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宰牛定在四月七日,抱石提前一天来到东镇。
宰牛实际为祭山活动的前奏,有固定的时间,有固定的地点,有指定的专人执行。前些年一般是街上的专业屠宰户,自一弓调进了食品站,改为站上的几个年轻力壮的工作人员。牛在生产队时选用队里的老牛弱牛耍奸磨滑之牛,分地后兴起了养殖业,一律改为菜牛。由村里出钱购买,完成祭祀后分发给各家食用。结群聚欢还可以吃上牛肉,山里人表现出极大的热情。据说到了这一天,东镇街还是一个约定俗成的集日,就跟年除夕的天下集一样,人员之多,场面之盛,真比腊月集还要热闹呢!
宰牛地点定在花枝台北麓青光崖下的劈缝沟。抱石是下午坐车去的,赶到时日已偏西,大老远就听见低沉而悠长的哞叫声。深山中岩岩相连,谷谷相通,牛叫声在山谷间循环往复,忽近忽远,一如飘带在天空中旋转,听上去余音不断,分外缠绵。抱石循着声音寻去,才到沟口已看到两头牛给拴缚在沟底,一牛俯卧,一牛在绕着桩子转来转去。卧牛声缓,转牛声急,二声此起彼伏,相互唱和,恰似两个同病相怜的人在深深叹息。沟底崖畔早聚了不少人。胆大些的皆围了场子看,左转右转,指指点点,一咏三叹;胆小的多为妇女和孩子,或攒于沟沿,或散于崖顶,在一起嘀嘀咕咕,似看不看。食品站四个年轻人正有条不紊地做着准备工作。他们皆赤膊,只穿一条裤钗,红布缠头,脚蹬牛筋底登山鞋,伸腿蜷胳膊不时做几个热身的动作。一弓则倚定了山石,专心致志地磨一把尖刀。这刀是特制的,长而锋利,所谓的磨,无非是制造气氛。这石也是有名堂的,一名牛仔石,又名试刀石。石分为东西两块,皆留有刀痕,相传本为一块,因年年试刀,才被劈为两瓣的。这当然是传说了,但两石对立,确有一分为二的样子。动刀要讲究时辰,李亚相站在不远处的一块卧石上,以日影为记。当他看到一巨石的投影和另一巨石的投影相接时,把手一劈,做了一个动手的姿势。山谷中立时沸腾起来,年轻人两人一伙先用长木绊住牛腿,立时又有两条杠子加上去。牛四木加身,就像被装进了一个特制的囚笼。一弓蹲下身去,象给牛行礼似的,实则是闭上一眼,瞅准了牛的死穴……然后如虎跃龙腾般弹起,把刀插进了牛胸上的凹陷部位。中,只有这一个部位可深及心脏一刀毙命,这正是牛的心窝窝啊!又见他双手合力,只那么一绞,身子已弹了出去。刀还握在他手里,似一道闪电从人前划过。随着他优美的姿势,一股热血刺刺地紧随其后蹿出来,却没有溅到他身上一点一滴。这都是平时练就的,据说古时候每到这时都会成就一个英雄,他威风凛凛不可一世地站在巨石上接受众人的欢呼,会有无数女人爱他。可现如今已经不是那个造就英雄的年代,他的父亲,正站在不远处严厉地看着他呢!杀牛,只不过是个技术活儿,外加一身的蛮力。一弓狼一样站在那块巨岩上,微风中的身影,兴奋之余,又显得有些凄凉。
牛宰杀完后,由几个年轻人抬到玉带溪边洗剥。一弓本也要去,却让父亲喊住了。李亚相看到了抱石,要他回家陪客。这天晚上,听说抱石来了,一弓的女人带了孩子来家吃饭。鸣琴称呼她为二嫂,李亚相老俩也这样介绍,抱石便随了鸣琴喊她二嫂,喊一弓为二哥,却不知这个二字从何排起。这是一个很和气的女人,见了人笑嘻嘻的,不笑不说话,而一双灵活的眼睛,又分明隐藏了脾气和心计。抱石知道这样的女人不发作还好,发作起来可不得了,怪不得鸣琴说二嫂厉害呢!她见了抱石,先问了一圈家里的人,再问起店里的生意,言下之意是把他当家人看待了。自从上一回被啸聚老人点醒,抱石才意识到这家人已经把他当作未来的女婿,不过这一点于他和鸣琴还是有数的,只不好与家里人说破。因为一旦说破了,反而不好相处。二嫂把儿子推到脸前,要他喊叔叔,铁蛋却喊了声姑夫,把一家人逗乐了。
李亚相问儿媳他大爷爷怎么没来。二嫂说已给他做好了饭,顿了一顿,才说:“他这几天发脾气呢,嘟嘟囔囔地骂,骂挖石头的人。”李亚相听了脸一沉。二嫂这话是看着公公的脸面说的,见脸色有变,便不再说下去,起身去帮婆婆张罗饭菜。抱石知道他们说的是啸聚老人。看得出李亚相对自己这个光棍哥哥不错,连儿子都送给他了,可啸聚老人似乎并不领这个情。铁蛋只站了一站,一阵风窜出去了,一家人要坐席了,才见他回来。李亚相问他去哪里了,他嚷嚷道:“回家去陪爷爷吃饭了!”又把一家人给逗乐了。二嫂说:“这个才是你爷爷,那个是大爷爷!”铁蛋不服气:“那个是大爷爷,这个是二爷爷!”二嫂还要纠正,李亚相笑着摆摆手,不让她说下去。她便用巴掌在儿子腚上拍了一下,说:“看让你叔叔笑话!”铁蛋又嚷道:“是姑夫!”二嫂面向了抱石,歉意地说:“你看我们这个大家庭有多复杂,连孩子也这样颠三倒四的。”石笑了笑说:“是够复杂的。”却从中感受到了一种亲情。
吃着饭一弓接了个电话就出去了。李亚相又劝抱石酒,抱石不愿再喝,李亚相说:“他们今晚上有局呢,招待站上的小伙子。这是在饭店里坐下了,书记打电话叫他。”抱石噢了一声,说:“这种场合您是否也该去坐坐?就不用陪我了。”李亚相说:“不,有新书记,我说好了不参加的。”他嘴上这样说,可是下午站在卧石上下命令的是他,而不是其他人。那是一个多么威风的姿势啊,把手一挥,斩钉截铁,扭转乾坤似的。抱石想起了小林子的托付,简单地提了提。李亚相沉吟了片刻:“这事吗,丛县长好像也说过。这样吧,你让他抽空再来趟,会同了村领导班子,具体定一定。”抱石马上给小林子打电话,小林子竟也知道东镇的四月八,答应明天过来,说不为业务,去看一看祭山也不虚此行!放下电话,抱石便后悔了,因为他怕小林子会约了明艳同来。他如果和明艳相遇在这山中,又会是一种什么情景呢?——
@玉谷清溪:读完山神(二),被宰牛的盛况震撼,俩牛临刑前的痛,是常人无法想象的,我却读到了那种被撕裂的痛,就是人之将死或许也不及吧!这一节宰牛最出彩,抱石被称作姑夫着实也暗暗乐呵吧,不好意思又看到你漏了一字,懒得再给你加了,自己去看!其实那啸聚我挺欣赏的,虽然已老,我天马行空地想象了下他年轻时的骄傲,哈哈!此乃题外话了!不对,终于又看到二哥这称呼了,哈哈!虽然是排行所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