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略一思索,索性扬声道:“乐华,把门关上。”
这是要私底下议事了。
乐华把人带出去,殿内只留下焦适之与朱厚照二人,朱厚照示意焦适之在旁边坐下,而他则是在殿中踱步了半晌,随后说道:“我让刘瑾去调查了张巧娘的事情,虽没有真正查到她背后的人是谁,不过已经可以确定是藩王中的一人。”
这个开头与刚才焦适之来找朱厚照要说的事情没有半点关系,不过皇上从来不会无的放矢,焦适之凝神思索,忽而想到一事,“皇上,难道张家在其中”
“张家是饵,或是垂线都不重要,有母后在,暂时动不了他。但是你在锦衣卫内,关于张家的罪证要全部都要收集起来,必要时必须一击即中!”朱厚照冷哼了一声,对张家是满满的厌恶。
弘治十八年末,朱厚照对张家犹是不冷不热,但还没有如今日一般厌恶。奈何他登基这一年多来,两位张家侯爷或许是觉得放松了些,接连闯出了不少事情,不过是被张太后压下来罢了。盐引之事张家借由张太后试图向朱厚照施压,朱厚照顶住压力熟视无睹,直到现在张太后对这个皇帝儿子还犹有怨言。
想起此事,朱厚照便默默告诫自己,此事除了他外,绝不可让第二人知道是适之提出的建议,不然那些被断了后路之人,怕是会前仆后继地寻他麻烦,更别说宫内便有个重量级人物在等着他。
也因此,朱厚照对张太后是有些失望的,在她眼里,他这个儿子或许还如同当初幼年时可以控制的孩子,又或许他并没有她殷殷盼切的张家重要。总之,虽然面上不显,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如以前那般亲密。
焦适之望着朱厚照狠戾的神情,知道张家终是引起皇帝的猜忌厌恶,心下也稍稍松了口气。若是皇上仍同先帝一般和稀泥,最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遭殃,光是他这段时间收集到的资料都令人目眦尽裂,却毫无办法。
“皇上,张巧娘是如何同藩王联系上?她不过是一弱女子,何以这般神通广大绕过锦衣卫的层层防备?”焦适之疑惑道。
朱厚照随手一指屋内淡雅素净却无不是精品的摆设,又点了点屋外金碧辉煌的建筑,挑眉道,“可还记得当初阿芙蓉一事?”
焦适之注视着刚才朱厚照的动作,又想起那件事情,心中一惊,脱口而出,“难不成那事,也与藩王有关?”
“嗯。”朱厚照点了点头,把那桩皇家秘事告知了他,末了说道:“父皇一直觉得愧对岐惠王朱祐棆,奈何因着他的退让,反倒是让岐惠王朱祐棆更加不知足。最后因着阿芙蓉一事,父皇暴怒命人暗杀了岐惠王朱祐棆,在弘治十四年便去世了。”
“如果张巧娘与此案有关,那么岐惠王朱祐棆必定只是颗棋子!真正的谋划者定然藏得更加隐秘!”焦适之点出其中不妥之处。
朱厚照赞许地点头,“没错,父皇曾两次大肆清洗后宫,然而还是有漏网之鱼,这人一定潜藏极深,又能够自由出入后宫不受怀疑我猜其现在至少已是十二监的人。”
焦适之猛地抬头看着朱厚照,满是担忧,“皇上,十二监向来是皇帝亲近之人,您可得多加小心。”
朱厚照浑不在意地勾唇,“适之的担忧我便收下了,不过不必担心。刘瑾那几个人若是不能把这潭水给我搅浑了,那也不用回来了。”
焦适之这才知道,朱厚照放人出去,其中竟还有这样的心思。
“皇上,刘瑾等人对您忠心耿耿,若是使用得当对您颇有好处。可是若他们行事肆意,目无法纪,却也容易危害社稷。”焦适之本身职责能接触到的隐秘事情太多了,刘瑾等人的行为自然也有相应的情报搜集,近来他们的行事可是越发放肆了。
“他们的一切都归附与我,寻常大臣罢官还可告老还乡,落个闲云野鹤的名头,他们被厌恶能有什么下场,他们心里想必比别人还要清楚,适之放心罢。”朱厚照说道。
焦适之心中却仍隐隐有些不安。
两人对话许久,拼拼凑凑几近把完整的事实给整理出来。
当年宫内的确各有几方势力潜藏,弘治帝第一次清扫只清除了明面上的人。朱厚照此前白蛇落水一事应该的确是岐惠王朱祐棆所为,他出手想要的便是朱厚照的性命。
而第二次事件中采取的手段更温和,更多的是为了控制朱厚照,继而毁掉他的身体,可这样的法子漫长不说,也不会让朱厚照突然暴毙。这阿芙蓉一事,虽然借用的是岐惠王的人手,却不一定是他的命令,也可能是他与旁人合作。
只不过后来该是出现了什么纰漏,让背后之人彻底抛弃了这个法子,并把岐惠王甩出来当做替罪羊,彻底清除了所有的痕迹。
而张巧娘在其中或许处在了一个至关重要却也无足轻重的位置。必须有人引起弘治帝的注意,然而这个人是谁并不重要,可以是张巧娘,也可以是其他人。事后没有除掉张巧娘,想来一是她知道的东西不多,二来是想借由她获得更多的讯息。然而因为朱厚照对她的厌恶,这几年她完全没有近身的机会,反倒成了废子。
朱厚照可惜地说道:“早知道如此,当初就稍微虚以为蛇了。”不过刚说完,他又摇摇头,一脸敬谢不敏的模样,“还是算了吧,再看见她矫揉造作的模样,我得吐了。”
焦适之无奈扶额,张巧娘也没有朱厚照说得那么夸张。不过朱厚照便是这样的性子,他喜欢的,无论哪里在他看来都是顶好的,若是不顺眼的,那是如何都引不到他的注意。
等等,焦适之想起一事,连忙说道:“皇上,您须得派人在张巧娘身边守着为妙,她私自接触您的事情或许已经流传出去了。如果真的还有人注视着这里的动静,在误以为张巧娘找您投诚时,或许会有所动作。”若真的有人出手,他们或许可以捕捉到什么痕迹。
毕竟皇上虽然猜测是藩王,然藩王与其世子何其多,又怎知是哪一位?
