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深夜进贡为哪般?要官,还是要项目?”
“是远平县老书记的儿子,范超然。”
“就是那个害的凌通‘双规’的家伙?”
“也不能那么说,怎么能说是‘害’,人家也是一片好心。范阿姨后来知道了这事,她心里也难受啊,她还想给市领导打电话去澄清,我制止住她,因为怕绕来绕去,牵扯出他儿子的事来,你想啊,他儿子的调动升迁,也是见不得阳光的,闹开了对谁都不好。汪鑫这一手真是厉害,害得我们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自己知。”
“既然这样,就应该避嫌才是,怎么又跑你家送礼?”
“我们平常时也是礼尚往来的,这次送给我母亲几根高丽参,这也不算什么贵重礼品,所以我就让我的母亲收下了。一会儿,我还要还他们礼物的。陶静,你不知道,我们两家渊源很深,自我的祖父那辈起,就有密切交往呢。到了我们这辈,范正大对我更是恩重如山,可以说,没有范正大范书记,就没有我谷子的今天。”
“所以,你就知恩图报,把他的儿子提起来做了招商局副局长?”
“其实,这不是范正大的意思,我不是受范正大之托,范正大是个很原则的人,退休之后,也还是这样,性格使然。准确一点地说,我是受范正大夫人之托。”
“那还不是一样?反正是知恩图报嘛。”
“知恩图报,那也是人之常情啊,难道不应该这样吗?”
陶静瞟我一眼:“我知道,我的林县长是个重情义的人。”
“至少不是无情无义吧。
“谷子问你一个事,好吗?”
“什么事?你说。”
“你为什么不结婚?”
“什么?”
我第一次没听清。
“我问你,你为什么不结婚?”
“结婚?还早呢。”
“谷子你差不多也三十岁了吧,也不算早了。”
我没想到陶静这个时候会问我这个问题,这个问题,我自己都不知道答案。结婚?和谁结婚?红颜遍天下,佳人有几人?刘紫薇、陶静都是名花有主,章若非虽然离异,她也不是合适人选,话句话说,我林谷也没有把她列入候选,蒋丽吗?我摇摇头,也好像不可能了。
我半真半假地对陶静说:“陶静,你给介绍一个?”
陶静鼻子里“哼”一声,声名显赫的**高手,还需要我介绍?顺手拽一个就是。
谢谢陶静,口下留情,没把我林谷称为**大盗,而是用了“高手”两个比较文雅的字眼。
我昨晚没敢接章若非的电话,第二天早上才回个电话给她,谎称自己跟一个领导在一起,交谈正欢,不方便接电话。章若非冷笑一声:“交谈甚欢?是跟美女在一起交谈甚欢吧,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带着陶静去省城的。”
我和陶静的关系,章若非早就有怀疑,也问过我,我当然矢口否认,章若非当时也是将信将疑,现在我单独带着陶静去出门也难怪鬼精鬼精的章若非疑神疑鬼了。
老干部的告状信让汪鑫收敛了一段时间,但也仅是短短一段时间,这阵风波过去,汪鑫看看没伤着自己毫毛,这时便又狂起来,那狂样子甚至比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几次偶然碰见他,也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那拒人千里的漠视让我生出无尽的烦恼。
我和汪鑫的冲突从后台转向前台,从背后的角力较量到正面的交锋。
今天下午的常委会,我和汪鑫在会上当着其他几个常委的面争吵起来。事情的起因也是因为图岭镇的那个镇长。那次我去图岭镇,给他们立下军令状,要他们解决拖欠教师工资的问题。没想到他们不仅没有想办法怎样去解决,而是告状告到汪鑫那里,告状告了也罢了,没想到汪鑫在常委会上提出这个事,还冷嘲热讽,那副居高临下的样子,再没脾气的人看了也会窝火。
事情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一根导火索,是矛盾累积后的必然爆发。
“我们做领导的,也不要高高在上,不要到处发号施令。”
我一开始,也不知道汪鑫所指的“高高在上”“发号施令”的领导说的就是我林谷。
“乡镇领导也不容易嘛,是不是,我就是从乡镇出来的,我看这里大部分人也都在乡镇基层干过吧?都知道乡镇头头的难处吧?只有身临其境,才知道个中滋味,没有亲历过的人,哪里明白乡镇领导的苦衷?计划生育,催缴公购粮,忙不完的中心工作,财政没钱,事情又要做,而且要做好,很不容易啊!作为他们的上级,他们的顶头上司,我们应该给他们多一些理解,多一些支持,而不是指手画脚,动不动就大声呵斥,动不动就搞最后通牒。拖欠教师工资,也不是一个乡镇的事,我们大王庄很多乡镇都这样,财政一下子拿不出钱,拖欠一两个月甚至更长一些日子也是正常的嘛!”
