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东镇 一
    开业几天后,抱石先去了一趟东镇。 东镇离骈邑城九十里,在全县东南角。东镇之外,只有连绵的群山与外县相接。几十个自然村,如凤毛麟角撒落在大山里面。单听村名就知道了:狼蒿、豹石、羊角沟;荻涧、铁寨、响水崖;东峪、丹崮、紫云岭;草泉、龟山、荆棘坡;虎林、龙岗、牛伏顶;后河、前溜、瞭望台……无一处不与山有关,无一处不体现着山川风物、野趣乡情。翻开大山的辞典,还有许许多多与之相近的字眼,诸如密林、深谷、绝壁、险峰;偏远、闭塞、民歌、匪祸……而所有这一切,你只有走进山中,才能够得到更深的体会。
    进东镇之前,抱石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唯独没有想到车会晚点。自骈邑城至东镇,路象个葫芦头。从骈邑城出来,当然是宽宽的马路,路走了一半,道也窄了一半,开始不断地转弯。大转弯小转弯,坡越爬越高,弯也越转越多,忽然有两壁峭立,就象个葫芦口。车子在这关键时刻抛了锚,因为葫芦口那边,便进入大山了。只好在峭壁下翘首以望,所能看到的是山外山山连山,根本没法知道东镇山的确切位置。问司机,还有三十里!这三十里就全是盘山道了。一会儿如上云端,一会儿跌入谷底,绕来绕去,峰回路转,眼前终于可以宽阔一段时间了,这片略微宽阔些的空间就是东镇村。
    东镇是一个有着几百户人家的大村子,乡政府所在地。整个村形状就像一个张大了口的河蚌,中间低洼,两边渐高,各家的房舍皆依坡而建,有条河从沟底穿村而过。车进了村子,就顺着沟沿跑,从村西到村东,约有三、四里路程。车子走走停停,随时可上,亦随时可下。抱石按照习惯性思维,要等下了车再去打听李亚相的家,却不知这客车天天跑,不要说村长家,对每一户人家的位置皆背得滚瓜烂熟。等车里人下得差不多了,问他去哪儿,车已经过了大半。车上的人都笑,说你怎么不早说?村长的家在最西头,进村第一家!售票员说你要是愁走,等上个二三十分钟,再把你拉回去吧!抱石不愁走路,却坐够了车,下了车,一步步走回来。
    来到李亚相家,早过了饭时。抱石也不知道在街上找一家小饭馆吃点,进了门等人问起,又不会撒谎。李亚相一听就笑了,说:“怪不得一大早喜鹊叫,原来是客人到。我今天正好没事,刚随便吃了点。”他摸摸胡子茬,打了个电话,要饭店送两个菜来。菜一转眼就送到了。李亚相说:“我不陪了,将就将就,等晚上住下来,再把酒谈心,好好喝几杯!”抱石说想下午回去,晚饭不打扰了。李亚相说:“你不是弄石头吗?一阵风来去能刮着什么?不要拘束,到了这儿跟到了家一样。丛县长来过电话了,说自家的孩子。我说你的侄儿也是我的侄儿!”他呵呵笑着,又连声道失礼了失礼了,说咱不论大小,一律以兄弟相称。抱石说:“以您的岁数,我怎么敢与您称兄道弟?我叫丛县长叔,该叫您大爷才是!”李亚相说:“不用客气,你放心,下午我找孩子陪你转转,保你满载而归。拿不动了,明天找车送你!”
