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告状
郭家村大队违背了农时,错过了中耕除草的大好时机,别的生产队的庄稼长得很是茁壮;而郭家村大队由于全八斤瞎指挥,把劳力都用在了砍木头和抓现钱上。在早玉米冒红缨的时候,郭家村既没给培土,也没给庄稼上肥,豆子地里的荒草长得比庄稼还高。总的来看,郭家村的庄稼,长得很是黄瘦,很可能要减产。尽管后来木头在关中卖不成的时候,社员强给地里施了肥和锄了草,但有钢没使到刀刃上,所以庄稼还是照旧长得很瘦弱。这种情况一出现,郭家村的人们就不得不为自己一冬一春的生活担忧了:今年的夏粮丰收了,可以把冬天里吃出去,但秋季庄稼长势不好,粮食肯定是分不到多少的。那么明年吃什么呢?因此,要趁着市场上粮价不太贵的机会,得想办法弄点钱,买些粮食放下,免得到明年春荒头上,粮食价涨叫人买不起。郭家村的农民们端着饭碗,都不约而同地谈起过日子的难场之处,他们私下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悄悄地商量着,准备把自己用的木头家俱,在黑更半夜时,偷偷地用架子车,拉到山外换粮食。有女儿的人家,早早托人给娃打听个女婿,讲些财礼,好买粮食,以便度过饥荒。总之,人是不能饿死的呀!那么,既没多余木头家俱,又没女儿的社员该咋办?很多人煎熬得死活不下。在这种人心惶惶的情况下,郭家村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盗窃案:一队仓库存的一千二百斤麦种,不知被啥人偷去了!
案子报到大队,全八斤来到一队仓库,他细心地观看了被盗的现场,没发现一点可疑的情况。咦!这才怪了?一队的仓库锁子没被砸,窗子没见坏,房上也没窟窿,这粮食是怎么被盗走的?全八斤感到迷惘了。“嗯——这一定是内盗,大概是一队仓库保管员,自己用他拿的钥匙开了库房门,把粮食拿回家的。他是害怕将来到了种麦时,干部和群众问他要麦种交不了差,才来给大队虚报案情的。如果不是他做的案,仓库里为什么没有外人砸门、扭锁留下的一点痕迹呢?对!一队的保管员是个最大的可疑点,得把他先叫到大队审查一番,再看结果如何?全八斤从一队观看现场回来,他就把一队的保管员童长命,叫到了大队办公室。”
“长命,你把粮食被盗的情况谈谈。”童长命刚到大队办公室,全八斤就这样对他说。
心地光明的童长命说:“收了麦以后,我队的仓库存了一千二百斤麦种,准备秋庄稼收了就种。由于这一段时间忙着上坡砍木头,仓库门就一直没开过。今天队长说要给早玉米地里上追肥,我就去开仓库取肥料。开了库房门一看,队长背了一袋肥料刚要走,想想又叫我摸一下,看种发了烧没有?我走到放麦的囤子里一看,就吓坏啦,麦种不见了。囤子里成了空的。我和队长查看了很大功夫,也寻不出贼娃子偷的一点痕迹。在没办法的情况下,我才给大队报了盗窃案,请你帮助我们破案。不然,我们生产队后半年的地里,就没啥种麦啦!”
全八斤听罢童长命的话,他歪着头问:“长命,你看是谁偷了麦种?”
“啊!这我咋得知道?要是我知道谁偷了麦种的话,那我就直接问他要了,何必给你添麻烦呢?”童长命觉得全八斤问得稀奇,他就用了句不软不硬的话,来顶全八斤。
“长命,大队给你们帮忙查是没有问题的,但起码你得给我提供个线索吧?而现在你连一点供破案的材料都拿不出,这叫大队咋查?我看这是一件无头案。”全八斤对着童长命苦笑了一下,摊开两手,为难地说。
“全支书,我听您的口气,是说大队查不出偷了麦种的人吧?”雷长命担心地问。
“也不能下这种断语,但从现时的情况看,是很难查的。”
“全支书,既然大队查不出偷麦种人的话,那就请动用公安上来查吧!”童长命建议道。
全八斤这时说话了:“哼,童长命,你说得比唱的都好听,屁大的一点小事,值得动用公安吗?”
