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吗?
当然好!
所谓捧杀,便是捧得越高,他日摔下时就跌得越痛,而要依赖她与俞府之处就更多,她拿捏起来就越容易。
说穿了,她所有的“好”,都在为自己的儿女铺路。
今天给的十倍好,明日就要拿百倍还上,还要让人心甘情愿。
所有的勾心斗角,都敌不过“愚心”二字。
俞眉远如何不懂。
上辈子不就这般,她利用了俞眉初与俞眉婷的婚事,又毁掉了俞章华,还博了贤名,全了孝义。
而她俞眉远,则是条漏网的鱼,因为变数太多。
这辈子,惠夫人依然如故,俞眉远泰然受之。
借着这招“捧”,她也好好享受几年,至于“杀”?那得看她们有没那本事了。
……
俞眉安的笄礼在芳草堂。老太太、俞宗翰与惠夫人早已端坐堂上,正宾是荣国公府的长媳,二品诰命,惠夫人的嫂嫂柳氏,其余的司赞执事等诸人也已准备妥当,堂下齐齐坐了观礼的众宾,皆是各府女眷和年轻姑娘。
“诶,你们家那四霸王,还没来?”见笄礼还没开始,端坐在堂下右首第二位的娇客忽掩了唇,朝旁边女子低语。这少女年约十五,生得清秀标致,穿了身海棠红的袄裙,十分动人。
她身边陪坐的人就是俞眉初。俞眉初闻言拿眼扫了扫堂上众人,果然没见到俞眉远。
她正要回答,门口处忽然跑进来两个人,一人嫣红,一人雪青,倒把这天地间的娇俏与清雅都占全了。
“来了。”俞眉初便低低笑了声,朝外头呶呶嘴。
那人便转头望去,眼里划过些惊讶,不由多打量了她几眼。
俞眉远还是来晚了一些,便悄悄和于兮薇坐到了最角落里。
堂上俞眉安早已跪在席间,穿了身素色大袖礼服,她细眉檀口,与惠夫人一样温婉迷人,只是此时努力装出庄重沉稳的模样,青涩的脸庞上便有些过度的认真。
稍顷,笄礼开始,繁礼甚多,看得俞眉远频频打哈欠。
好容易等到礼毕,俞眉安绾了发,簪了支成色极佳的上好翡翠如意簪,婷婷袅袅地过来向众人见礼,众宾逐一道贺,送上贺礼。
正行到俞眉远旁边的于兮薇时,堂外忽急匆匆进来个小丫头,跑到她身边附耳一语,俞眉远脸色顿沉。
俞眉安与于兮薇见完礼,才要向俞眉远行记,俞眉远却往她怀里塞了个荷包,道了声:“自家姐妹就别多礼了,三姐姐,恭喜及笄。”
话音才落,她人就一溜烟跑走了。
俞眉安一看,那荷包模样熟悉,似乎是上月各屋发下来装了香艾熏蚊用的东西,便气了个倒卯。
“噗。”俞眉初旁边那少女不由笑出声来,“你这四妹妹一直都这么无礼吗?”
“四妹妹天性率真而已,让月儿见笑了。”俞眉初只好无奈摇摇头,替俞眉远开解。
“别解释了。”那少女摆摆手,不屑地抿抿唇,似自语了一句,“不过生得好些,不知看上她什么了,非让我过来。”
“什么?”俞眉初闻言不解。
她却又换了话头:“你们过两日得闲吗?我哥哥说你家二公子约了他来你们园里玩耍,要带我一道来。”
“你来了,就是没闲也要偷出闲来。”
俞眉初笑着恭维。
魏枕月,靖国候府的嫡长女。
如今魏家军大胜回朝,魏家圣眷在身,正是鲜花着锦的时候,魏家这对儿女身价倍增,尤其是她那哥哥,更是炙手可热。
……
笄礼完毕已近午时,太阳毒辣,俞眉远在园里绷着脸走得飞快,旁边跟的榴烟心里就七上八下地难安。
四姑娘其实不难侍候,只要顺着她的心意,她对身边人向来很好,哪怕是进不了她心的几个丫头,她也没亏待过。
但是她发起怒来,就真叫人害怕了。
比如现在。
“快到了没有?”俞眉远走了许久,不耐烦开口。
“快了快了,就在前头。”榴烟忙道。
俞眉远闻言又加快了脚步,没两步果然走到瑜园,远远就看到跪在地上的周素馨和青娆。
俏生生的脸便更沉了,叫榴烟想起了夏天阵雨来前的天。
☆、第22章 巴掌
瑜园靠近外院,是府里管事们日常议事回话的地方,旁边就是库房。二姨娘如今管着园子,每天早上都在这里点卯。园里并无花树,只安了叠石并一缸石荷。日头毒辣,晒得地面滚烫,院里跪的人头上无遮拦,已被烈阳烤得满脸通红。二姨娘翘着脚坐在抱厦外游廊的扶栏上,拿着帕子不耐烦地拭着额上的汗,钱宝儿站在廊下,柳眉倒竖,嘴皮子咂巴着不停说话,两个小丫头站在后头,拿罗扇卖命给两人扇着。
