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年龄,习惯上被人们称为青春期。 因为懵懵懂懂情窦渐开**初萌,象什么一见钟情两情相悦之类的儿女情长,一般定义为初恋。可具体到每一个人却大同小异,尤其如抱石这样耽于幻想崇尚经典的善感少年,心上长草的日子比书上写的还要提前。那还是十一二岁,已不时体会到某种需求,心痒难挠,类似一种小蛇出洞的感觉。终于于一个烦烦燥燥令人不安的三伏天,在一个晌午头意外地发现那总是擦不净的黑板上坑坑洼洼明暗相间地折射出一个女人的头脸,含笑欲语,朝他逗弄不已。且持续有限的时间,太阳西斜,屋内光线一暗,便飘然而逝,如昙花一现。从此他老是惦记着这个时间段,盼望着老天能多给他一些方便,于适当的角度与之缠绵。才刚刚知道对异性感兴趣,先来了段幻影虚景儿,一样搞得他魂不守舍,思绪翩翩。糊里糊涂地进了初中,这场荒唐的影子恋才告一段落。
初中三年,心底滋生的情愫蓬蓬勃勃疯长如阳春三月的青草。可进校不久,他却又莫名其妙地看上了一个白白胖胖浓眉大眼的女教师,为日后那场自以为是的初恋再做铺垫。他喜欢看她那密发披肩酒窝深陷的笑靥,一身粉红色绒衣绒裤外穿的装扮,悬腕看表的姿态是如何手软难言。这一切在他的眼里是那么洋气,以至影响了他若干年。后来他常想,读高中时他之所以与这个女同学一眼对上了号,八成也是因为他胖乎乎的,憨态可掬,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两个人一见倾心,万劫不复地坠入了古老的才子佳人戏的俗套,其根源就在于他心里过早地形成了这样一个恋肥情结。
读高中时抱石已逐渐摆脱了漫无边际的空想,开始留意起同龄女性的风光。中学校园的女生,身体发育已初步形成曲线,上下有了凸凸凹凹的地方,其肉感程度已足够激发起另一种群的**。两个人在高一从没有讲过话,仅靠眉目传情眉来眼去一个动作一个表情的暗示一样发展到了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一眼瞥见心花怒放的地步。第二年分文理科,文科生自发地组织了一家校园文学社,不定期出一张油印的《洋河诗报》,二人因同一雅好才有了初步交往。不外乎礼尚往来,雷声大雨点小,把第一次讲话,视为突破性进展;第一次拉手当作实质性阶段。最初的约会,心有灵犀一点通似的,每天在房前屋后路旁树边简单地碰个面,回回如掉进了蜜罐甜得要死,以为可生死相许,自古天荒地老海枯石烂的爱情也不过如此。
同窗三年他们更多的是文字间交往。弄得抱石在一段时间内对丰满、丰腴、丰盈等女性化词汇特别敏感,一反清高孤傲的天性,于群芳谱中唯独钟情于牡丹,写下了不少雍荣典雅侈糜浓艳的富贵语言。当然了,日后回想起来,也难免对这场柏拉图式的精神之恋患得患失。他因之饱尝寂寞,学会了忧伤,虽天天见面犹相思若狂。不过这时的他已经懂得了什么叫不泄之情,知道花开易落月亏难圆,宁愿拥有这样一种含苞待放的状态,以供他在平淡如水的日子里,时时回想……在其间也多次设想过重逢,皆为若干年后,要么徐娘半老,余情不断;要么面目全非,沧海桑田,都是场景或影视剧的翻版。而生活作为文艺创作的源泉,其苍茫深厚包罗万象,又岂是几个老掉牙的故事所能比?他这番下海从商,从零做起,也算得上生活路上的一个转折点,并没有想到冥冥之中却另有安排,会给二人的相见埋下伏笔。
住所安定下来,抱石更多的时间出没于鬼市,籍此养成了一个早睡早起的习惯。要介入一个新行业,靠卖石头吃饭,进货是一方面,同时得多走多看,一点点积累经验。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不为当状元,也不能当一个门外汉。故而经常地什么也不买,也坚持到石市转一转,看每个摊位的货色,听别人侃价聊天。这一夜却是个阴雨天,照例半夜醒来,听到落雨的声音,知道要隔集了,方才放心地又睡。天亮时雨住了,出来遛达了一圈,见卖石头的地方果然没人摆摊,倒是不远处的菜贩子,皆车蒙了雨布挟带着雨具,在那儿吆吆喝喝招徕着生意。渐渐风起,抱石从老城门直走到洋河边,方经卧虎山前绕回来。随了风一阵阵雨丝飘散,不经意间有女孩骑单车从他的身边超过,似乎还回头扫瞄了他那么一眼。并没有感觉到特别的地方,谁知这女孩很快绕了回来,盯住他看了又看:“丛抱石,果然是你!过了二十年,我们再相会。胡子一大把,谁还认得谁?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哈哈!”
邂逅之遇竟这样不期而至。白白做了千百次设计,唯独没想到她张口会来这么一句。这句他毕业前夕留给同窗的赠言,一下子缩短了两个人之间的时空距离。屈指一算,也已经三年半。虽然于抱石来说仿佛走过了千山万水,心中有万语千言,她却如同生活在隔壁,时光如昨,扯起这校园旧事,无半点语言障碍。略一打量,她的模样亦无大变,多了些世间的风尘,几分成熟?其天生丽质,活灵活现依稀还是当年的那女生倩影;后天造型,从大致轮廓又有些微地改观。个头显高了些,脸庞较以前丰满,一身时装,光彩亮艳,一个青春四溢的妙龄女郎蹦蹦跳跳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纪明艳,真的是你!”抱石受情绪感染,惊讶之余,迅速无比地作了些心理调整,其反应程度还是慢了半拍。这是初春的乍暖还寒一个因雨后空气清新而倍感湿润的早上。地面坑洼不平,一片片小小水湾。不远处的旧城门,部分地淋了雨变得分外新鲜。不时飘散的雨丝打湿了二人的前额,带着丝丝凉意和春的信息,因结缘于风儿,做了情人眼中的天使。
初恋时我们不懂爱情。自从离开了中学校园,丛抱石就一直用这样一句不知从哪儿学来的现成话安慰自己那段似是而非的情感。因为相逢在如云若雾朦朦胧胧恍然若梦的似水年华,带有很大的盲目性和太多的不确定因素。可不,一毕业就这样各奔东西两地分隔人海茫茫音信全无,可他还是固执地把它珍藏于心底。因为他曾经认真过,为之付出,一样曾有过多少不眠之夜,朝思暮想,牵肠挂肚。如今他这段经历已化作不尽的相思,如同蚕肚子里的丝线,什么时候想吐,就会吐出一缕一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