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俩似乎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了,相较于焦家,虽然这么说很奇怪皇宫似乎更像是焦适之的另一个家。
叹了口气,焦君省去说废话的时间,直接进入了正题,“前几日我收到消息,你的祖父已经去世了,我今日刚上了折子,希望能得到批准回乡。”不只是回乡,按照规矩,父母去世需要守孝三年,除非皇上看重夺情处理,否则焦君这官是当不成了。
焦君说此话的时候,面上并没有太大的忧伤。他虽然是家中嫡长子,不过与父亲的关系极差,离家这么多年也没有回去过,这一次因为父亲去世的缘故,他必须丁忧,说实话焦君心里是不乐意的。
然而这已经是既定的事实,只在信中说显得太过儿戏,只能让焦适之过来。
听到焦君的话语,焦适之面上沉静地说道:“父亲几时动身?”他对祖父也完全没有印象,他从出生时便随着焦君在外,后来在京城定居,也从未回去过。
焦君道:“等批下来再看吧,该是这月中旬了。”也就是几天后的事情了。
“此事我需与殿下禀告,之后才能定夺。”直至明朝,丁忧已经有了很明确的说法,除了父母丧外,其余的丧期虽然需要服丧,但不需要去官。焦适之现在也是朝廷中人,若是返乡办丧事,来回至少得几个月。
这举家奔丧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是焦适之身处的位置特殊,不能说走就走,焦君心下也明白。他所要说的事情只有这一件,因此在说完后,焦适之便起身告辞了。
焦君犹豫了片刻,直到焦适之出门,那句“今晚便留下来吧”的话语始终说不出口,只能看着焦适之渐行渐远。
就好似他本人也与他这个父亲渐行渐远。
焦适之并非没有感触,从焦家出来后,他难得有些怅然所失,站在门口有些踌躇,然而片刻之后,所有的情感外露全部消失,他牵着红枣渐渐消失在街角。
遇到再多的事情,有再多的感悟,人还是只能向前看,走过的路越多,抛在身后的事就越多。
入宫后,焦适之与太子禀报了此事,太子的反应出乎意料,“回,一定要回!言官那边都是废话,你这回不去,明个能被一把唾沫淹死了!”他神色有些郁郁,却没改变主意。
焦适之注意到太子是为了他好,轻笑道:“是是,卑职遵旨。”
“你出去走走也有好处,一直留在京城里,看到的东西就只有这么多,等以后我也要出去。“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焦适之在朱厚照眼里看到了明亮的神色。
“殿下,不论是现下还是将来,您都没有出去的机会。”焦适之适当地给太子泼了泼冷水,免得这位八岁就刚落跑的太子殿下继续干出点什么事情来。
朱厚照冲着焦适之眨了眨眼睛,清亮漆黑的眸子里带着狡黠的神色,“适之,有件事情或许我从未告诉过你。上中所门外最近一条街的拐角处,是不是有一对老夫妇在卖鸟儿,旁边是个书摊?”
焦适之怔愣了一瞬,视线落到朱厚照身上,那与以往如出一辙的得意模样让他一下子脱口而出,“殿下,您又出宫了?”至于为什么说又,当然是眼前这位尊贵的太子殿下锲而不舍的尝试了。
期间夹杂着几次失败几次成功,不过因为太子并不知道宫外的路线,于是他从来没有一次成功地找到焦适之。而他自己也从来不曾提前与焦适之说过他的计划,每每等到焦适之回宫之时再掏出从宫外买的物什,生生把焦适之吓了一跳。
后来一次太子酒醉,才在无意之中让焦适之明白,太子出宫游玩,也带着些许想给他惊喜的意味,因而从来不曾告知过他的想法。只是未曾料到,他尝试了那么多次,居然直到现在才成功。
焦适之就听着太子在身边吐槽:“我就知道牟斌那家伙不会这么简单,原是父皇已经提前与他说过,不管我要去何处,随便给予我地图,然后在那里布置人手,我说怎么没再遇见以前的事情。”
焦适之默默念了一把,殿下是多么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啊,那种残念竟然还持续到现在,真是令人佩服。
“殿下既然出来了,为何不直接进去找卑职,或者是让卑职出来也好。”焦适之问道。
朱厚照摸了摸鼻子,望天,嘟哝着说道:“忘记带腰牌了。”
朱厚照能感觉到焦适之狠狠扎在背后的视线,就听到身后人一字一顿地说道:“殿下,什么时候能见到您能记住,这!件!事!情!”