“全支书,只要不动公安,能查出偷麦钟的人,那就好嘛,我又没说要一定得动用公安的话,你倒把声努得那么粗干啥?”童长命看全八斤说话的茬口不顺,他就没好气地说。
“哼!童长命,你吃了豹子胆啦?还嫌我说话声粗。娃呀,你不说实话,比这更厉害的还在后头哩!”全八斤的三角吊眼,睁得像要吃人的光景,看着童长命说。
“全支书,说话要有证据,我咋不说实话?我又没见人家谁来偷,难道能胡说八道的陷害人吗?”
“嘿嘿!”全八斤狞笑了起来,“童长命你放聪明些,仓库里的麦种,是谁偷了,在那儿搁着,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的啦!”
“全支书,你既然知道,为啥问我呢?”
“童长命,咱打开窗子说亮话,我们叫你的目的,无非是想看你老实不老实?”全八斤说话了,“年轻人嘛,眼睛要放亮些,不要因一点小事,而葬送了自己的前途,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意思,我想你该懂吧?你拿了队里的麦种,吃了的就算啦,剩下的只要能交回队里,我们也不计较你,并且还一定为你保密,我们知道是你拿了队里的麦种。”
“住口!你是**的干部,为啥你红口白牙地要给我栽脏?”没等全八斤把话说完,童长命就气得脸色铁青,他“呼”地扑到了全八斤跟前,怒不可遏地说,“全八斤,我当你是个清官,其实你才是个糊涂蛋!你自己没本事查出小偷就算了,为啥要诬陷好人?”
“童长命,你该不是胆大病犯了吧?竟然骂起我来了!”全八斤像吃人的老虑一样,在狂吼着。
“叫他骂吧!我们**人就是在辱骂声中成长起来的,难道还怕他骂吗?”一个民兵看了全八斤一眼,自我解嘲地说。
“哼!你还够**员?全八斤,我看你把**的行道都糟塌光了,你根本就不配称**人的光荣称号。”童长命双手插腰,双目透出鄙视的光芒,两眼怒看着全八斤。
“啊,你翻天呀?把我骂得就这么狠?”全八斤狐假虎威地喊了一声,就向童长命扑了过去,他企图用武力征服童长命。
“嗨!你别狗仗人势,有你十个也不招我打。”童长命说完,就用脚使了个绊子,把全八斤给绊倒了。全八斤从地上爬起来,嘴里恶狠狠地骂着:“童长命,你记着,**的干部也不是你好打的!”
“嘿嘿!我也不是你好欺负的!”童长命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大队办公室,径直回家去了。
“童长命,你甭走,老子要跟你算账哩。”全八斤站起来的时候,见童长命要走,他就气急败坏地喊道。
“我就是要走,看你能喝一口凉水把我咽了?你来嘛!”童长命扭回了头,趔好了架式,等着全八斤扑过来。
全八斤看童长命的气恼表情,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全八斤回了房子,童长命也就气呼呼地走了。
别看童长命在大队办公室里,争眉子豁眼地跟全八斤辩理,一句也不让他。而回到家里,他却温顺得像只小绵羊。他家里没有多余的人,只有一个老父亲伴随着他过日子。在外面买受了气的童长命,一进家门,见七十二岁的老父亲正在刮洋芋,他不忍心叫老人受累,就孝顺地对他父亲童镇华说:“爹!你歇会,我来做饭,您从早到晚,脚手不停地做活,够累的,叫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呀!等明年我结了婚,你就可以省心了。”
“好娃哩!爹啥时候能给你把媳妇结回来,也就放心啦!”童镇华说,“按咱这家庭,实在得一个女人,可国家规定二十五岁才准结婚,你今年二十四岁,明年才到结婚年龄。”
“爹!国家现在有一条政策,是年龄不够,家庭确实困难没人做活的青年就可以结婚。”童长命一心要减轻父亲的负担,就想法给父亲说着宽心话,叫老人高兴。>
“有这政策了就好!现在是阳历九月,咱到亲戚跟前拉扯地借一下,到明年“五一”节就把你媳妇结回来。”童镇华老汉高兴地摸着白花花的胡子对儿子说。
“至于啥时结婚,到时候再说!现在都响午了,爹!你打算做啥饭呀!”
“做些洋芋拌汤!”