说到这里,汪鑫矛头所指已经一目了然。
我低头喝茶,静静听着。
“如果大家都这样,有气就往下面撒,动不动就立什么军令状?下面这些人也不要做工作了,都去当叫花子讨钱去好了!”
更让我忍无可忍的是,汪鑫说到这里,竟然毫不隐晦,目光朝我这里看过来。
“汪书记,拖欠人家工资,总该给人有个解释吧,总该给人一个安慰吧,总该给人一个承诺吧?是不是?没错,我是狠狠批评了他们,没错,我是说过这样的话,如果不能尽职干好工作,可以写辞职信,可以让更有能力的同志来接替他们的工作,这句话有错吗?这样就是高高在上?就是指手画脚?上级爱护下级,这没错,但是前提是下级要竭尽全力做好工作。我没在乡镇干过,但不等于对乡镇工作一无所知。我林谷就是从农村出来的,也不是娇生惯养的城市娃娃,不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农村的苦楚我了解,乡镇干部的难处我也了解。依我看,这里有个工作态度和积极性的问题。有困难可以想办法克服,有问题可以向上面反映,但不是告状!”
我说到这里,口气也不那么冷静。你汪鑫比我年长,比我多吃了几碗饭而已,就在我面前摆老资格,把我林谷当成不懂事的娃娃了?尊重不是软弱,沉默是因为城府,但忍耐是有限度的。
“林县长,我必须提醒你,决定一个干部的去留,决定一个乡镇班子成员的调整,人事权在党委,不在政府。有些事情,别管的太宽。”
何其嚣张!一副我就是党委独断专横的嘴脸。
“汪书记,我也不得不提醒你,我也是党委成员,也是县委副书记!”
“在我眼里,你算个屁!”
这句话好没教养啊,多伤人!
我谷子曾经受过不少窝囊气,曾经受到多不少人的侮辱,但那是过去式,自从我参加工作,尤其是有了一官半职后,这样的大耻大辱我还是第一次经受。
是不忍孰不可忍?我站起来,拍一下台子,极度的愤怒写在脸上:“我算个屁,你又算是什么?!”
一个县委书记,一个副书记兼县长,在党委会上拍台子,这样的场景应该不常见。
这时汪鑫也站了起来,我们怒目相视。
其他人都惊到了,呆呆地看着我们,大气不敢出,更不敢说一句话,会议室的空气顿时无比紧张,像是谁往里面扔了一颗炸弹,好像谁咳嗽一声,就会立即引爆。
我和汪鑫就这样怒目相向,也没有说话,这样的场景持续了大约有五分钟。
我是做好准备的,如果汪鑫不冷静,狗胆包天,胆敢冲过来,我也就豁出去了,大不了跟他干一架。在演艺厅,我大显身手,把一个高高大大的小伙子毫不费劲撂倒在地上,对付你半老头子汪鑫,那就更不在话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而且我必胜他!