离得远,榴烟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只能跟紧了俞眉远,附耳悄声道:“头油面脂用完了,屋里缺人使唤,周妈妈就让青娆来取。谁知半道上青娆撞见二老爷,二老爷动了心思,偏巧又被二夫人给看到了。”
榴烟听不清,俞眉远却听得分明,看得清楚。修练《归海经》八年,别的不敢说,耳聪目明这一点,她已强出寻常人数十倍。
“不要脸的小娼妇,下作的贱婢,见了爷们就贴上去,是几辈了没见过男人?想着攀龙附凤,飞上枝头?也不看看你那德性,勾栏院里的狐媚子模样,打量别人不知你的底细,呸!”钱宝儿说个不停,照着青娆啐了一口。
榴烟背上忽窜起些寒意,她见着俞眉远脸上勾了个笑。
跟了她八年,榴烟知道那笑意味着什么。她不轻易动怒,平常里姐妹间也常有些龌蹉,也时不时有人欺她无母,小打小闹的斗法不少,她遇上了撕破脸闹一闹,那都不是真动肝火。
俞眉远发怒时,是笑的。八年里榴烟就见过一次,因为兰清。
……
榴烟还记得那事。
兰清与她一起进四姑娘的屋,如果还在,就和她一样再两个月便能放出去许人了,可兰清前年就被打发走了,背了个私通外男、教坏幼主的罪名,打了二十板子,遣出西园,去年还听说她过得凄苦,今年连消息都没有了。
榴烟虽不确定那来龙去脉,却也知道这必定与那年周素馨被疑偷盗之事有关。
周素馨是四姑娘跟前第一个老人,园子里的主子没少打算过,想趁着四姑娘年幼,把周素馨给弄出园,好换了自己的人顶上调/教四姑娘,不过次次都落了空。周素馨行事稳重妥贴,要寻错处本来就难,那年不知怎地弄出件库房失窃案来。
库里丢了件要紧的值钱物件,瑜园管金银器皿的刘妈非说那天只周素馨一人到过库房,走的时候偷偷摸摸地藏了东西,描得有声有色。二姨娘回了夫人后,将周素馨关进柴房,又领着刘妈带了人浩浩荡荡进了四姑娘屋里要搜。
最后自然没有搜出赃物,闹得二姨娘和刘妈灰头土脸,这也就罢了,过了两日失盗的东西被衙役从外头的当铺里找到,一问方知是刘妈家的男人拿去典当了银两。这一来刘妈监守自盗还栽赃嫁祸,立时就被送官查办,二姨娘也落个没脸,用错人不说,还攀咬起自家人来,被四姑娘告到老太太面前,狠一顿骂。
这事过了没一个月,就又出了兰清的事。兰清有个青梅竹马的邻居,很是要好,早就悄悄定了终生,两人常传信私会,互赠信物。结果有天夜里,教管妈妈怒冲冲进院抄了兰清的屋,从犄角旮旯里翻出了书信礼物。
兰清那些东西收得很隐秘,就是她们交好多年,榴烟也不曾知道她收在哪里,教管妈妈却不费吹灰之力就翻了出来。榴烟着实心惊,再联想上个月曾见兰清鬼鬼祟祟往周素馨床底下塞东西,还有这两件事发生时,四姑娘那一脸平静的笑,她几乎瞬间想通其中关节。
那时她才知道,这院子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没逃过四姑娘的眼睛。外人常云四姑娘顽劣,是个蠢的,要她说,四姑娘精明厉害得简直让人害怕。
……
“青娆被二夫人带到了瑜园里,恰好大姑娘房里来领东西的桃华看到,她就悄悄地过来告诉了周妈妈。周妈妈就命我去寻姑娘,她自己则亲自来了瑜园。”榴烟一边简明扼要地说着来龙去脉,一边偷眼看四姑娘的脸色。
这小菩萨总笑吟吟的,得了好吃好玩的从来不藏,都是屋里丫环婆子同享,她手里银钱虽不多,但赏赐的玩物可也不少,只要安分守己当差,虽进不了她的心,她却也不亏待人。比如她,兰清走后她就升了一等丫头,比青娆高出一头,虽然四姑娘贴身的体己事还是轮不上她,但到底她的脸面和好处都有了,出了园要许人家腰杆子都硬。
她不像兰清,喝了两家茶,两头讨好,为了点蝇头小利背地里卖主。安安稳稳地侍候好了,出去寻门好亲事过踏实日子才好。
不过榴烟也羡慕能进她心的人,跟着这样的主子也是福气吧。
四姑娘护短,别说是青娆这三个从小跟到大的人,就是她屋里旁人犯错,她也不许外人轻易责罚,更何况今天是她的身边人。
如此想着,榴烟更忐忑了。
这次又不知道要怎么发作?