“爹!你爱吃白面饼子,我给你摊上几张,再炒些洋芋丝吃。”儿子要给父亲做顿可口饭,他征求着父亲的意见。
“好娃哩!你没看今年的秋庄稼是啥样子?还敢浪费?再说,你明年前半年还要结婚,得花很多粮食哩!”老人的心里,是考虑着如何过日子,而不是想吃好的。
“爹,你年龄大啦,再能吃几年?我往年想给你做些好吃的,也没办法。今年咱爷父俩分五、六百斤麦哩,看你能吃多少?”童长命叫爹把刮好的洋芋拿到河里洗净,他自己给一个洋磁盆里倒了两葫芦勺麦面,舀了三勺凉水搅匀。他拿出漆油,放到锅头上,在门口抱了些干松毛柴,放到灶门口,给锅底燃着了火,等烧旺后,他拿漆腊油把锅一润光,将和好的面给锅里倒了些,迅速地用铲子把锅里的面摊开,又给灶底下搭了两把火。不一时,锅里的水面就干了,童长命熟练地用手一翻,盖上了锅盖。又坐到了锅底烧起来,“老年人的胃不好,消化能力差,应该给爹把煎饼炕得熟熟的,小心急火把饼子炕不熟,把爹吃病了。”童长命边在锅底搭火边想。一张饼子,只要六、七分钟就能熟。可他硬是炕了十几分钟,直到把两面炕得黄浪浪的,他才把饼子取出来,递给从河里回来的父亲说:“爹!你趁热吃吧。”童镇华从儿子手上接过热腾腾的煎饼,心里感到甜蜜蜜的。嗯!自己挖屎挖尿把长命经管这么大,他算是没有辜负老人的心,还孝顺着哩!童镇华把儿子递来的煎饼撕成了两半,把一半塞到儿子的手里,童长命把爹爹给自己的饼子放到锅台上,他又在锅台旁忙得不可开交……还没等他把盆里的面摊完,全八斤就闯到他家来了。十几个背枪的民兵跟在全八斤的身后,“童长命,你的白面饼子摊得好香啊!”
童镇华正吃煎饼,见全八斤进了屋,他就站起身说:“全支书,你也吃一张吧!”说着就要给他取煎饼。
“甭取!我嫌你家的煎饼有贼腥气。童长命,你给我往大队办公室走!”
听全八斤说话的口气不对,可怜的童镇华这才发现了门外有背枪的民兵,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哀求地说:“全支书,有啥事,你等我娃吃了饭再说吧!”
“你说得比唱地还好听,老子都没吃成饭,他还能吃?”全八斤说完,一把拉住童长命,拖着就往外走。
童长命怒目一睁,气愤地吼道:“你何必狐假虎威哩,我又不是跑户、走户,你头里走,我后边就来。”他说完,猛地把肩膀一甩,全八斤打了个趔趄就栽倒了。民兵们赶忙扶起全八斤,拍拍打打地问他摔伤了没有?童长命借这个机会给童镇华说,“爹,全八斤查不出咱队被盗的麦种,他血口喷人,硬说是我偷了仓库的麦种,反正我没偷,咱也不怕他。”
“冤枉呀!”童镇华老人一听,全八斤叫儿子是为这事,他不等儿子说完,就喊了一声。“扑通”地一下跪到全八斤的面前,把头在地上磕得“咚咚”响,他嘴里不住地说:“全支书,我娃没偷麦呀,你若不信,就请你在我屋里搜吧!”
“我没有那么多的功夫!”全八斤对童镇华老人的话,一点儿也没理会。他叫道,“来人!给我把这贼娃子拉上走。”
全八斤的话,刚一落声,民兵们就“呼”地一下把童长命围住了,并动手动脚地想绑他。童长命挣脱了民兵的手:“我自己是不会跑的!”他安详地说完,然后又看着父亲老态龙钟的身体安慰着,“爹,你别怕,**是不会冤枉好人的”。
童镇华老人眼里含满了悲愤的泪水,他欲救儿子不能,只得无可奈何地点点头,他像风地里一盏灯那样可怜无助,浑身气得只打颤,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被枪逼走了。他老泪纵横,失声地哭了起来。“儿子这一去,肯定是凶多吉少,自己就这么一个独生儿子,万一儿子有个好歹,自己可咋活呀?”