最后,服软的还是汪鑫,他的视线越过我,看着我头顶上的天花板,狠狠说一句:“今天的会到此结束,散会!”说完,领头走出会场,从我身边擦过去。
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我和汪鑫常委会互掐的消息一下子就传开了,直传到孙书记耳朵里。
那天下午一上班,孙书记就电话打过来,之前,显然已经找过汪鑫。
我一看是孙书记的电话,知道一顿训斥在所难免。我小心翼翼拿起话筒。
“孙书记你好。”
电话那头,孙书记的火气好像并不很大,话音不重,却是带着讽刺:“林县长,好啊,你们厉害。我孙某佩服你们。”
“孙书记……”
“你不用解释,”孙书记没等我说完,就打断我,“我不管是什么原因,也不管谁对谁错,在常委会上拍台子骂娘,都是没素质的表现!以为你们是谁?一般群众?你们一个是县委书记,一个是县长,竟然当着常委的面干架。三天之内,你林谷写一份深刻检讨,亲自送到我办公室来。记住,亲自送来,不许叫人转交,不许邮寄!” 尽管我心里委屈,这场战争就是汪鑫主动挑起来的,但孙书记说的也没错,不管怎样,在那样的场合没有隐忍,公开跟汪鑫干起来,最起码是素质不高的表现,是政治上不成熟的表现。我不敢怠慢,当下就写了一份“深刻检讨”,把自己臭骂了一顿,第二天拿着检讨跑到市里去找孙书记谢罪。
我照例在王清涵这里拿了两条中华烟,王清涵一看我要那些东西,就知道我的用意。
“林县长,去市里?找孙书记?”
“是啊,有点事。”
“是交检讨吧?”
王清涵看着我,嗤嗤地笑。
“算是吧,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一天之前,汪书记在我这里拿了一箱酒,说是去孙书记那里谢罪。你们真有意思,一个送烟,一个送酒,孙书记家里也可以像我一样开个烟酒批发店了,哈哈!”
因为已经很熟悉,王清涵在我面前说话很随便,无遮无拦。
王清涵向我抛一个媚眼:“林县长,你真牛。大王庄敢在常委会上公开顶撞汪鑫的,你是第一个。”
“是吗?”我勉强笑笑,这个事闹得满城风雨,并不是什么好事,“那也是因为他汪鑫太嚣张太猖狂,太目中无人,我也是逼于无奈啊!”
我掏出荷包,付了烟钱。王清涵曾经半开玩笑对我说过:“林县长先记账吧,像汪鑫那样,年底叫办公室来结就是。”但我没有这样做,这点小钱,自己还是出得起的,经济上的**往往是从烟酒这些小事情上开始的。
孙书记显然通过其他渠道全面了解了事情的真相,我路上准备好的解释之词一点也用不上。我刚要开口,孙书记就止住我:“你不要说,也不要做什么解释,事情的过程我都知道了。你们两个都辜负了我的期望,原指望你们兢兢业业,同心同德,在大王庄搞出一点成绩来,你们啊你们!”
孙书记眉头紧皱,眉宇间透出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我和汪鑫算起来都是跟汪鑫一条线上的人,却也不能搞好团结,搞窝里斗,我望着孙书记略黑的胖胖的脸庞,心里既不安又内疚。 我觉得此时必须诚恳检讨自己:“孙书记,我错了,都怪我当时太不冷静。”
“林谷,不是冷静不冷静的问题,你和汪鑫整不到一块,不到一壶,爆发是迟早的事。”
孙书记这句话让我心里得到一些安慰。看来孙书记的“外围调查”对我不是太坏的事,那些被调查对象基本上还是比较实事求是,或者说,通过我林谷这段时间的不懈努力,以及我的人格魅力的感召,大王庄汪鑫一头独大的局面已经有了根本的改观,那些唯汪鑫马首是瞻的汪鑫的亲信们包括他那四大金刚立场也不再是那样个人崇拜,那样盲从。
孙书记在自己办公室踱着方步,孙书记办公室不较大,怕有八十平米的样子,摆设又不复杂,空间就大。
“汪鑫这家伙,他的霸道实在毫无道理实在不可救药,我原以为把你放在大王庄,一文一武结合会好一点,没想到结果还是这个样子。现在,你们已经到闹到了这个地步,在一起共事显然不合适了,你们两个总要有一个离开,不是你,就是汪鑫。”
我盯着孙书记不停甩动的双臂,不知他这句话对我是祸是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