“你在这里候着就行。”俞眉远吩咐一声,人已径直往园里走去。
俞家二房的俞宗耀是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那就是个色/欲熏心的老淫/虫,自己房里的丫头一个没放过,整日里眼睛还盯着外头的,偏生又娶了个极厉害的老婆钱宝儿。这钱宝儿不仅将银钱管得死死,但凡屋里有人入了俞宗耀的眼就要打要杀。可怜那些丫头,受了屈哭诉无门就罢了,还被钱宝儿磋磨到死。
这事上辈子也发生过,后是她找了老太太,青娆又以死明志才压了过去,如今她以为藏着青娆便能躲过,却不知该来的始终还是要来,换个方式罢了。
命运这玩竟儿,着实难料。
……
青娆直挺挺跪在地上,眼眶通红却也不哭,咬了牙受着,有些硬气。钱宝儿啐了她一口,竟被她闪身躲了过去,心里那火烧得更旺,扬了手就要冲下去给她耳光,却被后头的二姨娘拉住了手腕。
“二夫人何必亲自动手,下面日头毒晒得慌,仔细着了暑气。”二姨娘拿腔捏调地开了口。
对着钱宝儿说完,她又朝周素馨开口。
“周氏,你给我掌她的嘴。”
“二姨娘,是奴婢管教无方,奴婢愿意替她受罚。”周素馨闻言忙俯了身求道。
“你当然要罚,只是这不长眼的丫头冲撞了二夫人,你这做管事妈妈的难道不该教管教管?”二姨娘眼色一厉,声音拔了尖。自从八年前赵氏的事情后,她和俞眉远的仇就结下了,这八年里没少变着法子挑事,奈何每每都没从那霸王手里讨到好去,这好不容易抓到了错处,她怎不借题发挥,先拿眼前这两人开刀。
“周妈妈,是青娆的错,您教管青娆也是对的。”青娆拽着周素馨的手要她起来,嘴里附和着二姨娘,心里想着自己忍气吞声挨了这顿打,把事情揭过,不让周素馨受苦,也不去为难四姑娘。
“叫你掌她的嘴!你耳聋了?”钱宝儿等得不耐烦了,厉喝起来。
周素馨迫不得已把心一狠,跪着侧了身面向青娆,扬手就朝青娆颊上挥去。
她手掌连挥三下,力道并不大。到底也是从小看大的孩子,她下不去重手。
青娆闭了坦然受了这三掌,哼也没哼。
只听到“啪,啪,啪”的掌声响了六下,周素馨每挥一掌,后头就跟着又响一声。
这三掌打完,青娆还没开口,钱宝儿先杀猪似的叫了起来。
“啊——”
众人齐齐望去,就见钱宝儿捂了双颊,圆瞪着眼惊恐地四下察望。
“怎么了,二夫人?”二姨娘莫名其妙,便问道。
“谁?谁打我?”钱宝儿缓缓放下手,双颊已红肿,唇角也破了皮,沁出血丝,看上去倒比青娆更像被人打了几巴掌。
二姨娘看得一愣。
她们身边除了两个在后头扇风的丫头,哪还有别人,就算是有……才刚也没见着有人打她耳光,那钱宝儿脸上这伤从何而来?
二姨娘下意识又看了院子,院里就隔得老远站了十来个女孩子,都是牙婆带进来等着她挑进府做丫头的,除此之外就再无他人……不,还有一个人。
远远走来的俞眉远。
二姨娘见了她,旧恨上心,也不管钱宝儿,发狠地吩咐:“继续掌嘴,我让你们停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