天知道,朱厚照出宫七八次,里面或许只有一次是记得带腰牌,还是因为他换衣服后不小心夹在冬日外衫上!
朱厚照第八次保证:“我以后一定会带。”信誓旦旦,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发毒誓。
第49章
焦适之开始着手准备归乡的事宜, 首先他需要告假, 这个需要先同薛坤说一声, 然后再跟上面申请, 等到假期批下来的时候,已经到了要离开的前一天。
焦适之让人把这件事情告知了焦君,然后便提早回宫了。他今天晚上也不打算回焦家, 只待明天早上直接去城门口会和便可。他所需的东西也不多, 小德子都已经帮他准备好一个包袱了。
回到皇宫后,焦适之发现东宫看起来有些寂静。太子从皇上那里讨要来的假期并没有结束, 这种时候东宫应该比往日更加欢乐才是。相比较每一次从端敬殿回来,朱厚照看起来都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一般。
焦适之生怕太子又偷溜出宫,今日他提早回来的事情朱厚照并不知道,他顺着东宫找了一圈,把太子常去的几个地方都找遍了之后,他突然想起了还有一处。
焦适之最后是在后院的疙瘩角落里找到了一脸沉思的朱厚照, 身边伺候的人围着朱厚照站成了一个圈,害焦适之还以为朱厚照出了什么事情。
沉思中的朱厚照最近觉得父皇不太对劲。
今日是他第八日没见到父皇, 这对弘治帝来说根本不可能。
而另外还有一事,以前不管出了什么事情, 每天晚上弘治帝是一定会回坤宁宫陪着张皇后。深宫寂寞, 张皇后身边也只有那几个人守着, 平日里也无聊得紧。弘治帝舍不得张皇后如此, 寻常都是与张皇后同进同出, 并无另居他所的道理。
然而前日太子早上去看望张皇后的时候, 偶尔听到张皇后的轻声抱怨,说着这段时间弘治帝忙得连坤宁宫都未曾踏足。
这怎么可能?简直就跟刘瑾不贪财一样不可能。
可没两天后,也就是今天,朱厚照忽而被弘治帝要求,从明日开始要随着他去上早朝!
就在半个月前,还有言官曾经上折子说起此事,因为朱厚照直接了断地拒绝了,弘治帝也没强硬地要求他做什么。不过半个月的时间,为何弘治帝的做法截然不同?
朱厚照不喜欢上朝,弘治帝现在还年富力壮,他又懒得去听那些臣子的唠叨,这正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弘治帝知道朱厚照的性格,而他也从来没强迫过太子做任何事情。
这接连的几件事情都让朱厚照心里升起不详的感觉。
正待他思索着这两件事情的时候,一道熟悉又温和的声音从身边响起,”殿下,如果你打算思考问题,那还不如去书房里待着,外面容易着凉。”初春时节,天气仍不是很暖和,焦适之在旁边站了大半天,太子都是一动不动,特别容易受寒。
朱厚照伸了个懒腰,懒散地说道:“这不是打算出来晒晒太阳吗?”
焦适之抬眸看了眼乌云当空的天色,低头默默看着太子,朱厚照挑眉坏笑了两声,忽而说道:“趁着你离开之前,陪我去趟文华殿。”他还是觉得不太妥当,准备拉着焦适之去找个人。
一刻钟后,刘滔战战兢兢地单独面对太子殿下,看着太子锐利的眼神,难得有点心虚。皇上现在还在文华殿,太子竟是直接就过来了。
“刘滔,我父皇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你在父皇身边这么久,有没有发现异常?”朱厚照懒得废话,抓到人就直接发问,吓得刘滔还以为太子发现了什么。
不过在听到太子的话语后,他心里稍微松了口气,拱着手恭敬地说,“殿下,皇上这段时间是因为西北边不太稳定,所以一直在跟几位大人们商讨,身体疲累过度,的确有些不太舒服。不过前两日已经召太医过来,并无大碍。”
听着刘滔的话,朱厚照狐疑地说道:“真的只是这样?”
刘滔淡定自若,“是,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