郭家村大队的办公室里,审问童长命的谈话正在进行。“你到底偷了一队仓库的麦种没有?童长命,你老实交待!”全八斤威逼地问。
“我压根就没偷,你叫我拿啥招?”童长命理直气壮地说。
“嘿嘿!你没偷,那仓库的麦种到哪里去了?钥匙是你拿着的,别人谁能开了仓库门?”又是全八斤的吆喝声。
“别人是咋开了仓库门的?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没偷。”童长命镇定地回答着。
“哼,你这是背着牛头不认赃!”全八斤把大队开会用的桌子“啪”地一拍,大声地吼道,“来人,把这狗日的称起来,上些王法,看他说不说?”
全八斤的一声令下,持枪立在两旁的民兵,纷纷丢掉了手中的枪,蜂拥而上把童长命捉住,把他用细麻绳捆住了。吊在大队办公室的屋梁上,放下来;放下来,又吊上去,对他实行了惨无人道的刑罚。童长命疼得不行,他恨透了全八斤的兽类作法,不由得愤恨交织,口里不住声地骂道:“全八斤,你有本事把偷了粮食的真贼娃子捉住打,你平白无故地绑我,该不是你屋里要死人么?”
“我叫你骂!”全八斤被童长命骂得羞恨交加,他气恼极了,从大队办公室外的篱笆上,抽下了一根根刺条子,分发给民兵,指挥他们没头没脑地朝童长命身上打去。随着一阵“啪啪”“嘶嘶”的刺条响声,童长命疼痛难忍的悲惨情景,实在叫人目不忍睹!童长命开始挨打的时候,他还在空中荡来荡去地躲闪着和咒骂着。后来他被打地身上起了青包,脸上流出了鲜血,脚手被捆绑和吊得发了麻,童长命挣扎了几下,就感到失去了知觉,眼睛直向上翻,嘴里吐出了白沫。“全支书……不敢打了吧?……你看童长命咋成了哪个样子了?”一个民兵见童长命的头搭拉了下来,忙给正在发狠打童长命的全八斤惊慌失措地喊。
“咋唬啥哩?”全八斤瞪了那个名叫李江朝的民兵一眼,然后抬起头把反吊在空中,奄奄一息的童长命一看,啊,他怎么成了那个样子?全八斤吓慌了,他丧魂失魄地喊:“快!……快把童长命放下来。”负责拉绳吊童长命的民兵林加发,他实在不忍心看童长命被打得皮开肉绽的悲惨相,他巴不得全八斤早些给自己下命令哩!一听全八斤叫放人,他就“哗哩”“哗啦”地解下了缠在柱子上的绳头,把童长命轻轻地放下了地。一个民兵用手接住了从屋梁上放下来的童长命,问全八斤道:“全支书,解他不解?”
“解!赶紧给他把绳子解下来。”全八斤见童长命腊黄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他的头嘀溜摆当地任人搬过来掉过去。全八斤急忙帮着给童长命解开了绑在手脚上的绳子,叫人把他抬到桌子上放平,伸手在童长命的鼻子下边摸了摸,哦!还有点微弱的气!全八斤悬着的心放下了,他见民兵们手脚无措地愣着看,就生气地骂道:“你们这伙熊包子,该不是死人么?还不快到河里抬些冷水,把他浇醒吗?”两个民兵出去不一会儿就抬回了水。全八斤跑到大队办公室东头的房子,倒了些开水、拿了个勺子,叫一个民兵给童长命灌了几勺子水,也没见童长命喝到肚子里。全八斤慌了,他头上冒出豆粒大的汗珠,对身边的民兵说:“你还不快些给我用凉水泼!”
“哗啦”、“哗啦”的一阵使人心悸的泼凉水声响过,童长命慢慢地用舌头舔了一下流着血的嘴唇。他微微睁开眼睛,用血、水迷糊的眼睛看了一下自己熟悉的大队办公室和以往与自己关系很好的李江朝、林加发,他痛苦地摇了摇头,又闲上了眼睛。心里埋怨地说:“你们俩跟我是朋友,怎么跟全八斤一道来迫害我呢?”唉,童长命的目光一扫到自己身上,李江朝和林加发就心如刀剜了。他们觉得对不起好朋友,但全八斤逼着来执行任务,他们不来能行吗?当童长命又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全八斤的丑恶嘴脸闯入了他的眼帘,童长命咬了咬牙,刚想骂他一句,但由于伤势太重,他又昏了过去。
全八斤目睹着童长命的反复昏迷状态。吓得没了主意,慌乱之中,全八斤用大姆指在童长命的鼻根、手指的合谷处,狠狠地掐了几下,童长命才再一次慢慢地苏醒过来。全八斤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悄悄打了个手势,示意李江朝给童长命嘴里灌些水。不大功夫,童长命干渴的喉咙,受到了水的滋润,他嘘嘘地出了两声长气,心里感到舒服一些了,才大口地又喝了几勺子水。全八斤瞅住了这个机会,又吹胡子瞪眼地问开了童长命:“哎——童长命,现在你该说出粮食放在什么地方了吧?”
