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黑的时候,老二就来电话了,说是请客。
萧阳不太愿意赴老二的约,请客是大家轮流坐庄,老幺酒楼里赚不了几个钱,但是内部员工带客到酒楼里消费是可以打折的,所以颇是那么回事,萧阳因为在三人里位高权重,请客当然更象那么一回事了。至于老二,就显得有些小家子气,老二说酒店里吃饭不划算,一顿饭算下来至少翻了几番,一样的菜料,无非就加工一下,就赚那么多钱?不如自己买好菜自己拿回去做,菜可以买最好的,还免了担心吃霉烂变质食物,而且出一样的钱比起酒店来说不知丰盛了多少倍。老二的话头头是道,颇有些道理,老幺小眼睛躲在眼镜片后面眨巴着,被老二吆喝过去了,既然如此,萧阳本已是随和的人,就随大流了。自己心里叹气,惜乎国人并非老二模样,不然,全天下只有家厨没有酒家了,至于卓妾和司马相如,只能当烧饼垆了。
萧阳一个人在寝室里看书,看着看着就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天仿佛就要下雨了。窗外的梧桐树在风中摇晃着,几片梧叶夹杂着几叶香樟飘到窗台上,树枝在风中摇晃,远看似风中的少妇,搔首弄姿。窗台上是一盆月季,有些发育不良,显然是这屋子的主人从来没有呵护过的,一根断筷子斜插在上面,偶尔想起浇浇水,松松土,都漫不经心,象是少经雨露的女人,有些病态忧郁,枯萎干瘪,黯然失色。萧阳就想,原来少女虽说可爱却并非风情美丽,这世上真正造就美女的却是男人们,男人们不经意中造就了美女却又千辛万苦的去追逐,渴望把自己一辈子装在女人的裙子里过夜,想想实在可悲可笑!如今看来,可爱的未必就是漂亮风情,而漂亮风情也未必就可爱,原来可爱和风是如此的不沾边。
老幺几乎给熏得焦黄的手缝里夹着一根烟,快烧到了,还没有看到人,嘴里乱喊,走走老大,老二来电话了,叫快过去,先打几圈麻将。
萧阳原本最恨黄赌毒,谁知自从和老二老幺混在一堆,听说麻将就象毒瘾上身心痒难熬,闲暇时节,就想搓上几把。但比之女人,麻将瘾不过尔尔。其实仔细思量黄赌毒这字眼,萧阳就觉得稀奇古怪,人真是会捏造的动物,黄,自然就和女人和性息息相关了,千年前某老先生云:食色性也。这大约就是所谓的黄。而赌么,大家眼里自然是骰子麻将类赌具一掷千金,赢者手舞足蹈,输者悔恨交加,兼有输红眼豁出去赶本的,可是萧阳认为,说白了,其实是一种特殊交易,既然是交易,就该无可厚非,不过比之于街头小贩生猛些。至于毒,其实就是饭碗里吃错了东西,这应该也算不得什么罪过吧?有人高兴碗里是狗屎,谁愿意去多管闲事呢?至多是异端。一则笑话说,有个人问医生自己到底能活多久?医生问,抽烟吗?答,不抽。又问,喝酒吗?答,不喝。再问,玩女人吗?答,不玩。医生生气的说,那你还活那么久干什么?足见人活世上,声色犬马,享乐二字不可太过拘泥,善待他人不错,但善待自己更重要,某哲人说:我不为已,谁来为我?我只为已,我是什么?
想到这些,萧阳颇有些得意自己的独到见解,虽然未必通于世俗,但通于自己也不错。
老二在城郊旮旯里做着菜贩子营生的居住,平常满屋子大葱、辣椒等各种菜蔬,因了这一宗,所以自家里请客吃饭倒也便当,要吃什么只管现去炒来。比起酒店不必摸着口袋叫菜,差强人意些。
过章记小店的时候,老板娘晃动着肥胖的身体对着萧阳直笑。萧阳看着那笑,象是毛毛虫落在脖子上,背脊发凉。老幺说,买包烟。老板娘于是费力的弯下水桶腰,一头扎进柜台后乱七八糟那一堆里,货架上的灰尘于是扑嗽嗽落下来。从一大堆各种牌子的烟盒子里抠出一包。两人常光顾章记小店,倒不是这店里价廉物美,更非有百货西施可爱慕,至于老板娘的笑,萧阳觉得有些尴尬发毛,实在一则老板娘太热情,再者一回生二回熟来的多,便熟络了,所以,章记小店成了老巢。
老二推着一辆破自行车,这车这老二花二十几块钱从市场淘来的,被警察拦了几次,说是三无:无铃铛、无刹车、无牌照。想没收,一堆破铜烂铁,倒成负担,老二的车于是幸免于难。
几个人在菜场里逛着,老二带着萧阳老幺,让两人挑着自己喜欢的菜。走过一个菜摊,一个老太婆不厌其烦的翻着地上的茄子,摊主是个年轻女人,老太婆说,便宜点。女人说,这已经是最便宜了。老太婆说,你看,你的茄子都老了。女人很不耐烦的反击,我的茄子老了?我看是你老了吧!老太婆大怒,你将来不老吗?啊?你不老吗?