朱厚照抚掌而笑,十分高兴,“有适之在身边,助我良多矣。”
现在所能知道的线索就这么多,说完后,焦适之骤然发现,皇上还是没有说清楚他这几日那些亲密举动的含义。朱厚照发觉他脸上淡淡的疑惑,轻笑着说道:“以之前张巧娘的举动,最开始她或许为了太子妃的位置,后来我拒绝了父皇的赐婚,彻底无可能后,她又通过母后找上门来,应该是为了给自己留条退路。”
张巧娘并不愚蠢,实际上她很聪明。最开始的确奢望过太子妃的位置,在当时太子拒绝后,专门挑了焦适之不在的时候,打算实施其他的法子。可未曾料到弘治帝很快驾崩,张太后卧病,内外廷一团糟,有谁会理会她这个人?
好不容易寻了个机会,打算与皇上来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即便不能与皇上合作,也能增添她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好让他稍微能顾忌一下她的安危,即便是被利用也无所谓。岂料朱厚照如此不走寻常路,在看到张巧娘借张太后的善意行此举动,直接让她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女子容易被情感冲昏了头脑,她三番五次的举动都遭受挫折,对你这个轻易而举便得到我喜爱的人自然嫉恨万分。我朝又不避讳南风之事,她很容易联想到此事上。若是妄动便可能发觉更多的线索。”朱厚照看起来说得颇有道理。
焦适之沉吟片刻,突然说道:“皇上,我想了一下,这个法子最多只有三成可能,而损失却达到了五成,得不偿失,您应该早就知道才是。”引起内外廷的热议,对名声的损伤,丝毫不是那所谓的线索能弥补的。甚至于他刚才对张巧娘的情感也全部都是猜测。
朱厚照抿唇微笑,“哎呀,还是被适之发现了。”
“我只是想多亲近你。”
焦适之蓦然发现,那话语竟是轻柔得不像话。
……
张巧娘心里带着焦急犹豫,却不得不按照她收到的消息换好衣服,等待着一贯的时辰来临,悄悄地溜了出去。
张巧娘最开始入宫时,真的纯粹只是被张家两位侯爷送入宫来博宠爱的,只是甫一入宫,她便感觉到太子对她的不在意。
如果一直这么下去,张巧娘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张鹤龄与张延龄两位虽然不会对她做些什么,可等她被送回家后,家里那对卖女求荣的父母怕不是得活吞了她!那时候的张巧娘虽然沉浸在皇宫的美梦中,却日日担忧,直到她盯上了焦适之。
焦适之在太子身边有着非常独特的地位,如果通过他行事的话,太子会不会对她留有印象呢?便是这样的想法促使她行动起来,却也让她落入了那边人的眼中。
张巧娘从来不知道那边的人是谁,当时懵懂的她并不知道后果,被盲目的荣华与虚假的未来许诺,彻底地栽了进去。而直到后来她才知道他们对皇位的觊觎如果不是因为这般,为何需要对太子下手?
也偏偏是在这个时候,那边内部似乎产生了什么矛盾,趁着时机张巧娘运用她之前所窥伺到的消息,在树洞中悄悄留下了她的建议,并在第二次见面的时候获得了许可,轻而易举地达到了她的目的。
她真的留在宫里了!
这对张巧娘来说是个莫大的慰藉,她还能在虚假的温暖中继续存留,而不是跌入宫外那个冰冷的家里。欣喜夹杂着焦虑的情绪让她有些混乱,却从不后悔这样的决定。只是张巧娘一直在隐隐怀疑,她当初那所谓的计谋中,她到底是黄雀,还是螳螂?
大部分的信息可以让张巧娘的侍女去取,然而某些重要的消息只能张巧娘亲自去了。两处地方自然都是非常隐蔽之处,轻易不能发现。
然而渐渐的,不知道是在皇宫内住惯了,还是因为那边虽然多次威胁她,却从未真正下手的缘故,张巧娘对一开始让她莫名畏惧的“那边”再也没有了当初惶恐的感觉。她甚至开始推测他们是处于哪一方的势力,只是除了最开始几次她见过其中一个接头的人,之后这数年靠着之前约定好的讯号来回接头而已。
慢慢地,张巧娘能为那边做的事情越来越少,她能感觉到自己开始失去作用,不过不知道碍于什么原因,不杀她,或许只是她在他们眼里不过是蝼蚁。她心里渐渐有了不一样的想法,张巧娘想脱离那边的掌控,甚至开始想出宫了。她现在备受张太后宠爱,即便出宫也有能力保存自己,怎么样都比在宫里继续枯耗强。
她不想要继续在皇宫里面待着,她希望自己能够出宫,可现在张太后对她的宠爱反倒成了她的阻碍,她既不能对张太后说明情况,也不想真的成为朱厚照的妃嫔之一。当然,她是真的有些爱慕朱厚照,然而在朱厚照几年如一日的忽视下,即便她有那样的心里,张巧娘也不会自己贴上去。