“我……我没偷粮食呀!”童长命哽咽地说。
“啊!现在你还不交待?只要你不怕疼,我就不信对你没办法吗?来人,给我把童长命吊到梁上去。”
全八斤的话刚说完,民兵们又轰了上来,准备捉童长命了,刹时,父亲苍老的面孔浮现在童长命的眼前,哎呀!他老人家经管自己不容易哪!难道能活活被全八斤打死吗?那样自己不是辜负了老人的一片苦心了?童长命明显地知道,自己面前摆着的两条路:一条是胡编地说是自己偷了粮,这样免得挨打。另一条就是没有偷粮,自己没法给交待,又让全八斤继续打自己。那么究竟走哪一条路呢?童长命觉得走第一条路比较好,哄过一时是一时。这样,也免得自己挨打,但以后要是全八斤真的要麦种,自己拿什么往出取呀?想到这里,他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下来了。全八斤见此情景,他又追问:“你是交粮,还是挨打呀?”
为了年老的父亲有人养老,为了童家后继有人,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童长命决定说谎了,他气喘吁吁地说:“全支书,别打我,我……我给你说……麦种是我偷的。”
全八斤用眼神喝退了准备给童长命用刑的民兵,他走近了童长命,得意地冷笑着:“看!你把罪受了,还得说实话?这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么!童长命,你偷的麦种放在哪儿?”
“在我家……里。”童长命想了一下,终于编出了假话,“嗯——麦种在……在我家的楼上放着。”
“你啥时偷的?”全八斤问。
“哦,大概……大概是前天晚上吧!”童长命这样一回答,把民兵们都惊呆了:童长命从小没偷过别人一苗针的人,怎么会偷队里那么多的麦种呢?但不信,这话又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呀,现在的人,真是认不清,同情童长命的民兵,一听童长命真的偷了粮,也都转而憎恨他了。
“这不就对了吗?年轻人做错了事,有什么要紧?只要说出来,认识了就好嘛。”全八斤说完了以上话,就向东边的房子走去了。一见那些在房子的民兵,全八斤就用了无比自豪的口气,谈了自己审问的结果,民兵都夸他有本事。
“嗨!抓阶级斗争嘛,像你们这样心慈手软的能干成啥事?”听了民兵的夸奖,全八斤也趾高气扬地喧耀自己说。
“哦,你这些话说得有理,咱把阶级斗争的弦松一松,阶级敌人就攻一攻哩!”民兵又问:“哪你没给童长命限个日子,叫他把偷了的粮食交出来吗?”
“咦!不是你提醒,我倒还把这个事给忘了!”全八斤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说,“真是一高兴就糊涂了!就叫他明天早上把偷的麦种给送来吧?今晚先叫他睡到大队办公室,明早上叫他回去取。”
“好!就这样办吧”民兵们完全同意了全八斤的意见。
半夜,童长命被浑身的伤疼醒后,再也睡不着觉了。他想起了自己从二十岁当起保管的全部情景,他觉得问心无愧!因为自己当干部后,一直是廉洁奉公的。对集体的东西,自己确实是做到了两袖清风,一尘不染的。童长命连年被选为模范保管员,受到群众的拥护和爱戴。但童长命万万没料到,队里丢了麦种,没本事查出真小偷的全八斤,竟在自己头上开了刀,硬逼着自己承认偷了麦种,这不是天大的奇冤么?他恨死了全八斤:“我该没挖了你的祖坟么,你给我搁事哩?”童长命偷偷地骂了一句,他实在气得不行,“唉!我倒活个啥人哩?