    东镇村家家户户磨石头。抱石用过饭出来,已有人家传出床子声。河两边不少人在醮了水打磨。李亚相的儿子名一弓,说是在乡里工作,敞着个怀,胡子拉碴的,却不象个干部,一问才知道是杀猪的,在乡食品站上。李亚相特地叫他来,给抱石做向导。二人一前一后,人见了必打招呼,听说是买石头的,都热情地往家里让,任凭抱石挑选。抱石问及价钱,跟商量好了似的,要他随便看着给。这世上唯有随便二字难办,抱石开不出价来,他们方才开口,都极便宜,三五元、十几元不等,大块的几十元钱,基本上论块,而不在图案和质量了。抱石才知道李亚相为什么要让儿子陪他。石是浊物,选多了拿不动,一弓要他放在各家门口,回头用车子来推。整转了一下午,等借了辆小铁车一趟趟运回李亚相家时,村里已安排下饭。另有个年轻人在座,李亚相介绍说这才是村支书,他如今退居二线,干副书记兼村主任,真成了一村之长了。新支书也姓李,看他对李亚相毕恭毕敬的样子,却不象个当家人。李亚相问抱石喝什么酒,抱石推托不喝。一弓从里屋搬出了一个塑料桶,每人倒满一杯,说是当地人自酿的山果酒,要各人尝尝口味。抱石微呷了一口,特别上口,其味绵长,一股山柿子的芳香。起初没在意,几杯酒下来,已觉浑身上下热哄哄的,脚底发虚,手心出汗,知道劲头不小,就开始粘乎起来,别人敬他一杯,他最多喝半杯,有话没话地找着聊天,拖延着时间。李亚相喝一种从茶杯里倒出来的东西,说也是酒,色呈微黄,要抱石尝尝,他也不肯尝。后来实在劝不下了,李亚相答应上饭,一弓却从条几上拿来一大瓶药酒,说是用灵芝、何首乌和野人参泡制的,泡得已没了酒味,要抱石换这个。抱石早看到条几上摆放着几个大酒瓶,分泡着不同的种类,见此瓶三种药物混在一起,几乎塞至瓶口,其中何首乌跟小萝卜似的,灵芝象个伞盖夹在中间,颜色红中透黄,试品了一下,果然是药味甚重盖过了酒香。喝了两杯,一弓又换来一瓶,说是黄精,根茎多须,粗胖色白,汗液几乎看不出什么颜色。抱石推托了半日,头脑倒清醒起来,边饮边品,觉其甘苦,也没什么特别。李亚相笑问他结婚了没有,抱石说还没对象,李亚象说那这种酒不宜多喝,另换一瓶吧!抱石才知道这东西壮阳。几个人都笑,一弓说那喝“三龙”,说酒是用穿山龙、穿金龙和穿地龙混泡的,故简称“三龙”。抱石见里面象有些捧子杂草绞缠在一起,颜色已红得发黑,不敢大意,先饮半杯,觉其另有一股辛辣之气,只喝了第一杯,站起来就去拿饭。几个人硬拖着说:“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去拿饭,最后一杯,最后一杯。”一弓见抱石对“三龙”有戒心,说刚才喝得都是植物酒,再换种动物的吧!拉开橱门,换了个小一点的酒瓶,七八个蝎子伏在里面。这么喝来喝去,抱石的脑子又迷糊了。
    勉强吃了几口,抱石已坚持不住。而他们几个仍放松得很,谈笑风生,兴致颇高,包括李亚相一个六十岁左右的人了,红光满面,笔直地坐在那儿,毫无疲倦之感。抱石想还是山里人好啊,健壮,海量,而自己枉年轻许多岁,灯芯草似的,让酒泡泡就软了。李亚相说小丛今天坐长途车来,跑了一天了,早点歇着,安排他到偏房休息。抱石人没站起来还好,站起来才知已头重脚轻,差点没栽个跟头。踉踉跄跄地先去放了水,一弓的母亲已给他收拾下床铺。他倒头便睡。
    抱石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去的,一觉睡至半夜又有点尿急,翻身欲起,才发现身子躺在被窝里,而外面的衣服已经脱掉了。回想自己临睡的那一瞬间,好象一弓的母亲还站在身边,难道是他帮了忙,又给他盖上被子的吗?这么一想,心里面又温暖又有些不安,伸手摸索了灯绳,拉亮灯起来找衣服,才发现自己竟置身于一个洁净的闺房。好颜色衣服,小巧的拖鞋,都说明这房间的主人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再看看床上,被褥松软,床单上印有菊花,枕巾上缀有花边,都已经让他糟蹋得不成样子。这会是谁呢?李亚相的女儿?怎么整整一天也没见她露面?心怀疑问解完手回来,再躺到床上心里就不那么安稳了,思前想后,浑身烦燥不安,可能是多饮的药酒起了作用。勉勉强强朦胧了些时候,似睡不睡的,忽闻远处传来阵阵喊杀声。仔细一听,又好象没有了,疑是风声,隐约中却伴有马鸣锣鼓、刀枪剑戟交并的声音。抱石想可能是入梦了吧?这大山深处哪来的古战场?后来就真的又睡了过去。
    早上起来抱石为昨夜醉酒而不好意思。李亚相一个过来人,自然也明白他另有疑惑,告诉抱石自己还有一个女儿在城里上班,一星期回来一次。不过马上就要在家长住了,因为她那个企业亏损,严重得快关门了,已经给职工放了长假。说放假好听一点,说白了就是下岗,她这趟回县城是去收拾东西的。
    怎么这么多企业下岗!这李家女儿可也和他一样,是通过买户口就业的吗?却不便张口问,心中突然引发了许多感慨。
为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