走啊!”
兰子点点头,在姜霞耳边说:“霞霞,小李家里困难,她不容易呢,你多帮帮她。”姜霞说:“我晓得的,干妈!”
卫民站在车旁抽烟,见她们从电梯口走出来,踩灭烟蒂迎上去。他首先毕恭毕敬叫了“姜书记”、“姜局长”,然后再拉开车门。
姜霞说:“你就是卫民哥吧,别叫我局长,叫我姜霞,以后有什么事直接到家里来找我哈。”
卫民连连说:好呢!好呢!
兰子坐进副驾驶位置,卫民帮着姜霞将几个袋子放在后排座位上。
姜霞要卫民打开后备箱,自己从车库里搬出一箱瓶装的植物油。卫民急忙跑去接住。
“姜局长的力气蛮大啊!”卫民说。
“呵呵,我搭帮下放锻炼了呢!”姜霞说着,用一双依恋伤感的眼神看着车窗里的兰子。
姜霞拉开车门与兰子说了几句话,就“砰”地把车门关上了。车子启动,老姜站在离车两步远的地方向兰子挥手,说:再见!再见!他不知道兰子听没听见,反正,他没听见兰子对他说“再见!”,也没见兰子朝他挥一下手。
在乡下,人怕车。特别是看到比较高级、豪华的小轿车,人们都躲闪着,站在远远的地方看,如果躲闪不及,就惶惶地侧身站在路边,让小轿车飞驶而过。他们既怕车轧着,更怕影响车速,惹得乘车人不高兴。可在城里,车怕人。人们慢悠悠地从车流中穿行,全然不理会车的鸣叫和车上主人充满怒气的眼神,甚至还有与车搏斗的想法和举动。
卫民全神贯注地驾着车,有个年轻伢子翻过路中的隔离栏栅,突然出现在车前,卫民猛地踩下刹车,兰子的头差一点撞上前面的挡风玻璃。
“卫伢崽,慢点开车!”兰子晓得车速不快,但还是提醒他。
“城里的人都不怕死。”卫民嘟哝着。兰子想,难道说这也是城乡差别?
长长的一串车被路口的红灯堵住了。卫民停下车,指着路边镶嵌得整整齐齐的粉白色条石对兰子说:“姨妈,这些条石全是我厂里的呢!”
“哦,这么整齐,像是刀切的一样。”兰子一下子想到碑石,想到了姐夫大志:“给你爹爹立哒墓碑吗?”
“立哒呢!”卫民答道,他用余光看着兰子,没弄懂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事。
车一出城,兰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里舒坦了很多。乡下的空气的确要比城里的空气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