平白无故地叫人陷害成了小偷,以后咋有脸见人呢?不如早些死了好!当死的念头缠住了童长命的时候,他又想起了年老的父亲的可怜。父亲一世只有自己一个独生子,自己死了以后,谁养活他?剩下他孤苦伶仃地没人给他担水、没人给他砍柴,没人挣工分养活他,那该多可怜呀!”童长命不忍丢下爹爹一个人可伶巴巴的活着,他心里又燃起了一线继续活下去的火花。“对!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童长命这时仿佛看见了未婚妻对自己微微地笑着,啊!她和自己的感情是多么的深厚呀,自己不能丢下她,就到阎王爷跟前去报到!但要是活着:“全八斤就要问我要粮食,我拿啥往出取呢?”想到这里,童长命的心又缩在一起了。
“哽哽哽!”是公鸡在叫鸣了,童长命的思想紧张起来了。啊,再有几个钟头,天就要亮了,全八斤一定会像活阎王般地逼自己取麦种。如果拿不出粮食,全八斤又会打自己的。一想到挨打的难受劲,童长命的浑身都发抖了,怎么办呢?躲过一时是一时,好汉不吃眼前亏。干脆先跑出去,然后到区派出所告状,叫公安上派人来查明真相,免得自己挨打、受委屈。想到这里,童长命从桌子上爬起来,四下看了看,发现东边的门关着,监视自己的民兵,睡得“呼噜”,“呼噜”地打着鼾声。童长命屏住气,悄悄溜下了桌子,他脚刚一着地,头就一阵眩晕,他全身的伤都在疼。他靠在桌子边,闭着眼睛稍微休息了一会,就慑手慑脚地,一步一步挪到了大队办公室的门口。刚把大门拉开了半扇,一个民兵翻了个身,吓得童长命的心都在打颤。他赶紧蹲下了身子,看见那民兵又熟睡时,童长命才一闪身,溜出了大队办公室。出得门来,四下里墨黑一片,伸手看不见五指。到哪里去了呢?童长命想了一下,最好能顺着大路,跑到区委的派出所。但他试了试,自己伤疼得走不动路。二十里路,对于一个受尽残酷折磨的人来说,将是多么难办的事啊!童长命打消了这个念头,决定在比较远的地方躲起来,他踉踉跄跄地凭着自己的记忆,磕磕绊绊地摸到了离大队办公室半里路的松沟口,他跌跌撞撞地睡着了。直到天快亮时,玉米叶子上的露水滴到了他的脸上,童长命才算苏醒了,他感到浑身像扎针了一样地疼。眼看东方露出了鱼肚白色,童长命不敢久停,他勉强地爬上了松沟东面的橡树岭。刚爬到半坡上,他就再也爬不动了。童长命曲蜷着身子,藏在了橡树丛中……。
天亮了,看守童长命的民兵,睁开眼一看,桌上没看见童长命,个个吓得面如土色,急忙向睡在马新青房子的全八斤报告:“童长命跑啦!”全八斤睁开惺忪的眼睛,恶狠狠地骂道:“把你们十个狗日的东西,都是些饭桶!连一个贼娃子都看不住,将来还能打仗吗?他妈的,都给我寻人去!”民兵们得了令,急忙在大队办公室的房前屋后找,全八斤见寻不见人,就命民兵把各家的门叫开,一家一家地搜,结果闹腾了一早上,连长命的影子也没寻见。气得全八斤对民兵大发雷霆,哇哩哇啦胡骂人……
郭家村农科站的豆角蔓子已经很高了,得给它搭个架,让它长快些。张惠英这天吃过早饭,安排叫农科站的人员全体出动,去到坡里砍些树枝、树条子,给豆角搭架。安排了各人应砍的斤两后,农科站的姑娘小伙子,就各自分散开干活了,张惠英一个人到橡树岭去砍树枝。她从坡底下,往山顶上去,遇到有合适的树枝就砍。到了半坡上,她已经累得满头是汗了。刚想歇会儿,忽然她发现一棵像树丛里的枝条在不停地摆动,张惠英以为是野兽藏在那里,她就拾起一个石头扔过去,“哎呀妈哟!”她的手起石头落,橡树丛中没有跑出野兽,却有人发出了打疼的叫唤声。咦!谁睡在树丛中干啥?张惠英觉得奇怪,她顺手捡起一个树棍拿上,厉声地喝问:“喂!树丛里睡的是谁?”