萧阳几个听得忍俊不住。老二说,缺德。老幺说,是缺德。
老幺抽烟,萧阳也抽,一点不象回事,觉得好玩。
老二住的房子阴暗潮湿,屋子一片凌乱,昏暗的灯光下,活象收垃圾的,萧阳最怕这种脏乱环境,在老屋的时候,自己住的房间即便再简陋可是也一定收拾整齐洒扫干净。萧阳常对海棠慷慨说: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
幸而萧阳的心事只在搓麻将和吃鲶鱼火锅上,搓麻将不必说,单这鲶鱼火锅让萧阳百吃不厌,油而不腻,麻辣鲜香,如果再来一杯酱香型的酒,那种滋味实在受用无穷。然而不美的是,酒足饭饱过后,和女人上床疯狂过后一样,多少有些恶心甚至想吐,可是隔个几天,不经意间想起就又想来一遭,颇有些秋风起兮思鲈羹的味道,风情而不附庸。
打了几圈麻将,萧阳手气很背,不进张不和牌,老幺眼近视,神情却专注,收获不小。几乎在牌场上没有赢的记录,这也是萧阳从前轻易不肯上牌桌的原因。不过和老二老幺几个好友大家玩点小钱开心。萧阳很相信西方的一句俗语:牌场上得意,情场上失意。以此自比,自认为理应是情场上的宠儿,正应了中国一句古话:失之东隅,收之桑隅。所以输了,几乎不去多想,萧阳打牌和做人一样,有自己的原则,输赢是定数,输得再多,到了时间,自己起身就走,不象那桌上折了钱的忙着赶本,认为那是赌徒行径。若赢了,到了时间,萧阳同样会说声对不起,起身就走。也不管输家如何在背后急红眼要拼命。
火锅吃到夜里快转钟,老二的厨艺实在不坏,麻辣鲜香的鲶鱼火锅配上芫荽、大白菜、鲜笋、篓篙、莴苣尖,还有萧阳最爱的熏肉竹笋、风味小尖椒,一桌人吃得满头大汗,三个人,三瓶二锅头,各人手中的酒瓶都见了底,桌上的菜还很丰富,大家心思全在火锅里,炒菜冷了又热,热了又冷,老二说,还没吃过瘾,再添点?老幺说,添点添点吧!一起征询萧阳的意思,萧阳端着酒杯,脸红心跳舌直肉麻三分清醒,只管胡乱点头。老二僵硬着身子和嫂子到后面厨房去了,只一会,新鲜的鲶鱼火锅又上桌了。
本来老二和老幺都是不吃辣的,可是自打跟了萧阳,近墨者黑,竟然臭味相投,有时萧阳觉得口味够重了,老二老幺反嫌不够麻辣。
老二老幺都说,慢点来慢点来!说着话,就又重新开了一瓶,三个杯子一匀。喝!
萧阳渐感食物堵到喉咙口了,而酒越来越勉强往食道溜去,那些美味的鱼肉汤料被酒泡着,冰冷!心想,下次一定得让老二他们把酒温过了再喝,不觉喉咙有些泛酸,情知不妙,心里使劲忍住。老二老幺还在劝酒,萧阳嘴上胡乱应付着,杯沾唇,酒却不肯入口。萧阳说,谁给我代一点?老二看着自己的酒杯,又看着老幺,老二说:“老幺,我们一人给老大代一点!”萧阳的酒于是匀进老二老幺的杯中,杯中象征性的留了一滴,不觉为老二老幺的厚道感动,做兄弟不易!
那一夜,喝过酒,雨突然下得很大,老二烂泥一样的倒在猪窝一样的床上,老幺不想回去,和老二挤在一起。萧阳从来没有留宿的习惯,一个人自在清闲惯了,尤其是床,铺陈洁净,自认为比得那些富人们,一个人睡在床上,象水里的鱼一样自由。
雨斜风急,路灯下杨柳纷飞,萧阳一个人扶着围墙,酒劲慢慢涌上头部,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路上偶有几对男女相偎着走过,步履匆匆。萧阳很黄色的想,肯定急着回去的吧?想着,突然无比渴望有一个女人,举着伞,雨中走来,长发随风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