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饭,兰子觉得有点困,洗完脚手,就爬到床上。
可她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天气很凉爽,尤其是夜里,山风还带些寒意,可兰子感到阵阵闷热,背上渗出了细汗。她弄不清怎么回事,侧起身拉亮电灯,望着蚊帐顶上每一个规范周正的小方孔出神。
也不知到什么时辰,她开着灯睡了,准确地说,是半睡半醒。她感觉有一人影总在她床边和房间里来回走动,步速均匀,没有丁点响声。未必是进了小偷?那又怎么不下手呢?兰子心里并不害怕,只是觉得这人胆子太大了,开着灯也敢进屋,她想看清这人的脸,但无法看清,想喊,喉咙里发不出声,想挣扎着坐起来,可一双手脚动弹不得。
早晨起来,回想起昨天晚上的那幕情景,心里像被猫爪抓一样不舒服,让她心烦意乱、坐立不安。
太阳升起一丈多高了,兰子刚走到禾场上,屋里的电话铃声猛地响起,一下子把她的心提到了嗓子口。
兰子抓起电话,电话里传出卫民的哭声。
“我可怜的老姐啊!”兰子眼前一黑,身边椅子与她一同摔倒在地上。
盛祖听到动静,跑过来将兰子扶到床上,问是什么事?
半晌,兰子才缓过气说:“你姨妈过了,快,快打电话告诉静儿和顺生!”
兰子他们离石山冲还有几里地就听见雷鸣般的鞭炮声。兰子使劲地迈着步子往前赶,可双脚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刚走进院门,卫民跑过来一下跪在兰子面前,双手抱着兰子的双脚嚎啕大哭。
盛祖帮忙将卫民拉扯起来。兰子蹒跚地走进大厅,扑倒在有机玻璃做的冰棺上。
“姐!姐!我是兰子呢,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兰子哭累了,泪眼婆娑地与躺在透明冰棺里的桃子说话。
桃子盖着金丝缎被静静地躺在冰棺里,她头发梳得整齐光亮,没有一根乱发,脸上化了淡妆,双唇有一抹桃红,整个面部庄重而又安祥,如熟睡一般。
兰子用双手一遍一遍抚摸着透明的有机玻璃罩,感觉就像是在抚摸桃子的脸颊一样。
“姐,你现在又可以与姐夫在一起哒,还能见到爹爹和姆妈,你等着我,我们好同路去看爹爹和姆妈啊!”兰子说着,并将脸贴在冰冷的有机玻璃罩上。
周围的人都陪着兰子落泪。
卫英哭着扶起兰子:“姨妈,你莫把身体哭坏哒呀!”卫英的手与兰子的身子都是冰凉冰凉的。
冰棺的四周是错落有致的松柏与鲜花,正面方桌上摆放着一幅用镜框嵌着的桃子年轻时的大照片。那是她刚结婚时与大志去县城照的唯一一张照片:大大的眼睛,小巧的鼻子,桃花般鹅蛋形脸上洋溢着幸福和青春的微笑。这让前来拜祭她的人无不发出由衷的赞叹。
前来凭吊的人络绎不绝,一拨没走又来一拨。厅里、院里到处是人,公路上的小汽车摆出了村口。
“表哥,要我们帮么哩忙啵?”盛祖穿上孝衣,边系扣子边问卫民。
“不需要呢,有人帮忙做事,你就好好照顾姨妈吧。”卫民沙哑着嗓子说。卫民还不放心,又特地嘱咐自己的婆娘陪着兰子。
“王总,徐市长来了!”有人跑来喊卫民。
徐建后面跟着一大群人,姜霞也来了。拜祭完毕,姜霞挽住兰子的手:“干妈,您要节哀顺变,多保重身体啊!”兰子点点头。姜霞又说:“您到我家里住一段时间吧,过几天我用车来接您。”兰子摇摇头。
桃子在家里摆了七天七晚。七天七晚中,整个石山冲被鞭炮的硝烟和礼花的光焰所笼罩着,花圈已经堆成了小山,田里山坡到处是鞭炮炸飞的纸屑。徐副市长的到来让前来拜祭的人都觉得自己也增加了份量。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卫民不但不收一分钱礼金,所有前来拜祭的人还可以到专设的接待处签名后,领取两百元的答谢费。
顺生告诉静儿,说望珍在接待处的签名薄上签了五个人的名字,领走了一千块钱。静儿低声地骂了一句,对顺生说,我们每个人去买五百块钱的鞭炮来放,让姨妈走得热热闹闹的,他们的事你千万莫跟姆妈说。
桃子出葬的那天,场面更是宏大壮观。鞭炮齐鸣、乐队喧天、人头攒动,一条白色的长龙把公路挤得水泄不通。兰子没能送自己亲姐最后一程,她瘫坐水泥台阶上,没有一丝力气挤进送葬的队伍。
卫民安排一辆面包车将兰子他们送回柴禾村,静儿不放心,要陪兰子住几天。
回到家里,兰子心里稍微平缓了些。静儿说,姨妈这辈子呷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但她老人家走得热热闹闹、风风光光,也值!
兰子说,是呢,人一辈子不就是为了给后人留下一点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