她的话音刚落,童长命就探出了头,他压低声音说:“别喊!惠英,是我呀。”原来童长命正躺在橡树丛里躲难,只听到一阵“哐!哐!!哐!!!”的镰刀砍树声,凭经验可以判断,这是有人上坡砍树了。怎么办?往上跑吧?害怕被人看见了自己,不跑呢,又害怕束手就擒了。他急得没法,在没有什么妙计可想的情况下,童长命把自己的身子往一块缩。这样,他身子周围的橡树枝被撞动了,橡树叶子好大一会儿都静不下来。恰好,这情景给张惠英看见了。在童长命挨了一块石头后,他一搭声说话,张惠英就惊叫起来:“哎呀,长命,你怎么跑到了这儿啦?”她惊惕地向四周环视了一下,没有发现人。她就走到童长命藏的树丛跟前说,“长命啊,村里都闹翻了天,到处在寻你哩,快藏好吧!”
“哦,这是我早都预料到的事,不足为奇。”童长命说完,看着张惠英,脸上流露出乞求的神色,他可怜巴巴地说:“惠英,你知道我在这坡上藏着,可千万别给旁人说呀!小心叫全八斤知道了又打我。”
“他全八斤为什么要打你?”张惠英不了解内情,她疑惑地问。
“他查不出我队麦种是谁偷的,硬说是我拿钥匙偷了麦种,叫我今天早上回家把麦种取地送到大队去。你想我没偷,拿什么往出取呀?他们把我用绳子捆起来,称到屋梁上吊打。你看,我这身上被打成了稀巴烂啦!”童长命气愤地边说边掉眼泪,他挽起了袖子,叫惠英看自己身上的伤痕。啊!全八斤的心好狠呀,怎么把童长命打成了这个样子?张惠英弯下腰看了童长命身上的伤势,也情不由己地流下了同情的眼泪。“长命,你到底偷仓库的麦种没有?”张惠英想弄清事实真相,她便用试探的口气问。
“唉!好惠英哩,我如果偷了队里的麦种的话,也不委屈,也不消吓得躲在这山上来挨饿了!”童长命泣不声地说。
“只要你真的没偷粮食,我回去给蹲点组的老辛和陈支书说,叫他们帮你查一下,你安心在山上躲着,晚上也不能回家去。等我们查到偷麦的人后,你回去也就没事了。”张惠英说完这句话,她本想回家,又不甘心地问,“长命,你说仓库的门窗都好好的,粮食怎么会被人偷了呢?是不是你把钥匙给过谁?或者谁有跟你仓库锁子一样的钥匙?”
童长命觉得张惠英问得有理,他认真想了想,觉得自己的钥匙从没离过身,这一个线索就不考虑了。他对张惠英说:“我的一串钥匙,连我爹都没给过,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那么你是否发现谁有跟你仓库锁子上一样的钥匙?”经张惠英提醒,童长命仔细回忆了一下,然后说:“可我发现李升得,似乎有一个跟我们一队仓库门上那锁子上一样的钥匙。”
惠英惊喜交加地问:“真有此事吗?你咋得知道的?”
“前十几天,我跟李升得一起在山上砍树,下坡时,我的脚不小心被石头碰掉了一个趾甲,当时另一个趾甲被碰烂了跟脚上的肉,只连了一点皮,血流地把脚上的鞋都染成了红色。我嫌脚走路不方便,就用李升得的趾甲剪子,剪掉了没碰掉的趾甲。也就在这时,我才发现了他指甲剪上带的有跟我队仓库门上锁子一样的钥匙。我当时也没在意,现在你一问,倒是提醒了我。是不是他拿钥匙开了仓库的门,偷走了麦种?”童长命经过一番仔细的回忆,终于提出了这么一点没棱两可的所谓线索。张慧英抓住这一微小的材料,决定顺蔓摸瓜查出事实真相,为童长命鸣冤叫屈了。她说:“长命,你先在这坡里藏着,下午我给你送些干粮,把你刚才谈的情况说给何支书、邹队长和郑肖。叫他们找辛希余跟郭必林帮忙,把这件盗窃案查清,叫你从不白之冤中解脱出来!”
听了张慧英的安慰话,童长命的心开了窍,但他仍是很担心地问:“惠英,何支书的支书不是被撤了吗?现在他肯给我查明冤枉吗?”
“你放心!何兴杰的职虽撤了,但他还是个**员嘛。我想在大是大非问题上,他总还有正义感吧,不会见死不救的!”惠英信心十足地对童长命说。
“惠英,你给我送饭不送饭都是闲事,只要把我的冤枉能弄明,就比什么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